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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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

    门被敲响,略带沙哑的女声从外面响起。

    “客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下来?”

    源深这个时间已经和年轻人们换了位置,此刻正站在门边,听见声音便笑起来,拉开门,声音温和道:“没事,不过是在讨论下面的事。”

    “让你特意来看,真是对不起。”黑发青年微微笑着,是极友善的模样,“我们这就下去。”

    蒙着脸的女仆就连眼睛也罩在阴影里,低着头声音很低:“您太客气了。”

    她转身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源深扶着门看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一种忧伤的神情一闪而逝,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记忆力很好。桩桩件件的事都能从记忆的故纸堆里翻出来,包括那太过漫长的、连时间概念都不存在的【旁观】。奈亚拉托提普将他的精神投放到布满生离死别的尘世,强制性地让他再度无能为力,去看无数生命的一生……他从来没有忘记。

    这间旅馆像极了恐怖片,却在某个世界、某个过去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源深当时却只能看着,并且在脱离【旁观】后,再也找不到那些已经迎来结局的世界。

    他迈出一步。

    “走吧,两位。”

    ……

    他们只是在上面待了一会儿:源深讲述非常言简意赅。但旅馆大厅里却又发生了事情。

    之前哭泣的女孩独自去了洗手间,但被发现时却倒在了洗手台前,脑袋泡在水池子里,溺死了。

    怀疑源深的普通人不吭声了,紧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样子。

    心收敛好尸体的青年站到了大厅的窗户边,掀开窗帘隔着玻璃去看外面的雨夜。

    大厅的灯光闪了闪。也许是暴雨的缘故,老旧的旅馆被渗进的水破坏了线路,风也很大,呼呼得像是怨鬼的凄嚎。

    温度不知何时低了下来,大厅空旷,温度与外界相同,但凝神去看,玻璃窗上竟然有了冰花一寸寸的凝结。

    源深垂眼看着这些预示低温的东西,抬手去碰,指尖触及的瞬间像是一点火靠近,水珠滑落下来。

    没人敢独自离开了。却又因为低温瑟瑟发抖起来,面色青白。

    夏油杰看了一眼窗边的青年。对方有意识地在削减存在感,并且和刚开始来到这里相比,沉静了许多。

    这间旅馆发生的事情对方并没有的太过详细,“我认为那是有价值的事——即使是一切结束后的报复。”他,“事实上,知道背景对现在也无济于事,结局只有一个。”

    但他还是了。

    “不要怀疑人类的恶意。旅行团的每一个人,包括导游和司机,都是不该活着的畜生。”

    诅咒师将视线放在沉默地立在那里的女仆身上,老板称呼她为雅子,总是蒙着脸,有着古怪的阴沉气息。但又确实是活人……

    “即使是投影,但在这个时间,所有的人都是活物。”

    那么以那样诡异的、让人毫无察觉的方式杀掉人的,会是谁?

    源深对此闭口不言。

    五条悟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之前怀疑源深的普通人身上,额前的头发过长,又因为温度低带上了帽子。他的视线落在对方额头,琢磨了一下,觉得怎么回忆对方脑门那里的阴影都有点不对。不过在咒力上确实微弱到是个普通人。

    源深看上去完全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了他们。

    不害怕的旅馆老板从厨房里提出了热水壶,又提溜出一些果干和水果,热情地招呼他们去茶几那里。

    “这样也没办法啊。”他,憨厚的面孔里透出长辈般的忧虑,“大家不要乱动,就这样待在这里吧。”

    他和雅子都若有若无地看向了站在窗边的青年。

    ……喔。五条悟靠在沙发上,抬头去看泛黄的天花板,清晰地看见了有黑色的雾气从角落里慢慢地攀附出来,并向四面八方延伸。

    不是咒灵。反倒更像恶鬼之类的……果然是灵异片现场啊。

    普通人看不见的黑雾,逐渐蔓延开来,带来的是阴冷的气息。室内的温度愈发低了起来,大厅的灯泡也闪烁的愈快。

    旅行大巴上下来的是八个人,现在只剩下六个。旅馆大厅内现在有十个人。另外四人表现得都很冷静,反倒衬得他们几个惊慌太过有种风声鹤唳的胆。

    “叩叩叩。”

    “叩叩叩。”

    奇怪的敲击声响了起来。

    从大门,从窗户,连续三次的敲击声同时响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楼梯下方传了出来。

    “你们……听到了吗?”一个人犹豫地发问,紧张地量着传来敲门声的方向,“有人在敲门。”

    源深将手搭上窗户,反光和黑夜的风雨无法阻止他的视线,外面蔓延的粘稠黑液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凝成人形的黑液举着石头,缓慢地叩着门与窗。

    然后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动作停下,猛地凑过来,露出了一双猩红的灯泡眼。

    “……”他放下窗帘,无视了它们。

    敲击声没有停止。

    “……要去看看吗?”普通人道,征询似地看了看同一个旅行团的人。

    “这么晚了,也不话……还不知道是什么呢。”最先提出来声音的人,“别看!”

    但楼梯下方的动静也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沉闷的撞击声从那里传来。

    “老板……那里有什么?”有人忍不住问了。

    “可能是误入的老鼠吧。”老板。

    他的谎言非常不走心,以致于没人再敢在这样不对劲的情况下去追问。

    “客人。”雅子走近了窗户,“您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有奇怪的黑色家伙。”源深回答,“不要出去更好。”

    雅子抬起了头。她有一双沧桑的眼睛,经历过苦难的眼。这双眼睛看着黑发青年,她话时声音很轻,好像不想让沙哑吵到人:“可是您出去了。”

    “你在什么啊,雅子姐。”青年微笑着,“我一直在这里,并没有离开。”

    “能请您留下来吗?”雅子问。

    “不能。”源深,笑容不变,“这里那么危险,闹鬼的旅馆什么的,奇怪的怪物什么的,让人害怕到想逃离呢。”

    完全看不出害怕的他睁着眼睛胡八道,隐约中便有疏离感流露。

    于是她明白了,对方依旧不会停留。

    在久远的过去,对方同样拒绝了她的请求。

    他们在这里交谈,大厅里灯泡闪烁的却越发厉害,并最终在雅子后退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噼呲”,电流乍断,黑暗笼罩了空间,将每个人都吞噬进去。

    静的只能听见呼吸声和外面的风雨声。

    楼梯方向一声巨响,似乎是沉重的铁门被撞开了。随后是尖利物品摩擦地砖的刺耳声响,带来了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的寒意。

    粗重的喘息响在了每个人的耳边。

    老板悄无声息地隐进了墙里。雅子最后看了一眼黑发青年,黑暗里嘴唇翕动,还是没有出来,只是鞠了一躬,转头融进了地板,化为了黑夜。

    五条悟清晰地看见了。他看见了这些,也看见了源深扭头去看窗户时皱起的眉。

    果然是“无济于事”的背景啊。

    他收回视线,看向了从楼梯下面爬出来的咒灵。

    “什么啊!”有人忍不住恐惧,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这个旅馆这么奇怪!”

    夏油杰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勉强能看清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轮廓,和具有超强洞察力的“六眼”不同,他只凭借对咒力的感知便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同样的方向。

    估摸起来大概是一级实力。

    黑暗会放大人心的恐惧和恶意,以那个人的惊慌为导火线,旅行团剩下的人乱套了。

    于是咒灵也猛然出击。

    被袭击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就成为了古怪吞咽声的一部分,血肉撕裂和骨骼的碎裂在黑暗里愈发地使人心慌。

    诅咒师和咒术师却只是默默站着,不去行动。

    ——在灯暗下的那个瞬间,屋内只剩下了四个活人的气息。

    其他的全部是死人。是鬼魂。

    这种能力也太过分了吧。夏油杰略有些苦笑地想着,在此之前,那些确实是人类。这就是投影吗?

    咒灵并没有吞食全部,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也是除三人之外活着的那个人,是旅行团里怀疑源深是凶手的那个普通人。

    当然,现在他不普通了。

    最后只有他们四个人。

    源深叹了口气,视线上抬,敲击声停止,黑液凝聚的人形消失。窗外的黑色天空,从远处的林隙间泛出了淡淡的白。

    时间倒流。

    仿佛沙盘外的上帝之手拨动时钟,天空的黑色渐渐散去,白色逐渐覆盖了它,于是枝叶稀疏的冬林再度出现于凹地的上方,沉默地屹立在那里,围绕着这片地方。

    天空彻底亮了起来。

    大巴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旅馆外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了六个人,热热闹闹地向着旅馆走来。

    大厅里只剩下源深一个。

    整间旅馆又变回了虽老旧却干净的样子,尸体与血迹全部消失。

    黑发青年沉默地微笑着,在旅馆的门被咣当敲响时,坐回了沙发上。

    “请给我一杯水。”他。

    于是从墙里面走出来的女仆为他倒了一杯水。出现在前台后的老板看了他一眼,把那张只剩下一个名字的登记表收了起来。

    旅行团的六个人进来了。

    三分钟后,是眼上缠着绷带的白发青年。

    六分钟后,大雨瓢泼而下。

    九分钟后,为敲门人开大门的咒术师看见了背着行李包淋得湿漉漉的挚友。

    源深坐在那里,没有人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