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破产第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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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城依水而建,身为交通枢纽,商业繁华,即使在国力衰弱时也不随之凋零,反倒愈加奢靡,带着一种末日狂欢的颓靡气氛。

    一路上,勾栏遍地,贩夫走卒不绝如缕。

    许桃桃看得眼花缭乱,她曾在京城大宅居住,但深宅大院不能时常外出,加上天子脚下管控严格,远远没有南方这样的无法无天的商业狂欢。

    一旁的枝儿等人比许桃桃更加兴奋,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进城的机会寥寥无几,加上战乱流民增多,如今大城是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所以难得能见到这么繁华的景象,都是连声赞叹,探头探脑的样子。

    娄语年纪,看见路上买糖人拨浪鼓的便盯得目不转睛,枝儿比许桃桃不了几岁,少女爱美,捧着妆盒胭脂流连忘返。但最好笑的是大牛,扒着人家卖窝头的问,一个多少钱,得到回答后跟许桃桃感叹,这大城的窝头都是金贵的。

    许桃桃看在眼里,是又心疼又生气。心疼他们出身贫寒却能有一腔好心肠,生气在这样的好人在世道中居然是不得已要插草标卖身的。

    尤其是大牛二兄弟,房子财产因天灾毁灭,却只能同难民一般。可见这王朝对人民漠视到了什么程度。

    她这样想着,再看城里穿金带银迷醉勾栏的场景,竟觉得无比讽刺。

    进城之前,他们因为身份问题被盘问了许多遍才进来,因此有时间仔细看了城外的模样。那所谓的善堂就建在城外,是善堂分明就是几个草屋,里头也没个人组织,来了人嫌弃地扔下粥桶便走,一群饿急眼的孩子蜂拥而上,厮着抢食,仿若野犬。

    看那抢食的样子,想必是许久才有人过来送碗粥。

    一墙之隔,外头是流民遍野,里头是夜夜笙歌,城门处举着枪戟的士兵巡梭保护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也是因此,许桃桃对那所谓“善堂”的疑虑越来越深。

    几人一路闻讯,来到了那城内外除了名的开善堂的人家前,门楣高耸,上挂“上善若水”几个大字。

    “姐,这家人可真是个大善之家。”大牛在一旁啧啧赞叹。

    许桃桃一言不发,在没确定这家主人的真实目的之前,她没办法下定论。毕竟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屁-股后面有个BE结局追着跑的。

    这家是个高宅大院,三进三出的进制,虽比起许桃桃当年家中的五进大宅还是要差许多,但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门番是个老翁,正在门槛儿旁着瞌睡。

    枝儿上前唤了几声,才终于让他清醒过来,迷瞪着一双眼睛量了几人两眼,又阖上眼皮:“今儿施粥的时辰还未到。”

    “我们不是来求施粥的,我们来找你们主家老爷。”枝儿有些不忿。

    他们看上去就这么像难民吗,城门处盘问了三遍便罢了,一个门番还瞧不起他们。

    听见枝儿此言,那门番老翁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两声,道:“诸位可知道这善堂是谁人开的?”

    枝儿大牛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街坊,是个商户呀?”

    老翁老神在在地晃晃脑袋,煞有其事道:“我们老爷,可不是个普通的商贾人家的老爷,我们老爷起先可是在京城做事的,你们随随便便来个人,就想见老爷,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一番话,得枝儿和大牛都涨红了脸。

    许桃桃见状,牵着娄语上前道:“门番大爷得这是什么话?”

    见到许桃桃,这门番好歹还翻了翻眼睛,仔细照量了几下,才道:“想进也可以,你们掏得出这个吗?”罢,手中掂量掂量,做出称银子的姿态。

    许桃桃心下只觉得好笑,一个所谓善堂的门番,竟然比正经山上的寨子看门的还要狂妄。

    枝儿看见那老翁的动作,在一旁又气又急,跺了跺脚,给许桃桃咬耳朵:“姐,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家里还养着一大家子,铺子也刚开张,哪里就要平白给这种人送钱?”

    许桃桃思忖片刻,没点头也没摇头,但却抓住了刚刚这个门番口里的关键词。

    “你刚刚,你们老爷,起先在京城做事?”

    门番以为她怕了,哼笑道:“那是自然没有假,来不怕你吓死。”

    “我们老爷原是京城许家的管家老爷!”

    着,还得意地看向许桃桃的脸,想看到他意料之中的惊愕神情。

    不出所料,这丫头确实有些惊讶,但总觉得,和他想象的感觉有些不一样,这门番想。

    许桃桃问:“京城许家,是哪个许家?”

    门番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你是村子里来的吧,这都不知道,就是在京城乐善好施,后来连地都捐了的那个许家。”

    “许家那主子是个傻的,把钱全送出去了,还是我们老爷有头脑,自己留了点体己,一路来了江城安家。那些受了许家恩的人感念他家的好,报恩无果。知道我家老爷曾是许家的管家,都络绎不绝地来送银子呢!”

    “咱们老爷治家有方,受恩的人飞黄腾达了又愿意帮老爷,自然便比原先的许家还有钱。”他哪里知道,原先许家的银子,可买下几十座这样的三进大宅。

    许桃桃这次是真的惊愕了,惊愕中还带了丝怒意。

    她半年前变卖房产地契之后,分明都将银子施舍给北方战争中流离失所的灾民了,但这管家,竟然敢私藏银子。还借着许家的名义,在这江城里头假行善行,实则是装点门楣,骗取那些个当年受了许家恩惠的好心人的钱财。

    难怪需要时不时接济一下难民孤儿,恐怕是要维持住基本的“善人”脸面。否则何以一个门番都如此言语呢?

    她耐着性子,从怀中掏出一块印信,道:“这玩意拿给你们老爷看了,让他滚出来见我。”

    许桃桃语气虽平缓,但用词很不客气,听得门番一愣,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枝儿和大牛不清楚许桃桃的底细,还往后护着许桃桃,让她别和这人计较。

    “我让你赶紧滚进去,叫你老爷出来,没听见吗?”许桃桃厉声喝道。

    她看着瘦秀气,但拿起派来竟然有三分气势在,那门番缩着脖子,瞥了一眼手上的印信。

    一个大大的许字刻在上头,雕工精美,他掂量掂量就知道这是块正经的汉白玉。

    “这……这是……”他额头冒汗,眼神不住偷看许桃桃。

    许桃桃冷笑一声:“这是我的印信。”

    门番后脊梁一麻,便知道自己那不把门的嘴惹上了大事,连滚带爬地就冲进了角门。

    枝儿和大牛却还愣愣的,看着刚刚气势万钧许桃桃,仿佛有些陌生。

    他们认识的姐,一直都是温柔的、和善的、柔弱的,却没想到能对着流氓痞赖,爆发出这样的气势来。

    况且,听了刚刚两人的对话,再没脑子的人也能反应过来,自家姐身份尊贵了。

    沉默之中,只有娄语跑上前,扯扯许桃桃的衣袖,笑得甜滋滋的:“许姐姐好棒,把坏伯伯吓跑了!”

    许桃桃这才收了那股气势,怜爱着将娄语抱了起来。

    “语儿乖,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的。”

    她的是你们,听的一旁的枝儿和大牛是一愣,鼻腔立刻就有些酸涩。

    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牛车上等候了片刻,那府里头便出来了人。

    领头的是个身着华服,腰别玉佩的老胖子,吭哧吭哧地往这边跑,肥得流油的脸上满面焦灼,大汗淋漓。

    而刚刚的门番就像个灰老鼠似的,低着脑袋跟在胖子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那胖子一路跑,来到门前,等见到许桃桃的一瞬间,脚下虚浮,膝盖一软,扶着门槛才堪堪没有坐到地上。

    “、姐,”他强挤出讨好的笑容,“老奴,找了您许久……”

    “闭嘴。”许桃桃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人便不敢话了。

    他脸上青红交错,只能回身把气都撒在缩成一团的门番身上:“都是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吃的米面却连狗都不如,得罪咱们姐!”着,反手就给了门番两巴掌。

    话里话外,暗指那门番多嘴,若不出他家实情,许桃桃也暂时发现不了他私藏家财跑路,还借许家名义敛财的事。

    如今许桃桃找上门来,还拿着印信。

    这老管家当时为了卷银子跑路,没等到许桃桃遣散下人,归还身契那日,所以身契至今还在许桃桃那儿。现今这情况,许桃桃真是一抓一个准。

    他一路弓着身子请许桃桃一行人进来,连老牛都喊了两个下人好好照料,看得一旁的门番是更加心惊胆战。

    正堂中,那胖子站着,许桃桃坐着,他面色难看地搓搓手:“老奴……老奴当年是有难言之隐。”

    许桃桃垂着眼,一下一下摸着娄语的发顶,根本没眼看他:“李叔,我待你不薄。”

    那李管家听了这话,露出更加无地自容的表情,忏悔道:“老奴知道,当年姐何止待我们不薄,听最后连奴籍文书都放了,是我自己倒霉没赶上趟。”

    许桃桃笑了一声:“倒霉?”

    她脸色一变,一茶杯就砸了过去:“我看你是贪财!”

    “噼啪”一声脆响,茶杯脆裂在地面上,李管家颤巍巍地跪倒在许桃桃脚边,哭道:“求姐消消气,饶奴才一命,不要去报官……”

    如今因为北方战乱,官府人手不足,所以重施刑法,像他这样偷盗主人财产的奴才,逮到就是杀头。

    许桃桃刚想什么,就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下头的厮还拼命阻拦他:“爷,爷,去不得啊!”

    许桃桃抬眼一看,却见一清秀少年,素巾白裳,面带薄薄怒意,瘦长脸略微泛红,死死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