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幸运道友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冷酷,就仿佛撕破了什么伪饰般的面纱,露出狰狞来。初见时那笑口常开、心宽豁达的样子,好像全是他装出来似的,虞黛楚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他那样和气、好相处的一面。
“大宴好像快要开始了。”虞黛楚微微一笑,好似什么也没发现,神态自若,“白麟道友,我听单道友,这次大宴,会由他来开场?”
白麟冷冷地望着她,神情极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不明显,但在他铁青的面色上,又更平添了几分狰狞。
“看来我是扰了。”虞黛楚笑了,笑容里似乎带着几分略显困惑的尴尬——她看上去显然十分迷惑,不知道为什么好相处的白麟忽然变得如此冷酷,瞪着她的样子,似乎她做了什么触怒的事。
“那我就不扰了——”虞黛楚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急速转身,似乎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
然而,在白麟看不见的角度,在她看似放松的姿态下,虞黛楚已凝神至极致,神情紧绷,只要稍有不对,便会立刻出手。
虞黛楚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倒霉。
她被谢衍放养了,却又肩负着作他耳目的使命,每天在这潼海上溜溜达达,玩也玩得不尽兴。实话,要不是太玄宗对她当真有着极大的恩情,虞黛楚才不乐意做这种事——
她这种人,没有很强的夺取他人注意与崇拜的欲望,自然也就不会去同人勾心斗角只为争权夺利、占据所有事情的主导权。然而若是让她给谁做绿叶,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者、陪衬他人的高光时刻,那她又觉得十分没意思,提不起劲头去做。
懒待争鸡头,也不想做凤尾。
鉴于这世上像太玄宗这样对她恩重如山、不报答不行的存在,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虞黛楚勉为其难,就当一回凤尾。
这十几天里,她有时去找单琅川问问他的化妆品事业,有时又去找严列和叶白薇旁敲侧击一下单琅川这个人的情况——后面这件事一向不太有收效,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严列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也不到重点,还总用酸酸的眼神望
着她……
虞黛楚想到这里,忍不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简直就像是话本里的幽怨痴情女在控诉负心多情郎。
——对,她是那个郎。
虞黛楚找严列问了几次,就知道这简直是嫌时间太多了,转而去找沈琤和叶白薇,这两人相对要靠谱一些,但程度也有限——
叶白薇一谈起单琅川,着着就会拐个弯,热情推销自己新设计的口红包装,试图服虞黛楚贡献自己的美色,给她的新口红做一个免费的广告。虞黛楚尝试过把话题扭回来,但收效甚微。
沈琤一谈起单琅川,就会瞪大眼睛,告诉她这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前辈,然后同她分享自己最新收获的感悟,诸如“原来强大不在于外表的姿态,而在于一个人的心灵”“无论一个人究竟表现出什么样、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你真正应该注意的都是他实际的实力”“就算扮得毫无攻击力,也无法明一个人真正的状态”。
如果再步步紧逼一点,单纯只是问这个人,沈琤便会忽然涨红了脸,突然失去话的能力,只知道朝她摇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希望她不要再问下去了。
——她只是想问问这个人怎么样,你到底脸红什么啊?她一不心是会想歪的啊??
不过,即使调查之路极为坎坷,虞黛楚还是稍稍获得了些有用信息。
严列是在单家认识单琅川的,叶白薇被严列捎带着一起来了潼海,路上一不心就撞见了被伏龙剑宗发来潼海参加大宴的沈琤,一不心……就把这位绝世天才拐来给带货天王做模特了。
据叶白薇,这个“一不心”……非常微妙,以至于难以清,这件事的始末,究竟是一场拐骗,还是一场碰瓷!
叙述这件事的时候,叶白薇和她并肩坐在海岸上,望着昏黑的天际,缓缓开口:
“事情发生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我、严大傻子、带货天王,三个人,乘着一艘型宝船,在一片无尽的碧海上悠悠飞向前方。
那天的海风,特别冷酷,带着点蛮不讲理,和猝不及防,无从拒绝,也无从反抗——
后来我就明白了,这是贫穷的味道!”
虞黛楚面无表情。
“我们的宝船,光华照眼、流光溢彩,通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的芳香。
这一路上,有太多的人对它虎视眈眈,但我们三个实力强悍,没有让这些穷鬼得逞。”
虞黛楚欲言又止。
“但这次的情况,与以往都不一样!”
叶白薇满面深沉。
“——这次的味道,特别贫穷!”
虞黛楚止言又欲。
“我们行至途中,忽然,一道剑光朝我们急速飞来,那气势磅礴、锋芒毕露,一看就知道是个硬点子。
然而,即使对手十分强悍,但他运气不好。我们中的每一个,都专治硬柿子!
当下,便见严大傻子一声厉斥,剑光从宝船中倏然飞出,朝那突兀而来的攻击飞去。两道剑光同时飞舞、同样毫不留情、势必要把对方斩落。
只听一阵电闪雷鸣,严大傻子大叫一声——”
叶白薇猛地一拍手,目光灼灼,“你猜怎么着?”
虞黛楚面无表情。
“他神情凝重,目光冷淡,嘴唇紧抿,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反复挣扎,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虞黛楚黑人问号。
“严大傻子冷冷道:这世上能和我对剑而不输的人,也就只有你沈琤一个人了。沈兄,还请出来吧。”
叶白薇一拍手,“于是我们就见到了沈琤。”
她目光沉沉,缓缓道,“但,谁也没想到,这是引狼入室的开始。”
“沈琤一见到我和严大傻子,就露出了恶狼般的眼神——”
“够了。”虞黛楚忍不住断,“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究竟是怎么碰到的,不需要你艺术加工。”
叶白薇穿越前一定是晋江网文写手出身吧?
“好吧。”叶白薇遗憾地叹了口气,“事情是这样的,沈琤一见到我们,非常激动,一反常态,没有摆出他那副剑修天才冷酷态度,倒像是个腼腆的媳妇,问我们有没有灵石借给他,或者,能不能直接把他捎去潼海。”
“他跟我们包票,自己以后会还钱的。”叶白薇摇摇头,叹气,“我就奇怪了,按理,沈琤这样天生剑心的天才,难道不该在伏龙剑宗倍受重视吗?怎么穷到要出门乞讨了?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
,他们伏龙剑宗,全宗门上下,都是这么穷。”
虞黛楚侧目。
“剑修是穷鬼这个设定,我也不知道以前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看到的,没想到这样一本狗血虐文,居然也有这样的设定。”叶白薇同情地摇摇头,“总之,越强的剑修,往往也就越穷,因为他们需要去寻找大把大把的灵材来锻造自己的本命剑。”
“所以,作为宗门天才,沈琤不仅没有得到长辈的补贴,反而因为他的天资极高、所拜的师尊也极为强悍,穷到没有东西可以补贴,反而时不时要反薅徒弟一把羊毛。双层buff叠加,沈琤成为了一个穷到让人伤心落泪的穷鬼。”
“他被伏龙剑宗派来潼海,一是因为他天资极高、名气很大,带出来很有排面,显得伏龙剑宗对潼海君府十分重视的样子。二来,就是因为他的同门师姐师兄,全都不愿意来!”
虞黛楚有点困惑,“为什么不愿意来?”
“因为出来做客需要礼金。”叶白薇沉痛,“代表宗门来参加宴会,总要代表宗门给人家主人礼金。”
“难道伏龙剑宗还能不出这礼金,让派来的弟子自掏腰包?”虞黛楚震惊。
“那当然不至于。”叶白薇赶紧摇头,“要是还有这种事,一旦传出去,那伏龙剑宗的脸都要被丢光了。伏龙剑宗只是穷,倒还不至于抠。但是,由于他们确实不大富裕,所以,送的礼金都是那种惠而不费的东西,比如,一道精纯的剑意、一枚品质极高的剑丸之类的。”
“对于普通弟子来,这样的东西简直就是致命诱惑,毕竟,剑修辛辛苦苦忍受穷困潦倒,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老婆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啊不对,给自己的剑换上最好的灵材吗?还能有什么东西比大能提淬的剑气、剑丸对本命剑还要好?”
“你想啊,你辛辛苦苦捧在手上的老婆,给她买裙子穿,给她换妆容,给她扮得漂漂亮亮的,为此自己天天喝西北风,结果忽然有一天看见了一条梦中情裙,要是能穿到你老婆身上,一定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结果,这裙子不属于你,但交到了你的手里,还要你一直捧着,送给另外一个人手里。”
“而且这个收到的人,还一
点都不懂这条裙子的美,不定哪天就当作抹布擦桌子去了,擦完了还要再告诉你,这块抹布真好用。”叶白薇深沉叹息,“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揽这个差事了吧?”
虞黛楚默默无语。
“总而言之,沈琤年纪又,还是个老实人,根本争不过他的师兄师姐——你别以为这些剑修穷,他们就一定是憨憨,其实越穷、越是吃土的人,算计起来那可精着呢。”叶白薇到这里,忽然觉得膝盖一痛,干咳了一声,“反正,他就被推来赴宴了。”
叶白薇遇见沈琤的时候,这就是个怀揣重宝,在半路上灵力耗尽、正在恢复灵力,身上一块灵石都没有的可怜。
“单琅川这个人,实在是很有点商业头脑的。”叶白薇赞许地点点头,“天生剑心、下任伏龙剑宗剑谷谷主、绝世天才,这样的噱头往外一放,那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热搜啊。”
虞黛楚记得她从来没有和叶白薇过自己是穿越者,但叶白薇每次谈起现代的词语时,简直毫不避讳,根本不担心她听不懂,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也猜到她不是原装的了。
“热搜?”虞黛楚含笑,仿佛有些困惑地望着叶白薇。其实叶白薇知不知道的,她并不怎么在乎,但叶白薇究竟时怎么知道的,她还是有点好奇的——难道现代的痕迹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让人一望可知吗?
“就是引人注意的一种东西。”叶白薇挥了挥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难免会点我们那个世界的东西嘛。”
虞黛楚哑然——感情这不是认出她是穿越者,而是觉得反正在她面前已经没有秘密,可以放飞自我了?
“所以呢,单琅川就抓住这个机会,把沈琤接到我们这艘宝船上来,和沈琤约定好,由他出资,给沈琤一笔应急的灵石,作为回报呢,沈琤要给他作模特,而且——”叶白薇神神秘秘,“本来事情就只是这样的,但我看不下去他们这样粗糙而利用率低下的约定,就提了个建议,让沈琤做单琅川的品牌代言人……”
虞黛楚的思绪到此为止,叶白薇实在是太能扯了,她要是一路回忆下去,能在白麟面前直接沉思到明天晚上
。
她看似轻松,实则杀机已蕴,转身时,随时都由出手的可能。
白麟的态度明显不对劲,更像是她无意之间撞破了什么他见不得人的事情,想要杀人灭口。
“虞道友,”白麟终于开口了,“刚才我和人交谈,你突然出现,我实在是有点惊住了,态度不太好,请你见谅。”
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渐渐和缓了下来,仿佛当真只是一个误会。
虞黛楚半回过身来,朝他望了一眼。
白麟朝她咧了咧嘴,“刚才是否吓到道友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他脸上铁青之色已全然褪去,好似刚才那剑拔弩张,只是虞黛楚的一场梦。
虞黛楚凝视了他一会儿,忽地勾了勾唇角,殊无笑意,一开口,倒没有半点得饶人处且饶人,浑然不顾对方已经道歉,“白麟道友,我也不知道你在和人聊天,更不知道你在和谁话,你就此疑心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实在是太自作多情了。”
她一开口,嘴叭叭,张口就是怼,一点客气也没有,眉眼凌厉,反倒显出点刻薄的高傲。
倘若是往日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白麟一定会满腹怒气,碍于虞黛楚的出身而不敢发作。但此时,虞黛楚出这样的话,竟让他感受到一股近乎放松的陶然。
他竟松了一口气!
白麟赔笑,“是我不对,主要是这谈话实在有些隐秘,希望道友……”能够谅解。
话还没完,虞黛楚便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断了他,“我对你这见不得光的谈话不感兴趣。总之,白麟道友,我就劝你一句——”
白麟心底的恼意又慢慢浮上来了。
虞黛楚的脾气未免也太大了。只不过是一个误会,明明大家都是金丹修士,他还是此地主人,她对他颐指气使的,简直像是在对自己的跟班话!
要不是她出身上宗——
“我劝你,私密的话题,就不要在公开的地方讲,免得无辜路人一不心凑近了,被你当作偷听的。大家都是修士,耳目可灵敏的很,没有什么偷听的笨贼,专门在你面前露个脸!”虞黛楚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她是如此坦然地将后背露给白麟,仿佛根本不担心他会
突然出手,仿佛当真看不出他方才的敌意。
白麟望着她的背影,灵光在指尖微微涌动。
——只要他现在出手……
灵光涨了又去,几度燃熄。
虞黛楚一步一步,稳稳地消失在拐角。
白麟指尖的灵光终究是熄灭了,这次,再未燃起。
他长长地叹息。
他终究还是不敢。
白麟向后猛地一仰,倒在躺椅上,发出一声痛苦而懊悔的呻/吟。
***
虞黛楚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白麟的视野。
她走得很稳,仿佛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笃定白麟不会出手,直到她挤入人群。
虞黛楚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别看她稳如老狗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慌得一批。
虞黛楚一向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自信不是自负,平心而论,她的实力比起白麟,大约还是要差了一截的。
虽初回擎崖界的时候,她一出手,技惊四座,连裴玠和锦红都要瞠乎其后,其实只不过是占了先声夺人的便宜,倘若是裴玠和锦红先出手,她只怕也要左支右绌。
换种法,虞黛楚就是网游中,大招超强,但普攻一般的玩家。她一旦施展大招,金丹期里敢自己能硬接的没有几个人,但大招都是有CD的,她总不能连续放大招。而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金丹修士,虞黛楚的普通攻击威力还是远远比不上许多金丹期的强者的。
白麟能在潼海拥有这样赫赫的声势,一方面固然是他善于营销,另一方面,却也是有真材实料的,起码实力这个部分,掺不了多少水。
如非必要,虞黛楚不想和他刀兵相见。
当然,这不代表她怕了白麟,真正需要拼命的时候,她也未必就会输。
但一把剑,只有在未出鞘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时候。经常拿出来显摆的,也就不是核武器了。
方才,白麟缓和了态度,对她重又恢复了客气,虞黛楚却绝不会被这翻书般的变脸迷惑。
白麟的态度再和善、再后悔,也无法掩盖在看见她的一刹那,所爆发出来的极强烈的杀意。
自虞黛楚获得这样如有实质的情绪感知以来,她还从没有遇到过非要她死不可的人,也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如芒在背
的杀意。
那一瞬间,虞黛楚甚至以为自己被什么恐怖的凶兽盯上了。
——啊,等一下,白麟是妖兽啊?
那没事了。
无论如何,虞黛楚绝对不会相信白麟解释的什么“私密之事”,这天地下倘若有什么必须要杀了误听者的私密事,那就一定不是私密事,一定会牵扯到别人——牵扯到旁人的利益,隐私也就不算隐私了。
虞黛楚若有所思。
她在想,那个与白麟交谈的人,究竟是谁。
方才,她误入窗边的时候,心思放在那珠帘之上,没看到白麟在和谁话,而等到她抬起头,对上白麟的目光的时候,他身旁又已经没有人了。
虽修士识人,未必需要用眼睛,但虞黛楚又不是闲得发慌,有事没事就拿神识到处乱晃——那样的话,人人都这么做,岂不是走到哪都要对着无数探照灯了?
那么,究竟是谁在和白麟着,能让后者勃然色变、欲杀人的事呢?而这样的隐秘,又是否与魔门有关?
虞黛楚微微蹙眉。
这些天里,她在潼海见到的修士,比她在定陵峰三十年里见到的修士加起来还要多。无论是锦红、白麟、叶白薇、沈琤,甚至于单琅川,都给她介绍许许多多的新朋友,修士讲究财侣法地,广交朋友自然是一件好处大大的事情,却也为她筛选可疑之人设置了许多障碍。
“虞道友!”
她正在想着这些,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回头望去,叶白薇满脸都写着惊喜,一副“有救了”的样子,“虞道友,好巧,我们一起去逛逛这大宴吧?今天是开幕式,单琅川还在直播呢。”
她眼巴巴地望着虞黛楚,脸上的每个微表情都在写着“求你快来救救我”,虞黛楚不由往她身侧一扫,正对上裴玠沉沉的目光,一顿——
懂了。
叶白薇又被追问“狗男主”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叶白薇一眼,“你们师兄妹好不容易相聚一场,我一个外人,还是不扰你们谈心叙旧了吧?”
裴玠本来是不想带上虞黛楚的。
他反复思考,总觉得叶师妹那天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如果是他猜测的那样、叶师妹把他写进了话本,她最多就是尴尬一下,也
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叶师妹天资很好,手段也不错,道心也不错,更重要、更让裴玠欣赏的是,叶师妹的脸皮非常可观。
一个合格的修士,不能脸皮薄。脸皮薄的修士,走不远的。
但叶师妹在这件事上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肯正面回应,这让裴玠不由起了些疑心。
再结合那天对话中,叶白薇的幽怨与愤怒……
裴玠独处时想起,忍不住微微蹙眉:
叶师妹,难道真的起了些毫无意义的浮念?
无论外界如何编排他是专门勾引女修的芳心却又弃之不顾,一定是个毫无责任心的绝世大渣男,裴玠本身,其实是个非常负责任的人——至少对于清欢宗来,是这样的。
他自觉有义务对清欢宗的未来负责,为此,可以付出一切努力。
那么,叶白薇作为清欢宗的一份子、未来可期的宗门脊梁,便也就是他责任的一部分,属于他应该、也必须为之努力的。
因此,即使追查魔门修士是件又费时又费心力的事情,裴玠还是忙里偷闲,抽出一点时间,准备和师妹谈谈心,共同探讨早恋——啊不是,是修士的独美问题。
既然是和师妹谈心,自然不适合有不相干的人在场,叶白薇开口邀请虞黛楚,裴玠想拒绝。
但虞黛楚一开口,他忽然顿住了。
“好不容易相聚一场”“我一个外人”“你们师兄妹谈心叙旧”……这怎么听着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呢?
他是想和叶师妹讲清楚恋爱不如修仙,可不是想卑鄙无耻地借“师兄の谈心”这个名头,引得师妹对他有些修仙不宜的想法。叶师妹对他的情感本就有些可疑了,裴玠不想火上浇油。
得找个人来把这团火扑灭。
“虞道友莫非是有别的事?”裴玠微微一笑,主动道,“倘若还看得上我们师兄妹,还请与我们一道吧。叶师妹对你一向十分仰慕,我也很佩服虞道友的本事,希望能与虞道友做个朋友,不知可不可以?”
他望向虞黛楚,眼神清澈,不含杂念,既没有欲望,也没有恶念,就像一汪碧水,清波漾漾,一眼见底,很能给人以好感,认为他是个内心十分纯净的人。
而这本是必然的。
——因为裴玠
他看谁,都只是在看一个工具人。
虞黛楚微微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以裴玠的执着,是绝不会允许叶白薇糊弄自己、企图蒙混过关的,她拒绝了,裴玠便一定会顺水推舟、十分礼貌地表示不麻烦她了。
叶白薇大吃一惊。
她比虞黛楚还吃惊——虞黛楚只是寥寥几面,便对裴玠的性格有了一定了解,叶白薇既是穿书者,又是真正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只会比虞黛楚更清楚。
她叫住虞黛楚求助,其实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话一出口,连叶白薇自己都忍不住感到恍惚——她究竟是为什么会向虞黛楚求助?
明明对方在一年之前只是个陌生人,明明她们曾经刀兵相向,明明大家是女主和反派,明明她们根本不是朋友……但她在看见虞黛楚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叫住了对方?
难道在她的心里,虞黛楚竟是一个……
可以信任的人吗?
而裴玠……竟然真的答应了。他主动邀请虞黛楚同行?
叶白薇以犹疑的目光望向裴玠。
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狗男主了。裴玠根本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想做的事情便一定要达成目标的人。他若是想对“狗男主”这个话题寻根究底,就一定不会放弃。
但现在,裴玠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邀请虞黛楚一起走?
他什么意思?他不会是看上虞黛楚了吧?
叶白薇左看看,右看看,目光透着了然:剧情果然正常发展了!
她想到这里,望着裴玠的目光便不由地带了点鄙夷:
没想到你裴师兄看上去浓眉大眼,还不是对人家漂亮女修挪不开眼睛,连原则都扔到脑后了?
裴玠接收到叶白薇投来的目光,眉头轻蹙:
叶师妹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热,其中的不悦、了然与鄙夷实在是太明显了。除了她对他心有情愫、不悦他对别的女修献殷勤之外,实在没有更合理的猜测了。
裴玠抿了抿唇,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幸好他被虞黛楚一语点醒,单独请师妹游街赏宴,实在是太过暧昧,果然引起了叶师妹本不应该的猜测。倘若他一时不察,令叶师妹在这样的方向上越走越远,那事情就麻烦了。
他想
到此处,眼睫轻颤,凝视着虞黛楚,“虞道友不愿意吗?”
叶白薇嘴角抽搐了一下。
——裴,裴师兄有,有点茶。
虞黛楚面露惊诧,望了望叶白薇,又望了望裴玠,有些错愕,又有些好笑,“怎么,我还以为我会扰二位……你们不是有事要谈吗?”
“不是什么要紧事。”裴玠断然道。
虞黛楚目光落在他脸上。
裴玠神情平静,向她望来时,目光平稳,毫无躲闪。
他显然是一个很有主意,也很有脾气的人,一旦做出什么决定,便不悔、不犹疑,发现需要调整时,也不畏首畏尾,似乎永远要背负着所承载的,一路前行。
“好吧。”虞黛楚目光流转,望了望叶白薇,又望望裴玠,忽地微微一笑,“二位诚意相邀,我怎能拒绝?”
“虞道友上次起狗男主,实在令我十分好奇,”三人同行,与无数修士擦肩而过。裴玠微微侧过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虞黛楚的侧脸,面上含笑,“道友让我问叶师妹,我便照做了——可惜,叶师妹似乎也不愿为我解答。”
叶白薇恍然大悟,火速瞥了虞黛楚一眼——
就是你把鬼子引过来的??
虞黛楚看都没看叶白薇,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裴玠定定地望着她。
虞黛楚本来不算去理会,然而裴玠当真是个很有存在感的人,他想旁人注意他的时候,即使不话,也一定有办法。虞黛楚倒不怕他的凝视,但以她的脾气,旁人若想对她形成点无声的威势,反倒会激起她的不悦。
她喜欢被尊重,喜欢自己的声音和意愿被人重视、在乎的感觉,而她也有这个实力去捍卫这种来之不易的尊重——这世上每个人挣扎的,也多半就是这些。
“裴道友,当一个人不回答你的问题时,你就该自己心里有数,你是得不到回答的。”虞黛楚眉眼弯弯,声音柔和得好似在安抚谁,但一开口,一点和客气相关的概念都没有,“别人也许会吃你这套,我不会,你明白吗?”
她嘴叭叭,用最甜的声音着最拽的话,叶白薇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二人在幻境中,虞黛楚一把捏住裴玠的下巴,邪魅一笑着“请你恪守男德,懂?”
的样子。
裴玠怔了一下。
虞黛楚误会了。其实他根本没有逼迫虞黛楚回答的意思。
他只是……旁敲侧击,想看看叶白薇的反应。
裴玠始终对“叶师妹似乎心悦我”这件事心存犹疑:
无论怎么看,这件事都好似毫无预兆,之前相处时,叶白薇也一点迹象都没表现出来。裴玠对自己的观察力还是有些信心的。
他想试试,倘若对旁人显出些若有似无的凝视,叶白薇究竟还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对他投来幽怨和愤恼的目光?
倘若叶白薇真的对他心悦,那么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倘若只是他想多了,也就正好顺势结束这场尴尬的闹剧。
至于虞黛楚……从来都不是他需要在意、需要关照的对象。
“裴道友,不可以再问了哦。”虞黛楚含笑,“不可以再问我,也不可以再逼问你师妹了,我们不想告诉你,非要这么明白吗?”
即使以裴玠的长袖善舞,一时也不知道虞黛楚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
“虞道友误会了,我只是有些好奇,并不是要逼问的意思。”他略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切想法就此作罢,收起所有心思,认真地道,“倘若为道友带来不悦,在下就此道歉,以后,定不会有第二次。”
虞黛楚付之一笑。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你气势足了,别人自然会退让。只有明明不开心,却又不愿意出来的人,才会感到憋屈。
她最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为什么有人会怕呢?
也许搞不明白这一点,正是她还不够成熟的原因。
行过数重人海,一道熟悉的声音猛地灌进耳中。
“哇哦,实在是太好看了!各位道友,接下来,我会从你们中选出一个幸运道友,和我一起尝试这款仙露!”
一片欢呼的喧哗,自远而近,最终定格在她身边。
虞黛楚抬起头,正对上一块巨大的水幕,水幕上,倒映着她茫然的大脸——
“哇哦,看来我们的水幕已经选择出了幸运观众。”
水幕上忽然又挤进另一张大脸,单琅川隔着数百米,透过水幕,朝她懒洋洋地笑了笑,“让我们有请这位幸运道友上台!”
接踵而来的,是递到耳边,仿佛微风轻拂的絮语,“虞道友,帮帮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