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赚钱真的好难哦
虞黛楚怔了怔,再怔了怔,古怪地望着那巨大的、几乎覆盖半边天的水幕,一时没有答话。
“虞道友,这是直播。”叶白薇再一旁声着,仿佛生怕她搞不明白似的,急急忙忙地补充,“反正就是一种,你在这里做的事情,很远的人都能看见的娱乐方式……单琅川拿这种方式来给五湖四海、整个擎崖界的修士们直播推销自己的产品。”
“虞道友,答应他,赶紧上去吧!”叶白薇拼命给她使眼色——虞黛楚只要上去了,那肯定是本期最受瞩目嘉宾,能给单琅川的带货带来不少热度和关注,以后擎崖界修士一旦对这张脸好奇,就会想起单琅川的直播,进而想起单琅川的产品——
最重要的是,这些热度,就会转化成她的钱钱啊!
“叶师妹。”裴玠蹙了蹙眉,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叶白薇这副急切的模样——
就算要坑人,好歹也伪装得优雅一点呢?吃相这么难看,人家万一拒绝了可怎么办?
叶师妹的脸皮虽然很有点规模,但手段还是太过浮浅直白,这样虽然能先声夺人,终究还是走不长远,薅羊毛,得细水长流着来。
其实叶白薇完全没有必要向虞黛楚介绍什么是直播。
且不虞黛楚本身就是穿越者,就眼前的水幕,本身也是法术的一种,在擎崖界虽然不常见,但总不至于让人见了还认不出来。
“道友,上去试试吧!”身旁有修士看不下去她迟迟不上台,猛地窜了过来,急急忙忙地道,“单真人的产品,一向都是良心的保障,质量好,价格低,做生意约等于做慈善。我认为单真人做这样的事业,其实是在扶贫我们这些广大的普通修士,实在是真正的宅心仁厚、陆地神仙!”
他虽然好似在对虞黛楚话,但连眼风都没有朝她瞥上哪怕那么一眼,整张脸对准了那张巨大的水幕,硬是把自己挤了进去,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单真人,我是您的忠实追随者,您的每一期直播我都有追,我对您非常非常仰慕,您就是我的指路明灯!”
虞黛楚被他当场挤到后面,只在水幕上拥有半张脸。她倒不至于愤怒于被一个修为
远不如自己的修士抢镜,只是神色古怪地望了望这修士。
“虞道友,你看,我并不是在坑你,我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不务正业,实际上,也还是有点本事的。”单琅川的声音绵绵的,仿佛春风拂过,在她耳边化作柔声细语,“我们要是合作,那就是互利共赢,共同走上人生巅峰。和则两利,不是很好吗?我这次赚的钱,除去成本,可以分你一半。”
虞黛楚哂笑,信了他的邪:她穿越前可是学金融的,除去成本,赚了多少分她一半,听上去是很多,可实际上,修真界很多东西是不能明确计算究竟值多少钱的。会计确认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可准确计量,单琅川这个私人作坊式经营,有没有账本还不好呢。
到时候,他的成本到底是多少、能剩下多少利润分配给她,还不是他嘴一张一闭了算?
虞黛楚坚定地摇了摇头,当场就要拒绝。
“虞道友,你不愿意,我也不逼你,只是觉得可惜。因为我是真的非常欣赏你,想和你有一次合作。不过呢,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不瞒你,其实我手头也有很多比你更好的选择。你现在拒绝了我,我并不生气,因为我转眼就能找出一百个人来代替你。”
单琅川轻轻叹了口气,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似的,轻柔和缓,“我觉得你旁边这个修士就不错,你呢?”
那个抢镜的修士还在滔滔不绝,抒怀了一大串彩虹屁,终于歇了一口气。
单琅川在水幕里对着他微微一笑,准备向迷弟发出邀请,“你很好,所以我觉得——”
邀请你上来做幸运观众好像会更好。
抢镜修士大喊一声,赶在单琅川之前,每个字都好像机关枪扫射,“所以单真人,这样仰慕你的我决定勇敢踏上追随偶像的路,实现人生和自我的突破,您就是我的太阳,我将像您一样永远前行!”
单琅川含笑朝他点头——
“所以,单真人,我像您一样,也研发了一款产品,希望能通过您这个平台传播给更多喜爱它的人,我相信作为我的太阳,您一定能为我骄傲的!”抢镜修士嘴叭叭,火速掏出一个玉瓶,“九九八,九九八,
只要九九八!九百九十八个灵石,完美仙露带回家!老铁们,给我冲啊!”
单琅川,愣住。
——不是是他的忠实追随者吗?不是要永远支持他吗?怎么自己拿出了产品,跑过来蹭他的直播间推销了?
这是在抢他的生意啊雾草?
蹭热度狗,死!!
虞黛楚似笑非笑,传音声随着风声递入他耳边,“单道友,你也有很多选择比我更好,转瞬间能找出一百个人来代替我,嗯?”
单琅川的神色一分分卡住,最终化作一个商业微笑,“好的,谢谢这位老铁,我们先直播,待会再研究一下铁子你的好东西。这位幸运道友,请上台来吧。”
他完,面无表情切了镜头,回到自己身边,火速朝虞黛楚发来传音:
“要多少,你自己提!”
——这年头,赚钱真的好难哦!
虞黛楚轻笑了一声,转眼化作流光,落在单琅川身边。
那个蹭热度的抢镜修士怅然若失,对着单琅川尔康伸手,“等一下,单真人,我是真的非常仰慕您,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啊啊啊!”
忽地,他肩上一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抢镜修士回过头,一个格外文静、弱质纤纤的女修,楚楚动人地望着他,“请问……”
“啊,好的好的,一瓶九百九十八,两瓶一千九百九十六,三瓶一起卖可以给道友你抹掉零头,卖你三千个灵石!”抢镜修士火速掏出三个玉瓶,殷勤的回望,“道友,你别看我修为没有单真人高,但我修为低、更懂普通修士的感受啊!我这瓶仙露,绝对比单真人卖的性价比更高……”
“比单真人性价比更高?”这个弱质楚楚的女修重复了一遍。
抢镜修士信誓旦旦,重重点头,信心满满。
“原来是这样。”叶白薇咬牙切齿,“不好意思,狗逼微商,请让我们家川川独美可以吗?”
她着,朝着修士攥了攥拳头,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灵力在拳头上一层层凝聚,转眼就汇成一个巨大的灵光球,流行坠落一般,朝修士投来——
“你知道你在撬谁的墙角吗?你知道你在赚的是什么亏心钱吗?”
“那是我的钱!!”
——这年头,赚钱
真的好难哦!
“啊啊啊啊——”抢镜修士转瞬化为灵光,以他自己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能拥有的速度,流光似的,嗖一下飞远了:
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文文静静的女修,翻脸就翻脸啊?
——唉,这年头,赚钱真的好难哦!!
台上,虞黛楚缓步走到单琅川身侧,大马金刀地往他旁边的位置上一坐。
单琅川侧目:那架势,简直不像是在陪人直播,而是出席宗门大典,接受所有修士的顶礼膜拜——就算是元婴大典的真君,也没有这么气势汹汹的!
“虞道友,和大家个招呼可以吗?”他这毕竟还是个娱乐性的直播,虽他自己就是个金丹真人,而观众多半只是炼气或是筑基修士,他想播什么播什么,谁也不敢来指点,但——
他毕竟还是要恰饭的嘛!
“我与道友有些私交,知道道友的本事,但在场的这些观众大概都不认得道友的,能不能请道友给我们自我介绍一下呢?”单琅川着,轻轻笑了一声,带点调侃,“似道友这样,风姿折人又修为高深,一望可知气度不凡的,大家都很想认识你呢。”
话到这个份上,围观的、千里之外直播前的修士,也都忍不住轻轻笑一声,气氛轻松了起来——
虽虞黛楚是个金丹修士,以他们的修为,不配指指点点,但直播就好像是个天然的保护罩,将大家装进去,随意嬉笑怒骂,好像和金丹大佬关系拉近了——原本这样的大佬,是他们不敢评论的,现在却敢笑笑;却又好似与大佬距离拉远了,不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就算开两句玩笑,也没有人会当真,大佬也不会顺着水幕爬过来杀人。
就仿佛当下,虞黛楚往那里一坐,所有看见的人,站在现场的还好,直播的观众,第一反应不是这位大佬修为好高好牛逼,而是——
这位神仙姐姐到底是哪个宗门的?
万众瞩目,只等着虞黛楚回答。
在这无比的寂静与期待的目光中,虞黛楚朝水幕缓缓颔首,神情肃穆,满脸写着认真,一张口: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下午好。”
“神特么大家下午好!”叶白薇无语凝噎。
单琅川的笑容僵住了。
他是
想让虞黛楚帮他带带气氛,可不是想让虞黛楚把观众吓跑啊?
虞黛楚这辞令、这气势,太玄宗怎么不送她去元婴大典上当司仪呢?
——这年头,赚钱真的好难哦!
“很高兴今天能被单道友邀请来尝试他的新品仙露,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试试吧!”虞黛楚浅浅地勾了勾唇,扭头看向单琅川,两眼直勾勾的,意思不言而喻:
敷衍营业完了,该钱了。
单琅川笑容僵硬了一下,赶紧圆场,“虞道友真是快人快语,迫不及待哈,那就让我们一起来试试吧。”
他一边营业微笑,一边传音,“虞道友,你这可不厚道啊。”
虞黛楚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阴阳怪气。
“如果道友是这种态度的话,那简直还不如沈琤友呢,起码他还能给我带来三倍营业额。”单琅川不悦,补充道。
虞黛楚该死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沈琤?他能怎么帮你直播?就木头桩子那样坐在那里让你扮?”
她虽然敷衍营业,但人美声甜,底子在这里,怎么着也该比沈琤那个一心只有剑老婆的好战狂魔要来得好吧?
单琅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头的瓶瓶罐罐,最终掏出一个琉璃状,紫光涌动的瓶子,朝水幕微微一笑,慵懒之意溢于言表。
他整个人似乎因为这瓶仙露的出现而放松了下来,声音也渐渐柔缓,懒洋洋道,“这是我近些年来,精心调配的一款仙露,可以,奇香馥郁,比起典籍中所记载的奇香名露也绝不逊色,只可惜难以调配,目前只得这么一瓶。”
“虞道友,我从就对这些感兴趣,从就有个愿望,希望能调配出一款如上古典籍所记载的那样,能令世间所有人一闻倾心、忘却烦扰、满心陶然的奇香。上百年来如一梦,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最终,也算是得偿所愿。”单琅川凝视着手头的琉璃瓶,缓缓道,“现在,我百余年执迷坚持的夙愿,就在我的手里。”
他的神情无比郑重,望着琉璃瓶的目光,甚至带着点痴迷和执着。
这与他寻常懒洋洋、没个正形,时时刻刻散发着荷尔蒙的姿态大不相同,而这执迷于执着,绝不是作伪。虞黛楚不由愣
了一下。
“虞道友,我一向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寻常人,不瞒你,我看不上眼,更舍不得拿我的仙露去配。”单琅川到此处,缓缓抬起头,凝视着虞黛楚,眼里晶亮亮的,闪烁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似乎十分沉醉,又透着万千期待,神情无比认真,“这是我呕心沥血之作,我不愿意随便让人来试。”
到这一步,他的意思似乎已经十分明显,就等着虞黛楚答应后,将仙露放在她面前一试了。
但在直播前一向十分言简意赅、节奏快得恨不得一分钟推销十件商品的单琅川,却一反常态地迂回了,转而去望那琉璃瓶,“我给它起名,叫做大梦难觉。”
虞黛楚静静地望着他。
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差不多,有着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追求、相似的欲望,然而有时,她又会惊觉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十分陌生。
一个能随时感受到他人的情感的人,是很难不对人这个群体产生一种归类般的情感的。面对同样的情形,传递来的情感大同异,不同的场景,竟也能差相仿佛,也许人类的欢喜,本就是相通的。
但偶尔她又会感受到自己的自大与傲慢,因为即使她能感知到别人的情感,却依然想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就比如裴玠,比如谢衍,比如她自己,又比如单琅川。
从前,两人偶尔接触时,她很少会从他身上感受到多少情绪。如果裴玠的没有情绪是因为他本性里并不对常事怀有情感,他像一座机器。
那么,单琅川的没有情绪,更多的像是一种漠然。
直到此刻,单琅川望着手中的琉璃瓶,竟一瞬间爆发出一股近乎铺天盖地的、极其浓郁的痴迷与渴望、认同与追求,其浓烈程度,也许比沈琤望着她时的战意更盛,也更炽烈、更灼热。
这情感太过浓烈,以至于……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
她既迷惑,又带着点探索般的好奇,以鼓励般的目光望向单琅川。
但她没有话。
“所以,虞道友,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单琅川仿佛终于积攒够了勇气,抬起头,凝视着她,“能不能帮我试一试它,然后告诉我你的感觉?”
***
太玄宗。
许正言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整个宗门,所有元婴修士,都知道他许正言带着徒孙去妖山秘境,结果把徒孙给搞丢了!
就连那个韩老匹夫都知道,还如果当初是他带着几个弟子去妖山秘境,一定能把所有人都全须全尾地带回宗门。
许正言:气!就是很气!
“快点快点,前辈快答应他啊!”遥遥传来大呼叫。
许正言微微蹙眉。
这肯定又是杂役弟子聚在一起,也不修炼,整天不干正事,不知道在干嘛。
他一向不大看得惯这些不知道时间珍贵、修途难行的修士浪费时间,决定过去看看他们就究竟在干嘛,稍稍训诫一番,发去修行。
“哎呀,别再犹豫了,单真人这么诚恳、这么认真,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难道还能直播害人不成?虞前辈快点答应他吧!他多恳切啊!”
许正言有点好奇了——他很少关注下面弟子的日常生活,每日里光是修练、教导亲传弟子,已经够他忙的了,他印象里,上次亲身融入杂役弟子之中,得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这些人到底在什么?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莫非是他落伍了?
作为自诩“绝对亲民”的元婴修士,许正言立马凑了过去,隐约听见那群弟子越来越激烈的讨论,看见人影摇晃中,一丝丝缝隙里闪动的灵光。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许正言实在好奇,终于不摆元婴真君的谱,直接凑了上去,将最外围两个杂役弟子的脑袋往两边稍稍一掰,露出人影中的一面水幕。
水幕晃动间,从一个看上去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正经、不够良家、不守男德的男修脸上划过,定格在一张秀美沉静的脸上——
许正言蹙眉:嗯……
许正言点头:嗯。
许正言愣住:嗯???
他瞪大了眼睛:这水幕里的女修,不正是传闻中被他弄丢的徒孙,他家黛黛吗?
——她究竟跑哪去了?
旋即,许正言紧紧抿唇,眉头一瞬间蹙起。
事情是这样的。
许正言回宗门前:愁眉不展、神情阴郁,眉头紧锁,旁人一看就知道许真君心情很不好,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许正言回宗门后:
看到魂灯-愣住-再看魂灯-再次愣住-反复愣住-一脸茫然。
他还在担心虞黛楚在虚空中难以维系,最终不幸陨落,没想到魂灯熠熠生辉,简直把旁边的一屋子照得黯淡无光,显然是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简直活蹦乱跳了!
当时,唯一让人担忧的便是,魂灯的颜色稍显虚渺,一看便知虞黛楚现在绝不在擎崖界内,虚空交叠,才会让魂灯显出这样的颜色来。
当时,林漱怀一听爱徒失踪的消息就炸了,一条咸鱼当场蹦起,变成了一条弹跳鱼,当场就要冲出虚空去找人,许正言一方面惊讶于自家咸鱼徒弟平日里看着撒手不怎么管弟子,虞黛楚一丢,竟然显出这样的责任感,另一方面,又欣慰于他终究还是稍稍奋起了些,知道承担责任了。
许正言和林漱怀直奔魂灯殿,心急如焚,心情沉重、心如死灰。
一进魂灯殿,一抬头,光华照殿,亮瞎人眼,一齐愣住:
扰了!
“看来黛黛现在还是很安全的。”许正言左右量着魂灯,“只是不知道究竟有怎样一番奇遇。”
话至此处,已渐渐平静下来,似乎虞黛楚还活着就行,至于流落到哪个世界、什么时候回擎崖界,都已是细枝末节。
而事实上,许正言还真是这么想的——修士四海为家,无论在哪里,最终都是为了修行,那么究竟擎崖界,还是在别的世界,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以虞黛楚的天资,早晚都是要飞升、离开擎崖界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两三百年,有什么好大惊怪的?
最重要的是,就算这对于他们、对于太玄宗来,是个极大的遗憾,他们又能如何呢?虚空中世界浩如星海,虞黛楚不知究竟在哪个世界,难道还能一个个去找吗?
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的。
许正言这话的时候,已料定咸鱼徒弟的反应了:数百年耳提面命斗智斗勇,他太了解徒弟了。
林漱怀并不冷酷,也不无情,更不狠心,这大争之世、残忍世界里,他既咸鱼又心软,显得格格不入。林漱怀会因为普通修士的求而不得叹息,也会珍视凡人的一点期盼。
但他终究不是一个普渡众
生的佛陀。
他只做力所能及的、面前的事,然后把自己默默地框在一个舒适的圈子里,过着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也许几十年相处,令林漱怀对虞黛楚这个唯一的徒弟产生了很深的情谊,令他十分珍视这份师徒关系,虞黛楚的下落不明,会引得他无比伤心。
但这一切终究会是要过去的。他伤心、难过、无力,但也就只有这样了。
许正言想:在这方面,一向不靠谱、过于咸鱼而显得与修仙界格格不入的林漱怀,倒是难得的、少有的,真正像个修士了。
但林漱怀凝视了总是盯着自己修练、逼迫他斗智斗勇偷懒躺平的师尊很久,他的嘴唇始终紧紧地抿着,最终缓缓摇了摇头,在许正言惊愕的目光里,以他从未有过的笃定语气道,“那我就去大海捞针。”
仿佛勇气是越越浓烈的东西,林漱怀一旦开口,便好似再没了犹疑,对上许正言难以置信的目光,也毫无躲闪,“师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话的。
许正言没头没尾地想——简直好像是在幽怨地控诉,让人听着,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他一样。
这子究竟搞什么花样?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林漱怀缓缓重复了一遍,用力地抿了抿唇,许正言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他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灼灼的火焰,“我只想混吃混喝混日子、做一辈子废物,没想过做个有用的人的,是你们逼我的。”
许正言满脑门问号,好家伙,他以为这是师徒间严肃交流,没想到林漱怀给他搞起笑话来了?
许正言:这话你也得出口,he——tui!
但林漱怀显然是认真的。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在笑,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心底蹦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反复琢磨,每一个字藏了几十年,终于难以掩藏,“是你们硬要把黛黛塞到我名下,让她做我的徒弟的,我根本不想收徒,我不想为另一个人的道途负责——我不配!”
许正言怔住了。
“她是那么聪明,天资又那么好,无论拜在你们哪一个门下,都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你们肯定会竭尽全力教导她的。”林漱怀
闭了闭眼,又睁开,脸上流露出些难言的疲惫,却又在这疲惫中透出一股无法更改、心意已决的坚定,“但你们非得塞给我,我拒绝,你们不同意,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接受我不想接受的生活。”
“你——”许正言讷讷,“你原来这么不喜欢黛黛……”
“我没有不喜欢黛黛。”林漱怀纠正他,“我很喜欢她,她善解人意,又聪明懂事,一点就通,谁会不喜欢她呢?但喜欢她,并不意味着我想做她道途上的引路人,让她做我的师妹,这不是很好吗?”
他本来就是一艘没有方向、四处漂流的船,让他指引另一艘船的航线,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我尽力了。”林漱怀缓缓道,“你们想要我做的,凝婴,我做到了;像一个合格的师尊一样教导她,我做到了;尽我所能对她好,我做到了。我为了这个徒弟,甚至改变了一部分的自我,硬生生碎我自己去照顾她、对她好,我真的尽力了。”
“我竭尽所能了,而你们又怎么会以为,为了她而改变的我,会不在乎她呢?”林漱怀摇了摇头,似乎在苦笑,“我从来没有、也无需承担责任,但现在有了,就仿佛多了枷锁,让我每天都觉得沉甸甸的,但也仿佛利刃,我从来没有这么笃定过什么事情。”
他到这里,抬眸望向许正言,目光是后者从未见过的锐利,“你们要求我在乎她、把她当作我的责任,我做到了,无愧于宗门恩情与重托。”
“但现在,师尊,你又要我放弃这责任,置之不理,将这三十年只当不存在,这怎么可能呢?”
“那我这三十年的痛苦、挣扎,辗转反侧后、碎自我又重塑的改变,又算什么呢?”
许正言哑口无言。
“所以,即使是大海捞针,即使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我也得去。”林漱怀轻声道,“从前我不知道什么是背负责任的感觉,现在我有了。”
后来,林漱怀再没和他一个字,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奔向虚空瀚海。
许正言从来没见过林漱怀这么激烈、这么笃定的时候。印象里,自林漱怀拜入他门下起,就已经是条如假包换的咸鱼了。
当时
,许正言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又收到一个好苗子,悉心教导,总归能培养成才,成为他们大太玄宗的栋梁、为他这个师尊长脸的。
但很快,这种美好奢望就像鱼吐的泡泡一样,当场破碎了。
林漱怀这子当真不知道是怎么长出来的,常人要是有他这样的天资,得乐成什么样,不飘就算了,咸鱼?许正言见到这人之前,想都没想过还有这种人!
无论许正言怎样努力掰正林漱怀的性格,试图让后者积极向上、奋发图强,林漱怀就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雕不成的朽木,躺平,用一双死鱼眼瞪着他,顶多是少年时稍有点活力,会有气无力地告诉他:
师尊,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用的,去看看师兄师姐吧。
许正言心都凉了。
他本来是个不服输、不放弃的人,遇上过不了的难关,就算撞破南墙也要过去。
他什么难缠的人没见过?什么固执的人变不了?
遇上林漱怀:
抱歉,这还真没见过,告辞!
多年努力不见成效,许正言最终也就随他去了。他以为林漱怀这辈子大抵就这样了,不差,但少了点冲劲,没法走到最好。
也许林漱怀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是许正言第一次见到林漱怀这么坚定。
这是林漱怀第一次,主动,我想要。
这是许正言第一次看见林漱怀不再瞪着死鱼眼,看见他眼里有光。
但——
许正言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那张沉静而秀美的脸,头一次对自己这个疼爱备至的徒孙升起一点近乎愤怒的不满:
虞黛楚既然回到擎崖界了,为什么不回太玄宗?
她不知道有人会担心她吗?
她就没想过、不在乎吗?
***
潼海。
虞黛楚望着单琅川,偏了偏头,头一次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虽然答应单琅川来帮忙救场,其实心里并不怎么当一回事,像单琅川请求让她试什么奇香,这种来历不明、一听就很危险的事情,虞黛楚心底其实是偏向于拒绝的。
倘若一个修士自己也不谨慎、不把性命当一回事,那么,不会有旁人帮她在意自己的性命。
不让奇怪的东西上身,这是修士的基本素养。
虞黛楚什么都明
白,什么都清楚。
但……
她有时候会自己不成熟,旁人听了,总觉得她仿佛在开什么玩笑——她行事有章法,做事胆大而又笃定,从不犹豫,也从不迟疑,做出的决策,也多半都是行之有效的,她不成熟,那还有什么才能叫成熟呢?
但虞黛楚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还藏着一个孩子,时不时跳出来,挑拨她的冷静、理智,让她有点冲动,又有点跃跃欲试。
就比如现在,她明知道无论别人的多么真诚、多么信誓旦旦,无论现在的场合看上去怎么样“飞龙骑脸输不了”,她都不应该如此儿戏地应下单琅川的请求,去试他那个古怪的奇香仙露。
但——她真的好想试试啊!
她对“大梦难觉”兴趣其实不是很大,真正令她感兴趣、非常想搞明白的,是单琅川。
这个被她和谢师兄认为有些可疑、在擎崖界享有极高名声、有着风骚外表和冷酷内心的极大反差的修士,令他如此痴迷、执着,以至于近乎疯狂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虞黛楚一向是个遵从自己内心的人。
在万众瞩目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盼目光里,虞黛楚微微一笑,忽地朝单琅川伸出手,“单道友诚意相请,我怎么能不答应呢?不过,单道友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当然。”单琅川凝视着她,目光涌动,微微一笑,垂眸,仿佛想要收敛、掩饰些什么不该为她、为水幕所看见的情绪,“虞道友,多谢你。”
琉璃瓶递到虞黛楚手里的时候,他忽然又抬眸,眼里闪动着近乎奇异的目光,凝视虞黛楚,仿佛低声呢喃,又仿佛歌咏似的,吟唱般道,“虞道友,希望你配得上它,否则——”
最后两个字,已轻微到谁也听不见。
虞黛楚握住那琉璃瓶,眼睫轻颤,量了两眼,忽地微微一笑,在单琅川深沉如海、凛冽如风、汹涌如潮的痴迷、狂热与期盼里,开琉璃瓶,凑到面前,轻轻招手。
暗香浮动。
这一刻,虞黛楚忽然意识到,单琅川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款,能令世间所有人一闻倾心、忘却烦扰、满心陶然的奇香。
她面前,流光涌动,仿佛九天星辰齐齐下临,投入她的心海。
虞黛楚闭上眼,看见了最美的梦。
作者有话要:基友:你最近一定是码了很多字。
我(骄傲挺胸):没错,我日九呢!
基友:不,我的意思是,你满屏的错字,我看不下去了。
我:啊这啊这……
所以我待会会去捉前面的虫,看到伪更不要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