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文斗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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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书入手,虞黛楚只觉沉甸甸的,那丝毫不像是一本书册,倒像是有千钧之重,简直像是一座山忽然跑进了她的手里来。

    自从虞黛楚踏上仙途,便一路看过这修仙界有太多奇异的事情,而记载道法的书册,也多半不是由普通纸张记载的。

    对于很多修士来,自然是玉简更加方便,然而很多东西,却是玉简所绝难以准确、完备地描述与传达的。这个时候,便需要由特殊材料所制成的道书来记载、传递给他人了。

    ——当然,这些特殊材料制成的道书,只会比玉简更难得、更值钱上十倍百倍,若非当真是什么极高价值的典籍,完全是用不上道书记载的。倘若谁用道书来写日记,那绝对是会被喷暴殄天物的。

    对于很多凡人来,即使是拿到了绝世传承,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学,甚至根本不可能发现绝世传承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典籍记载在书册上,也许看起来是无字天书,唯有神识达到一定境界才能看到,也许是每一页都重于泰山,令凡人根本无法揭开。

    虞黛楚当年学太玄宗的功法,也是这样的,自然对手中的道书没什么诧异,极为自然地接了过来,朝苏鹤川了个招呼,便设了个禁制,当场看了起来。

    倘若是该换功法、重修煞气,虞黛楚自然不敢在苏鹤川面前托大,怎么都得等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再试,否则,若是她在修行时忽然出了岔子,又或是陷入了极深的沉浸状态,岂不是自己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此时,她只是想学血炼神功中的运气法门,难度其实就相当于是金丹修士想学炼气修士的功法一样。

    ——就算这功法再难,也未必就比太玄宗的更甚,更何况,当年虞黛楚尚且只有炼气期时,学太玄宗功法就好似全无难度,如今都结丹了,若还卡住不前,才是真正的笑话。

    苏鹤川之所以觉得这功法难,不过是因为魔门道法与道门别有许多不同,即使是金丹修士,也很难在一时将其掌握,反倒会因为多年的习惯,而让两面失顾,灵力与煞气相冲突、灵气御使法诀与煞气御使法诀混淆。

    这世上,向来只见过将一种道统修炼到极致的天才,又何尝有过能将两种力量都圆融掌握的?即使虞黛楚再是天才、再是实力雄厚,苏鹤川也对她不看好。

    然而,虞黛楚就是想试试,苏鹤川也拿她没办法。

    翻开道书,触目便是一段总纲,算是向修行者介绍这血海道法的特点。虞黛楚向来只在典籍中见过对魔门道法的描述,却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故而,这总纲一出来,她便好似比运气法门还感兴趣似的,对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起来。

    在道门的典籍中,虞黛楚曾经看到过对道魔两种道法的对比:

    道门灵气,魔门煞气,道门观想天人,魔门观想魔神——道门的天人直指天地,而魔门的魔神则直指自身,并不是真的有什么天人、魔神的存在。

    也即是,在魔修心中,须得有一尊魔神,日日观想,就和道门修士观想天地一般。

    那时,虞黛楚实在有些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而那本书里,也只是随口对魔门提了一提,就这么一句话后,转眼就去讲道门的观想法了。虞黛楚这个人,一旦对什么好奇,那是一定要想破脑袋的,她甚至跑去问林漱怀,得到咸鱼师尊一个模模糊糊的解释:

    道门敬天地众生,魔门却只相信自己。

    等虞黛楚想要再刨根究底,林漱怀却什么也不了,只是让她少看点闲书,免得师祖检查作业的时候开始骂人,那时虞黛楚一想到许正言宛若高三班主任的脸色,当场就把魔修抛在脑后了。

    直到现在,她终于是接触到了一本魔门道法,而且是一本规格非常高的魔门道法后,虞黛楚才豁然开朗,几十年的困惑迎刃而解。

    她曾对魔修观想的所谓“魔神”非常迷惑,既然这“魔神”不是某个特定的存在或是某种特殊的信仰,那魔修所谓的观想……岂不是观想了个寂寞?

    然而,血炼神功的总纲里,第一段就写得清清楚楚,这门道法所直指的魔神,主虐。

    这时,虞黛楚才真真正正明白了林漱怀那句“魔门只相信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魔修心中的“魔神”,其实是自身人性中的一种性格,是人的本性中的一部分。就比如血海的这

    部功法,所指的魔神,就是指人心中暴虐的一部分。

    魔修笃信回归本源和本性,认为人是有本性的,而一旦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便会被各种外物所束缚,丧失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修行的过程,就是让自身回归本源本性。

    这和道门所谓的“天人合一”截然相反。道门认为人的本性天然是需要克制、需要纠正的,而这世间大道、天地大道,才是真正的道法本源,修行就是为了让自己贴合天道、剔去凡心凡骨、达到真正的天人合一。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虞黛楚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的典籍,无论对道魔之事有几分接触、多少了解的书,从来都断然,道魔两分、绝无同修并存之理。

    这两种道统的存在根基和理论,根本就是对立的。

    若虞黛楚一开始还抱着“虽然大家都道魔同修不可能,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的想法,此时便终究是消了个干净。

    普通修士不知就里,学功法时,直接从运气法门开始看,以为这就是一部功法中的精华所在,看着总纲长篇大论,好似全是无用的罗里吧嗦,跳过就是了。然而到了虞黛楚这个层次,便知道其实一部道法里最精华的部分正是被修士视为无用的总纲。

    确实,总纲并不能告诉修士灵力或是煞气具体究竟该怎么运行,也不能教给修士任何御使道术法术,对于修士的实战好似一点帮助都没有。然而,总纲里却含着这本功法究竟是怎么得以成立、有效的,倘若一个修士真的能读懂读透总纲,便不需要再看后续的部分了,甚至于,能够自己随手再造出十七八个截然不同的后续。

    当然,最后一个显然不是寻常修士所能达到的境界,至少虞黛楚这种金丹修士是远远不能够的,她只求读懂总纲,对接下来的学习有所帮助就好。

    虞黛楚将这典籍翻了个遍。

    苏鹤川是个非常有诚信的人,他到做到,要给虞黛楚血海的运气法门,就不会多给虞黛楚一页。道法就在运气法门的最后一页戛然而止了。

    虞黛楚当然也不会指望苏鹤川买一送一,看完手头的典籍,沉吟了片刻,忽地将手中书“啪”地一合

    ,当场就开始尝试。

    苏鹤川凝视着她。

    虞黛楚在他面前,确实设置了禁制,然而这禁制甚至未必能挡得住苏鹤川三个呼吸。禁制的颜色灰黑,但也能隐约看见她在其中的身形。

    设置这个禁制,防君子不防人,简直就是设置者对着所有看到的人大喊,“我就是搞个摆设,意思一下,没有真的认真搞的意思”。

    但苏鹤川也确实不会去动这禁制,他没有破坏虞黛楚的理由,这么做对他而言没有好处。

    而且——

    苏鹤川缓缓垂首,目光落在云山灵府院中的青石板路上,面上神色透出淡淡的思索来。

    而且,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伤害虞黛楚的利益来填补自身需求的意思。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也许对于擎崖界的修士来,这简直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世上,哪有人会有事没事就知道算计别人,一旦看到别人有一点破绽就想着怎么从中攫取好处啊?

    然而放在沧流界,便当真很稀奇。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简直是沧流界所有修士都要奉行的信条,或者,这已经成了能在此处一路走下去的修士的本能。

    很久以前,苏鹤川也是个正常的擎崖界修士,但时间久了,他也成了沧流界的人——从道统,到性格。

    这里真的很自由,彻彻底底的强者为尊,如果对它很排斥,你会觉得这里很残酷,但如果你真的了解它,又会感受到一股真正的、得以喘息的自由。没有人不愿意回归本性。

    倘若没有遇到虞黛楚,也许苏鹤川便会逐渐淡忘有所束缚的日子,舍弃掉擎崖界的那个苏鹤川。

    但当他猝不及防地遇见她,便好似遇上了被他淡忘的往昔时光。

    苏鹤川对从前的自己并不留恋,回首,也没有多少怅惘。但好似每个人心底终究必须有个俗套的故梦似的,哪怕是再差的往昔,回想起来也好似沾了点什么别样的光辉。

    他看着虞黛楚,便好似忽然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他跟着那个将他最喜欢的妹妹带去修仙的仙师,越过他一辈子都想不到的漫长山水,坐着唯有在梦里才可能出现的玄奇法宝,去往他未存在时便已存在、化为黄土

    白骨时仍将存在的仙境。

    那时他看着那个和气的仙师,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他自己也不懂的嫉妒。

    他想,眼前的这个人,是可以永永远远陪在黛黛身边的,曾经他和黛黛所亲密度过的每一段时光,眼前的这个人都可以替代他度过,最终去到他黄土白骨,这个人和黛黛还将永远鲜亮。

    那时苏鹤川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点不大痛快,但他只是个有点质朴的、沉默寡言的少年,甚至自己都不清这不痛快究竟是什么。

    直到他来到太玄宗,见过他此生都未曾见过、肉眼可见以后也不会见到的风景,然后在这无边仙境中,看见虞黛楚。

    那时她年纪不大,大约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因为修仙学道,长的比寻常孩童更快些,看上去总有个十二三岁的样子,容色清淡,周身都有一种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静与笃定。

    只是看着她,便叫人知道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鹤川那时已被测出没有灵根、没有仙缘,但有养兄、后来的冯大侠作前例,他一向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修仙也不过如此,似乎是没有闯荡江湖来得有趣的。

    直到此时,望着虞黛楚,久别重逢,曾经玩得最要好的兄妹,忽然无话可。

    虞黛楚是安于这无话可,她已习惯了沉静,也不在乎冷清,即使相对无言,她也根本不会觉得尴尬。但苏鹤川是绞尽脑汁,拼命试图摆脱这尴尬,却也终究什么都不出。

    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什么鸿沟,将曾经的兄妹隔得越来越远,有如天堑。虞黛楚平静接受这天堑,好似根本不在乎,但苏鹤川拼命伸着手,试图跨越这鸿沟。

    那时他忽然明白,修仙与不修仙,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可以留住想要留住的人、追逐不敢追逐的梦,而不是有一天故人相见,你已是她俯视的尘埃。

    从那时起,苏鹤川便忽然变了。他放下鲜衣怒马,转头去求道袍芒鞋,一往无前,再不回头。

    苏鹤川想到这里,忽然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了抚胸口,感受到一点轻微的跳动,仿佛在回应他牵动心绪的渺远回忆。

    他病得像个普通凡人,修为好似在他身上毫无用处。倘若不早日将自

    身因果从因果镜中取回,他迟早会死的。

    苏鹤川古怪地笑了笑。

    现在,他得到了曾经向往的仙缘,却也明白了曾经不明白的道理:即使修仙问道了,也没法挽留谁,更不可能和谁永远在一起。而当他真正走上这条路,竟然连曾经支撑他向前走的动力和目标,也全然变了模样。

    现在回忆起往昔,他固然是绝不愿意回去,然而明明不愿意回去,却又为何会生出星星点点的怀念呢?

    苏鹤川知道自己对虞黛楚,不是什么男女情爱,也不是什么兄妹之间的深情厚谊。他看着虞黛楚,更像是看着自己曾经的修仙梦。

    他已不再拥有那时的心境,却又好似对那时的心境恋栈不去。虞黛楚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寄托,是一个只要放下过去,就能与陌生人无异的陌路人。

    但偏偏是这时,偏偏是他尚未放下时,命运让她来到他面前,让他在今昔之间有那么一刹恍惚。

    苏鹤川望着虞黛楚,有时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过去他只有沉默,而来到沧流界后,他逐渐只需拿出两副面孔。

    一副用来骗人,一副用来杀人。

    这两种面孔,好似都不适合拿来面对虞黛楚。

    苏鹤川正陷入沉思时,忽听得面前一阵狂风卷过般的呼啸,不由猛地抬起头。

    那半明半昧的禁制,此时早已不见踪迹,唯见一道流光冲霄而起,化作万丈金芒,飞入云霄,流转长空。

    苏鹤川扬首,那闪烁在云端的,竟是一条鳞甲似明镜、威势若天神的金龙。

    金龙在空中呼啸长吟,盘旋而过,由于云山灵府自有阵法遮蔽,经由苏鹤川接手后还多番改善,此时便发挥了作用,将金辉万丈、金龙盘旋尽数遮掩在其中,从外面看来,便好似只是隐约泛着点金色似的。

    即使是在血海见多识广、看多了强力手段与好东西的苏鹤川,此时也忍不住面露惊诧:

    这金光闪烁的神龙,乍一看简直仿若是真龙,然而仔细量,便会发现这神龙的气息,与传中应有的气势完全对不上号。它确乎是极为强大的,也许能够横扫金丹期,甚至对于刚刚凝婴的修士来,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传中真正

    的神龙,又岂是金丹元婴能企及的?

    故而再仔细量,便会发现,这其实是修士人为操纵的一尊外壳。

    ——一尊神龙外壳!

    苏鹤川竭力按下心头的惊骇,神色终究是归于平静,望向那神龙,目光中带上审视。

    虞黛楚手中,竟有一尊神龙外壳!

    苏鹤川绝对想不到这一点,而他可以确定,任何一个人,都绝不可能想到虞黛楚竟能掌握这样的东西。

    在这沧流界,拥有外壳的人有不少,多半是金丹元婴期的修士,然而能将神龙做成外壳、并且将气息保持得如此之好、气势如此雄浑的,苏鹤川是从来都没有听过。

    虞黛楚一个道门修士,究竟是怎么会拥有魔门修士才有的外壳手段暂且不提,只这神龙外壳,这分明绝不是一个金丹中期修士能炼制并掌控的啊?

    然而,无论苏鹤川究竟是如何想不通、理解不了,眼前的神龙外壳已摆在这,怎么也否认不了,虞黛楚就是拥有这样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手段。

    而这对于他来,其实是一件好事。

    本来,苏鹤川还在担忧,虞黛楚即使能将魔门运气的法门学会,可是魔门的道法,特别是极乐天宫的法术手段,她是绝无可能掌握的,等到虞黛楚要和燕蛮真对上的时候,若用出的尽是道门法术、没有一丝极乐天宫的手段,即使当时没人察觉问题,事后也会觉得有些不对劲的。

    苏鹤川本算拿些烂大街的、与道门法术看上去相似的魔门法术,给虞黛楚看了,到时即兴表演一两个,能勉强糊弄过去,便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苏鹤川可以自己想办法。

    然而现在这神龙外壳在他面前一摆,苏鹤川什么担心、发愁都没了,整个人满心里都是释然:

    虞黛楚掌握着神龙外壳这样强力的魔门手段,又有谁会怀疑她不是魔门圣地真传?倘若手握这样的强力手段也不能做圣地真传,还有谁配?

    至于会不会有人就此对虞黛楚产生好奇,探这个忽然成名的女修的来历,自然有苏鹤川想办法去兜住。到底,他只是差在眼前没法立时周旋,只要给他一点时间,马上就能把这问题给解决了。

    苏鹤川只觉心下去了一个大/麻

    烦,不由淡淡地笑了笑,身子微微后仰。

    虞黛楚抬手,任神龙外壳化为一道金光落在她手背,最终消弭无踪后,便看见苏鹤川抱着臂,脸上还挂着点极其浅淡、但又好似无比真实的笑意,遥遥地望着她。

    她顿了一下,这才开口,“倘若有这神龙外壳,我总归是有与燕蛮真一试高下的实力了吧?”

    “那就要看你将煞气的运气法门掌握了几分了。”苏鹤川一开口,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便消失了,他量着虞黛楚,似乎有些摸不准后者究竟对血炼神功掌握了多少。

    ——无论是哪个宗门,本源功法都必然是绝密,任何人不得外传的。即使以苏鹤川在血海的地位,他将血炼神功传给一个外人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也是会被血海当场斩杀以示惩戒的。

    然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苏鹤川对虞黛楚在太玄宗、擎崖界的地位太过清楚,对后者的实力也有了了解,寻常的运气法门或是功法,绝不可能动这个眼界极高的天才,除非是血炼神功,否则苏鹤川根本不可能请动虞黛楚出手。

    现在他冒着极大风险把东西给了虞黛楚,自然也要考量一下,自己冒的这份风险,究竟值得不值得。

    “大约和我在擎崖界的感觉差不多吧。”虞黛楚沉吟了片刻,朝他笑道。

    苏鹤川目光一凝。

    ——和她在擎崖界差不多?

    由于当年被虞黛楚的存在唤起了修仙的渴望,苏鹤川比谁都了解虞黛楚的天资是什么概念。

    金系天灵根,意味着虞黛楚修行时,灵气纯粹凝然;先天道体,意味着虞黛楚修行时,能比旁人更接近大道本源,领悟更多近于道的东西;无漏金身,则意味着虞黛楚所吸纳的灵气,将没有一丝一毫会被浪费,即使在体内兜兜转转,最终也会化为她的养分。

    让人恐惧的天赋。

    而现在,虞黛楚和他,在沧流界,竟然能和在擎崖界有着差不多的感觉?

    ——这,这怎么可能?

    魔门和道门,从根子上就不一样。魔门向欲而行,追逐欲望的极限,而道门则崇尚节制欲望,天人合一。魔门注定要追逐疯狂的力量,而道门本身便是理性的代表。

    虞黛楚想要从道修开始吸

    纳煞气,并且掌握得如同灵气,便意味着她要从节制欲望,立刻跨越到追逐欲望,从追求不含任何情感的力量,立刻跳跃到追逐疯狂混沌的力量……

    这怎么可能呢?

    虞黛楚望着苏鹤川就此陷入长久的沉默。

    其实她没有和苏鹤川实话。

    实话是,自从有了御使煞气的法门之后,虞黛楚便能对煞气圆融得像是灵气,毫无一丝滞涩。

    甚至于,在御使煞气的时候,虞黛楚感受到一股如鱼得水的快意,甚至远胜过她御使灵气。就好像……

    她本该命中注定是个魔修似的。

    虞黛楚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倘若她做魔修,只会比做道修时更强。

    ***

    数万里之外,画栋飞阁、雕栏玉砌之中,众星捧月般拥着一座宫殿。

    这宫殿自然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华贵气派,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显得人丁不丰,甚至于格外冷清,与那无比气派和威严的宫室,竟形成了一种略带讽刺的对比。

    由于没有什么人往来,这宫室也显得有些晦暗了。

    然而忽然之间,一道金光在这略显晦暗的宫室中一闪而过,只是一刹那,却好似阳光忽地照亮了寰宇。

    下一瞬,金光便如来时的突兀一般,突兀地消失了,一切重归晦暗。

    冷清的宫室之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宫装丽质的美貌女子,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眉梢尽是威严,然而此时,那终日透着沉寂的懒散的脸,却忽然带上了激动与无比专注的神情。

    她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寻找着什么,又仿佛探寻着什么。

    直到她终于开口,“你也感知到了,金龙方才动了。”

    这女子偏过头,望向花丛中,有个素袍的身影,从中缓缓走出,“不是动了,是醒了。”

    宫装女子忍不住紧紧凝视着那素袍的女子,心翼翼的,仿佛一旦声音稍微大一点,便会碎一个美到生怕会醒的梦似的,“……醒了?”

    “你现在总算是可以提起点盼头了。”素袍女子缓缓从花丛中走出,“沉疴痼疾虽是难解,难道你秦月霄当真便要被压垮了吗?这两百年里我看你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实在是懒得看你碍眼。”

    秦月霄被这素袍女子怼得一时无话可,竟也不发怒,只是沉默了许久,“左右金龙也是不可能醒来的,那这极乐天宫,便终究会是流火殿与青丘殿的天下,便是我再不甘心、再想努力,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素袍女子只是冷笑,“真有趣,倒好像你若能有个办法,就敢与那两殿奋力一争似的。”

    她这话显然是带点激将的一丝。

    钩直饵咸,秦月霄却必须得接。她轻声道,“如今金龙有了动静,我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个气息引动金龙的人。”

    她到此处,缓缓摊开手,掌心隐隐伏着一道金丝。

    秦月霄凝视着手中金丝,缓缓道,“宫主,玄黄殿沉寂了太久,是时候该有个大动作了。”

    极乐天宫宫主萧沉鱼唇角随意地勾了勾,“我等着。”

    ***

    晴空万里,本该是个绝佳的好天气、衬得方圆千里都一片澄澈。

    然而天气好却只是徒劳,这天空下对立的两个人,只需要站在那里,明明都还脸色不错,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周遭的氛围却好似完全冻住了一般。

    “我实在是没想到,最终来阻挠我凝婴的,竟然会是你这样的姑娘。”对峙的两人中,一个身材高大,背影无比宽阔,只是站在那里,便好似传中的蛮神降世一般,光是看着便觉得非人力可挡。

    他朝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其实笑得很是斯文,然而或许是气质,又或许是长相耽误了他,总之,这一笑显得无比狰狞,更像是在对面前的人些什么威胁的话。

    然而,这样能让孩童见了便当场哭啼的人与笑容,站在他对面的人却视若无睹,甚至还能朝着他回以一个温柔又和气的笑容,“道友实在是误会了,你我素不相识,我怎么会是来阻挠道友凝婴的呢?我只是想来求道友一个不情之请。”

    她是一个笑起来很柔美,看起来却极耀眼的女人,和她对面的人,简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便不该提——不想死的人,都不会提。”“蛮神”漠然道。

    虞黛楚叹了口气,“那么,这个要求便算不上是不情之请,毕竟,我并没有想死的意思。还请道友换个地方凝婴吧。

    ”

    这显然是个极不合理、也极令人诧异的请求。

    但燕蛮真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惊诧也没有,“我固然是早知道有人会让我从这里滚出去,换个别的地方凝婴,却根本没想到他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你这样的姑娘。”

    虞黛楚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褚晗日这个人,终究还是个大嘴巴。”

    她给褚晗日一个倒戈的盼头,固然是能让褚晗日不直接通风报信、把消息告知燕蛮真,不至于让事情发展为燕蛮真直接找上门来干架,然而一个空头支票,显然也还不够褚晗日完全收手。

    隐晦地告知燕蛮真有这么一回事将要发生,但又不究竟是谁会来这么做、那人又究竟身在何处,实在是个格外狡猾、也格外叫人讨厌的做法。

    ——幸好,虞黛楚对于褚晗日的节操和人品从来没有过期待,她只想从这人身上薅点羊毛就行。

    “我本来是绝不会劝人不要自寻死路的。”燕蛮真缓缓道。

    “看来我要做这个例外了?”虞黛楚微微一笑。

    “不。”燕蛮真摇了摇头,凝视着虞黛楚。

    真奇怪,明明这是一个从名声到过往事迹,从性格到长相,都诉着极致的残忍与恶的人,但他与虞黛楚对视的时候,后者竟一点恶意、残忍也没法从他身上察觉出来,就好似她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又或是她感知他人心绪的本事忽然失灵了一样。

    “我本来确实是想劝你的。毕竟,我也是个会欣赏漂亮姑娘的男人,不愿意看到漂亮姑娘自寻死路。”燕蛮真着这样的话,望向虞黛楚的眼神却好似只是看着一块木头,“不过,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却也总是,不止是漂亮。”

    虞黛楚只是神色平淡地望着他。

    “你是圣地传人,修为也比我低上许多,我不占你这个便宜。”燕蛮真缓缓道,“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我绝不会追杀你,哪怕是我凝婴后,也可以当作这事没有发生过。”

    虞黛楚微笑不语。

    “那么,你也可以选择究竟怎么和我比。”燕蛮真终于是道,“无论是文斗,还是武斗,我都愿意奉陪。”

    对于魔修来,文斗,就是不见血的修为与道法之争,武斗,

    则是法术、法宝都要见血的刀兵之争。对于虞黛楚来,她修为、手段比燕蛮真要差了许多,道法、底蕴上却不见得会输,而大荒神殿也实在不是以道法底蕴见长的宗门。

    可以,燕蛮真提出这样的选择,实在是极其大方、极其厚道了。

    虞黛楚凝视着神色平淡的燕蛮真,终于是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摇摇头。

    ——别看燕蛮真现在好似豪气干云、满身俱是英雄气概的样子,其实内心绝对是想直接一巴掌拍死她这个来搅局的,之所以做出这副作态,只不过是因为她身后其实并不存在的极乐天宫,以及遥遥而望、陪伴她而来的苏鹤川身后的无垠血海。

    也许是适逢其会,也许正是因果注定,虞黛楚将这沧流界又了解了一遍,便隐约猜出燕蛮真此刻的顾忌:他在怕,不是怕她虞黛楚,而是怕两大圣地想阻挠他凝婴。

    若是在擎崖界,一个金丹大圆满修士,机缘到了,凝婴也就凝婴了,除了仇家,谁也不会多什么。

    然而在沧流界,这就意味着要分蛋糕的人忽然多了一个。毕竟,无论是因果镜,还是这沧流界的资源与人口,都是有限的,每多一个元婴修士,其他现有的元婴修士便少分一份。

    故而,无论是谁,在这沧流界若想凝婴,总难免要遇到些刁难与阻碍。

    燕蛮真以为,虞黛楚和苏鹤川就是这个刁难。

    虞黛楚当然不会去揭穿这个猜测,她自然是乐得燕蛮真在这个方向上走得越远越好。

    最重要的是,对于今后的算,她现在忽然改了主意,故而燕蛮真是配合也好,不配合也罢,虞黛楚今天这一架,还真是定了。

    不过,现在燕蛮真主动提出文斗武斗,对虞黛楚来,也不失为是个好提议——毕竟,无论怎么,她的硬实力暂时确实就是比不上燕蛮真的。

    “燕道友给我这样的选择,我自然是要占这个便宜的。”虞黛楚微微一笑,“我选文斗,还请道友来,你这文斗,究竟算与我怎么个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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