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棺里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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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黛楚睁开眼,红影在眼前倏然落下,她头上微微一沉,视线便被全然遮蔽,只剩下一块大红盖头,流苏沉沉垂落。

    一回生二回熟,如果方才虞黛楚还在奇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现在她便已经无比熟练了。

    燕蛮真的这个所谓文斗,其实就是比较两人的道心感染力。正如大能无论道门还是魔门,都要广开道统一般,一个修士的道,不仅在于自己独身一人所能影响到的范围,也要将他所感染到、影响到的所有人都计入。

    倘若有越多的人践行他的道,很大程度上来,也是对修士自身道法的拓展与助力。

    ——这世上当然有很多孓然一身、独来独往的大能,但传下道统、靠道心影响其他人,从而弥补自身,在这世上也是一件非常普遍而常见的做法。

    故而,倘若要衡量一个修士的道心,看他究竟能否感染他人,也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手段。

    燕蛮真与虞黛楚的比试,便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比较两人之中,究竟谁的道心更能影响到旁人、从而破局。

    虞黛楚方才附身在那化作羊的少女身上,可以影响和指挥少女的行动,却好像操纵皮影戏似的,只能驱使皮囊,不能影响少女的灵魂与思维。少女与其他变成羊的同伴一样,温顺而不知反抗,只能在痛苦中默默流泪,即使虞黛楚附身,操纵她进行了一系列动作,却无法改变这个人。

    那一连串的行动,都是“虞黛楚的决定”,而不是“少女的决定”。

    在这方面,燕蛮真是讨了巧——整个沧流界的风气便不是很好,所谓的“恶”毫不掩饰、毫无克制地展现,他这个魔神之心追求“原恶”的,自然可以直接借着这世间风气而行,甚至完全不需要他通过自身的道心来影响谁。

    而虞黛楚不行。

    她要通过道心,让身处痛苦之中的少女感到快乐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作为一个金丹修士,倘若连一个凡人的心智都无法迷惑,那她也未免太失败了些。然而,单纯地麻痹少女的精神与内心,并不能改变局面、让虞黛楚获胜。

    想要获胜,她不仅得让少女感受到快乐,还得破开如今的局

    势、破开燕蛮真的原恶魔神之心才行。

    倘若换个人,遇上这样的局面,只怕当场就要抓瞎——这实在是有些刁难人,完全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尽占,一个却需要顶着所有的劣势破局。

    让一个身处痛苦中的少女感受到真正的、能破开“恶”的快乐,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虞黛楚把目光从局中跳出,另辟蹊径:

    她无法让少女在现下的处境中感受到真实的、并非自我麻痹与欺骗的快乐,但她可以改变眼下的处境,在这改变的同时,让少女获得快乐。

    既然痛苦、不快乐的根源在于眼下的处境,那就破开便是!

    少女忽然一跃而出,无视眼前的屠刀、身上的绳索、身后沉默的羊群,这时便已不是虞黛楚在驱使,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少女自己选择反抗。

    摆脱痛苦、摆脱困境,本身便是一件能获得快乐的人。

    倘若这是虞黛楚在驱使少女,那即使她违背约定、动用了修为、将那卖羊人当场劈成两半,也不算是获胜。

    凡人对于修士来实在是太过弱,由虞黛楚亲自破局,实在是没什么好提的,唯有少女这个本处于劣势的凡人自己主动,才能真正破局。

    晴空之外、云端之上,燕蛮真望着那不再扭曲、清晰如明镜中的千里江山,脸色微沉。

    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无疑就是你明明投机取巧、给自己来了个暗箱操作,却被别人给一力破之,反过来把你的动作、心思衬得像个笑话一般。

    燕蛮真将虞黛楚送入此处,心里的算盘自然是了一重又一重。

    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活像个没什么心机、空有一身蛮力和恶意的大老粗,然而他本就是正经的魔门修士,怎么可能真的人如其貌?一个没有心机心眼,却又一身绝世好天资的修士,放在大荒神殿,那简直是给人送福利的,哪还有可能活到金丹大圆满、都准备凝婴了?

    明面上着公平公众比试魔神之心、不占你便宜,背后却给自己暗箱操作的事情,魔门基操罢了。

    倘若虞黛楚没有想到究竟如何让少女真正感到快乐、选择以境界迷惑少女心智,便绝不可能在这样的背景下

    破局;又或者虞黛楚的“魔神之心”不够坚定纯粹,便根本不可能破开燕蛮真的魔神之心的影响,即使想出了破局之法,也只能对着他魔神之心的影响干瞪眼。

    其实这一局,燕蛮真本就是算让虞黛楚赢的——即使两人现在看上去和和气气、实际上你死我活,燕蛮真也要考虑到虞黛楚背后的极乐天宫的面子。

    这文斗,他一共准备了三局。

    倘若最终是虞黛楚赢了,那他身死道消、一切皆空,这也就罢了,但倘若、而且极大可能是燕蛮真赢、虞黛楚身死,那时,燕蛮真要是顶着个“三战皆胜、兵不血刃斩杀极乐天宫弟子”的名号,那他固然是扬名沧流界了,可极乐天宫的面子岂不是被他踩到了泥地里去?

    如果虞黛楚是个元婴修士,那燕蛮真是一点也不在乎,这对他来反而是一个功勋章,以后出去,他是金丹期便以魔神之心硬刚元婴修士而反杀的强悍人物。

    ——可虞黛楚才金丹中期,修为比他还低,即使是极乐天宫的弟子,出去也没什么排面,甚至于等他转眼凝婴之后,还会被人嘲是以大欺,成为燕蛮真彪悍战绩上的一个污点。

    为了这个污点,把极乐天宫的面子往死里踩,从而招来为宗门找场子、找回声誉的强敌,实在是得不偿失。

    即使大荒神殿也是这沧流界五大宗门之一,可既然极乐天宫与无垠血海单独列为圣地,便可知其地位比起大荒神殿还要远远高出。燕蛮真凝成元婴后,将不再得到大荒神殿其他元婴真君的维护,反而会被他们视为抢夺资源的竞争对手,再惹上这么一个强敌,实在是赔本能赔掉裤子。

    所以,在开局的时候,就给极乐天宫一点面子,送虞黛楚一场胜利,这其实是燕蛮真给极乐天宫卖的一个好。

    然而,虞黛楚获胜在意料之中,但虞黛楚破局竟如此之快,却大大超乎燕蛮真的预计,以至于即使他对自己信心满满,也忍不住神色微沉了一瞬,认为这个修为并不算高的女修,确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云端之下,红尘之中,虞黛楚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离开了梳妆台。

    大红盖头隔绝了她的视线,却隔不住金丹修士的神

    识,虞黛楚把神识向四周一探,很快便搞清了情况。

    这次她附身的人,显然是个妙龄的少女,正要红妆出嫁。

    无论是新绣的喜服、精细描摹的妆容,无不彰显着新娘的期待与怀春。

    这是虞黛楚两辈子都从未有过的经历,此时通过附身来这么一回,倒是十分新奇。然而在新奇之余,她又对这位被她附身的新娘感到十分遗憾:

    既然她附身在这位新娘身上,那便意味着这位新娘,又或是周围的环境,即将或早已陷入非常残酷的境地之中,以至于燕蛮真愿意把她引入此中,图她一个不可破局。

    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确乎是一件非常惨、非常让人遗憾的事情。

    然而,仅凭现在的场景如此一看,好似一切都十分正常,没有一点点悲惨的迹象,反而喜庆得过了头,甚至让人怀疑她究竟还在不在与燕蛮真的比试之中。

    除了这周围的一切,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一般——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理应是宾客盈门,却安静得好似门可罗雀,这与这看起来条件还算不错的宅院相比起来,便显得十分奇怪了。

    奇怪是一定会奇怪的,虞黛楚静静等着,直到新娘随着喜娘一路穿过气派却萧条的中庭、回廊,一路走到正堂。

    迈步而入,一步一摇、袅袅娜娜。

    对面也有人来,缓步慢行,步履蹒跚。

    等到两边相对向前,越走越近,才让人忽地发现,这对面行来的人,其实手中端着一面木牌,写有名姓,恭恭敬敬地托举着,一路端到新娘面前。

    大红盖头下,是酡颜红妆、含羞带怯。

    大红盖头外,是灵牌冷冷,神情冷漠。

    相对而拜,一个满心期盼,一个面露审视。

    步入洞房,没有什么红床东窗、烛影摇红,唯有森冷冷火光里,一具宽敞的棺材。

    大红盖头揭开,羞怯变成了惊恐。

    新娘难以置信,又惊慌失措——她的夫君,竟是一个死人。

    想跑,人在樊笼,想反抗,满身枷锁,痛过、叫过、嘶吼过、挣扎过,最终还是被人钳制着,一步步走入棺材。

    掀开棺材板,入眼是一个容貌妖冶、闭目似沉睡的男子。

    倘若不是躺在棺材里,在这森冷光线里活像

    个阴间滤镜,他也许是个极能吸引人的美男子,一旦出游,便能引起男女老少或艳羡、或恋慕的目光。

    但新娘见了他,唯有恐惧。

    棺材板被缓缓合拢,新娘浑身都在发颤,却只能无力地望着最后一丝光线被棺材板完全覆住,眼前是一片黑暗。

    周围陷入黑暗与死寂,入耳唯有她自己颤抖的声音。

    仿佛谁听见了她的祈祷似的,满目的黑暗忽然为一片透亮的柔光驱散,在这两人并排便略显狭窄的棺材中,照得无比清晰而明亮。

    然而,这如听见她祈祷而来的明光,却没有给新娘带来安慰,反而令她颤抖地更加剧烈,上下牙关不断碰撞着,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在她惊恐的目光里,原本静静躺在她身侧、已是一个死人的俊美男子,忽然缓缓睁开眼睛,在这明亮柔和的光芒照耀下,扭过头来,与她对视,然后缓缓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来吧。”本该是个死人的男子柔声道。

    ——来什么?

    不知为什么,明明心里在惊恐大叫,明明怕得浑身颤抖,明明她害怕地想当场跑掉,但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她、牵引着她、操纵着她似的,新娘缓缓支起身,在略显逼仄的棺材里,一点一点,朝男子靠近。

    男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凝视着她俯下身,剧烈震颤着,似乎想当场逃离,却身不由己,缓缓凑近,颤抖着,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到近乎不存的吻。

    “好孩子。”男子仿佛叹息了一声,缓缓抬起手,搂在新娘的腰上。

    晦暗的光辉闪动,这棺材中又重归于黑暗。

    黑暗中,隐约的抽泣声里,血肉一寸寸从新娘的身上脱落,不过片刻,便化作一具白骨。

    从她身上掉落的血肉附在男子的身上,便好似为他重新换上了一身华装,光鲜亮丽。

    白骨还趴服在男子的怀中,亲密得好似最甜蜜的情人,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

    空空的,却又好似在与他对视。

    男子原本含笑的脸庞,忽然有些难以维系笑意。

    白骨的牙关一张一合,仿佛在嘎嘎吱吱地着什么:

    “兢兢业业工具人,难为你了。”

    那一瞬,男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

    想的倒不是最正常的、最合理的,比如新娘既然已经化为骷髅死了,为什么还能张口话?

    而是——

    她在什么工具人?

    晴空之上,燕蛮真咧开嘴,露出一点笑意,回过头去,朝远远站着的苏鹤川望去,后者神色无比寡淡,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不能叫他稍稍上心似的。

    这让燕蛮真想趁机看笑话的心落了一空,悻悻然,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原本以为,苏鹤川会陪着虞黛楚来找他的麻烦,自然是和虞黛楚有着或情谊、或利益上的关系——即使魔门修士之间谈情谊是个笑话,也不是当真不存在。

    既然有了联系,站在同一个立场中,苏鹤川便该难免要为虞黛楚担忧、期盼些什么。

    燕蛮真对苏鹤川并不算陌生,虽然大家并不是一个时代、一个辈分的人,然而终究还是有些相近,同为五大宗门的天才弟子魁首,彼此之间虽然没怎么过交道,至少是知道情况的。

    在燕蛮真的印象里,苏鹤川是个有些无趣的人。按理,作为魔门修士,追求力量、追求欲望应该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但苏鹤川就永远是淡淡的,一脸病容,好似对什么都不是很感兴趣,但需要交道的时候,又显出八面玲珑的亲切模样了。

    燕蛮真与他不熟,了解自然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不过,虽然不熟,燕蛮真也是很想看看,除了一脸寡淡病容的漠然、一连一看就知道笑里藏刀的亲切外,苏鹤川还有没有别的样子?

    他会不会为虞黛楚的处境感到忧心改容?

    ——燕蛮真当然是失望了,而他也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

    眼前的一切,其实是个不难解的局:

    那躺在棺材里的修士,其实是一位血海元婴真君的一具傀儡化身。那位元婴真君故意将自己修行功法的一部分进行一部分演变和修改,装作是品相不凡的功法散布出去,专门坑那些自以为得了机缘、能够捡漏的修士。

    这功法中,便提到要以活人为祭,借助仪式快速提升修为。

    这躺在棺材中的男子,自然便是偶然得了功法,便以为自己能是天命主角的修士,迫不及待地实践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机缘——以婚姻为媒,以活人为祭品,化作自

    己的修为,这白捡的便宜,谁不稀罕呢?

    然而这世上终究是没什么白捡的便宜的,你以为自己是得了机缘、逆天而行,其实不过是幕后之人心中的韭菜,长高了一茬就割一茬。等到这男子占够了便宜,修为高了之后,便会直接化作这位元婴真君的养分,为元婴真君的修为添砖加瓦。

    燕蛮真只是随便一搜寻,便在这数千里之中望见了这个明显带有那位大能气息的修士,随手便拉来当作一个局。他也不在乎这样会不会得罪那位幕后的元婴真君,毕竟,只要今日他胜了、成功凝婴了,也就无所谓这个与他没什么纠葛的同境界修士了。

    而倘若他没能成功,一切皆空,也就没什么好的了。

    真正需要顾忌的,却是虞黛楚和苏鹤川。

    他们一个将是真正面对元婴修士棋子的人,一个则干脆就是血海弟子,前者想要破局,便必然要得罪那位血海的真君,后者若冷眼旁观,便难免在宗门内多了一大仇敌。

    ——况且,事涉元婴真君,这局,又哪里是这么好破的?

    燕蛮真之所以把人家血海元婴真君的棋子扯进来,自然也是着废物利用的主意,反正无论如何,当他算在此凝婴时、方圆数千里将再无生机,这个棋子背后再是来历不凡,也得为他作养料,都一样。

    他正着算盘,便忽见新娘化作的白骨咔吧咔吧,上下牙关张张合合,“兢兢业业工具人,难为你了。”

    虞黛楚始终附身在这新娘身上,却眼睁睁地看着这妙龄的少女一步步变作骷髅,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自然不是因为她不在乎——在魔修的眼里,凡人的死活确乎毫无所谓,就如同修士的性命,其实也可有可无一样,故而她没有任何动静,在旁观者、燕蛮真的眼里再正常不过。

    但对于虞黛楚来,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审慎的量。

    刚刚看到棺材的时候,她便察觉到这其中的煞气和躺在里面的修士的气息,只是不知道这修士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从苏鹤川手里得来血炼神功的运气法门,自然对于相似的气息格外敏感,转眼便明白这半吊子修士的来历,也终于是明白这一局,燕蛮真究竟是想干什么。

    方才

    的一局中,那卖羊人有着半吊子的法术,不去努力修仙,反倒拿来赚横财,是“贪欲之恶”。那么这一局,便是“力量之恶”。

    直指元婴真君,修士凌驾于凡人之上的恶。

    然而虞黛楚越是深思,便反而越不敢轻易动手:

    且不提这面前的半吊子修士背后直接站着一位元婴真君,只上一局中的卖羊人,那羊皮一卷,便能将人化为羊的法术,难道是一个初入炼气的修士能掌握的吗?

    在这处处是算计的沧流界里,虞黛楚当真不信这只是卖羊人运气好。

    如今,她想要破眼前局,便注定要对上那位元婴真君,给自己树上一个强敌,倘若赔上全部勇气一力向前却最终失败,便会就此身死道消。

    ——其实,倘若她就此止步,燕蛮真顾忌她“背后的极乐天宫”,多半也会将她放走的。

    虞黛楚神识附在白骨之上,那茫然失措的男子便看见面前的骷髅缓缓摇头叹气,“这个拿你当工具人,那个也拿你当工具人,实惨。”

    她叹息,缓缓俯下身——

    男子便躺在棺材里,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白骨越凑越近,然而不知为何,他竟好似被镇住了一样,明明无比想逃,却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自己与那白骨亲密接触。

    白骨新娘:风水轮流转,微笑.jpg

    借着这具白骨,虞黛楚亲密地凑在他耳边,声线轻柔,缓缓道,“修为增长了,你现在是不是很快乐?”

    男子愣住。

    白骨永远不可能有表情,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男子的神智渐渐恍惚,他朦朦胧胧地点点头——

    是的,他确实很快乐。这是自然的,谁能不快乐呢?

    迷迷糊糊地想到这里,一股发自心底的快乐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驱散了欲望、驱散了烦恼、驱散了他偶尔会隐约感受到阴森森的气息……

    万里之外,无垠血海,忽然有人正在剪枝手猛地一顿,直接将手底无比名贵的花从枝桠上一道剪了下来,然而错剪的人却无心顾忌这些。

    他微微蹙眉,抬手一招,一面巴掌大的圆镜便落在他的手中。

    倘若虞黛楚在此,想必难免要惊异一番,因为这修士手中的这枚圆镜,除了比她手中那面要

    上许多之外,其余细节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修士曲起食指,在那镜面上轻轻叩了叩,那面圆镜便好似一汪被搅的静水,随着他敲击的地方泛起波澜,因果层层牵缠,仿佛无数线头堆积在一起,又逐一延伸开去,去往极遥远之处。

    片刻后,那圆镜上的波澜纹动,便渐渐沉寂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似嗔宜喜、恍若能以美貌照亮堂宇的脸。

    元婴修凝视着那张脸许久,忽地士收起圆镜,伸手理了理道袍,便忽地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在原地消失了。

    流光飞越数千里,裹挟着这位元婴修士从血海一路狂飞,路过时,便见一道气息完全不下于他、甚至于比他更凝实浑厚的修士,正遥遥的,与他有着相似的速度与方向,一路向前飞去。

    这位血海的元婴真君随意地瞥了那遁光里的人一眼:

    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认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那是极乐天宫的人。

    然而,修士之间风风火火、四处乱跑,半路上撞见,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倘若每一次都要为此刨根究底,那才是真正的闲得发慌。

    对于这位血海真君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那个将他的傀儡工具人切断联系、明明看出有他手笔还要硬刚的家伙,找到她、抓住她,然后——

    赶紧把她摁在血海当吉祥物,永远也不放走了。

    ***

    棺木中,男子笑着,欢喜从眼角眉梢到心头,便好似心满意足到了尽头似的,忽然伸手,搂住身上的白骨。

    血肉从他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掉落,便好似一件一剥就落的衣裳,轻飘飘,又沉甸甸,附在他身前的白骨身上,化作新的血肉。

    血肉相生,眨眼间,白骨生肉,伸出手来,已又是一个秀丽青春的少女。

    而那男子,已渐渐化作了白骨,从猎人变成猎物,终究拥有了将加诸于人的命运。

    新娘怔怔地望着自己,好似还没搞清楚情况似的,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手与脸,忽地放声而哭了起来。

    ——她难以相信、又不由自主地为之喜极而泣的是,在这危险无比、生死有命的沧流界,她本已为自己认命,不再奢求什么,却竟然能好运地、在

    自己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回归正常而平静的生活?

    而晴空之上,燕蛮真忍不住猛地坐起,抗议,“虞道友这么做,未免有些违背咱们纯粹比试魔神之心的约定了吧?”

    而虞黛楚抬起头,透过重重青云,目光锐利到近乎能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寒意,她近乎呢喃,声音细细如缕,却好似能直接传入这方圆几千里的每一个修士的耳中,“是吗?我却不这么觉得,道友提出这样的质疑,问过裁判了吗?”

    燕蛮真理解她的不悦,无论是谁,发现所谓的“公平对决”其实完全是利对手的,都会脾气无比暴躁,然而他方才只是合理质疑虞黛楚的做法,后者却反应这么激烈,似乎除此之外还有怒气,倒把他给问怔了。

    他有些搞不懂,除了被暗箱黑幕之外,虞黛楚究竟还能为什么而怒?

    作者有话要:今天有点少,而且这章写得不太好,我先骂

    he——tui!

    明天我来尝试改改,然后尝试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