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九尾灵神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就是厄朱现在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倘若可以,他也绝不想让另一个人向青丘殿,染指护道灵神九尾,这无异于是在和人分享自己的权力和力量,对于一个魔门修士来,这简直是一件直接让他们割肉的事情——不,从某种程度来,也许这比直接割他们的肉还更要让人痛苦和抗拒得多。
即使这个分享权力和力量的对象,是厄朱心心念念要攻略的对象,那也不行。
而这也就是魔门之中,很少存在真正夫妻同心的道侣,反倒是反目成仇、劳燕分飞的数不胜数。
更何况,厄朱对虞黛楚,只是“势必要攻略成功”,而不是对她心生情愫,也就更谈不上什么信任了。
“让我沟通九尾?”虞黛楚听他这么问,也忍不住露出点古怪之色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厄朱,目光中却隐含着探询之意,似乎想看看厄朱这一出究竟是想搞什么鬼。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虞黛楚露出这样的姿态,厄朱反倒有些定下主意的意味,他不再犹豫,朝虞黛楚郑重道,“不错,你秉承我魔道大气运而生,天生就该在着沧流界魔道有一番大作为,如今,虽然没法对整个沧流界拥有什么掌握,我却可以将我手中的东西分予你一部分。”
事实上,虞黛楚确实被厄朱这么一个决定惊到了。
她目光微动,上下量着厄朱,十分不确定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若她之前,还基本能肯定厄朱对她一定是有所图谋,而这图谋多半与她的气运与来历有关的话,现在就是当真有点捉摸不透了。
若厄朱对她本人当真十分看重,想来与不应该做出强迫她意愿、强行带她回极乐天宫后,除了带她出去赚了两圈之外,都牢牢地管在殿中、不许她走动的事——倘若厄朱当真觉得她这个“神女”秉承大气运,应该对这沧流界叱诧风云,难道不该把她带到极乐天宫宫主萧沉鱼、其他元婴修士面前吗?
——谁家的叱诧风云,是在屋子里一个人叱诧的啊?
然而,现在厄朱忽然来找她,却由出了要将青丘殿的护道灵神与她共享的事情,倘若对她毫无敬
意、只把她当作是一个气运提款机和研究样本,又是何必做出这等事?
虞黛楚想不明白厄朱究竟图些什么,唯有淡淡笑了一下,没有去应,反倒问道,“我能沟通青丘殿的护道灵神?我不过是个金丹修士罢了,修习的还不是你们极乐天宫的功法,九尾已与你相契合,又怎么会和我联系?”
“况且,这和气运又有什么关系?”
倘若虞黛楚没有得到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线索和记忆,那她理应是不知道护道灵神存在的理由和根基的,一般来,大家听了护道灵神这种存在,心里都会默认这些是和掌控灵神的修士的实力和修为挂钩,而不是所谓的气运——即使在沧流界,大家熟悉因果,可真正拨弄因果的也只有元婴修士,甚至于,由于气运是掩藏在因果后的更高级的衍生,很多元婴修士也未必对此了解,也便更是想不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了。
起码,虞黛楚作为一个纯种的擎崖界人,若没有那段记忆,没有秦月霄的解,她是一定想不到的。
“我们极乐天宫的四座护道灵神,每一尊都是由气运牵动唤醒的。”厄朱既然决定把九尾的掌控权稍稍分给虞黛楚一部分,自然便也做好了给虞黛楚科普的准备,倘若虞黛楚完全不问,他反倒要疑神疑鬼起来了,“你所看到的,极乐天宫现在两尊苏醒的护道灵神,九尾和毕方,正是全宗上下的气运共同温养出来的结果。”
“宗门也有气运之?”这话在虞黛楚获得的记忆里,秦月霄也同她过,不过,那时虞黛楚只有听的份,却根本没有询问的资格,就算满肚子疑问,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景破碎。现在厄朱愿意同她解,虞黛楚自然是要抓住机会问个明白了。
“我之前同你过什么?”厄朱含笑,浅浅淡淡的,好似一个耐心的师尊在教导自家爱徒,“气运是因果纠缠的体现,修士身上有因果,宗门有无数的修士,无数因果纠缠,自然也有气运。”
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虞黛楚举一反三,“所以,到一个人,大到一个世界,都有气运之,是吗?”
厄朱轻轻颔首,正想夸虞黛楚一句,便听见她顿了一下,缓缓问道,“所
以,沧流界,也有气运,对吗?”
有一瞬间,厄朱望向虞黛楚,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是否在那一刻泄露了些什么,总之,在那一刻,他深深地怀疑,虞黛楚一定是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而他这种怀疑,让厄朱陷入了更深的惊疑之中:
以虞黛楚的初来乍到,以她刚来沧流界就忙着和燕蛮真别苗头,转眼又被他带到极乐天宫的经历来,虞黛楚是不可能知道沧流界的情况的,然而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再看她的眼神,又好似全然都已了然于胸……
不可能。
厄朱敛眸,虞黛楚不可能知道。
“是的,沧流界也有气运。”他缓缓着,一转眼,便将话题转开,“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气运,除非这世界里一点生灵也不存在了——哪怕只是一株半枯死的草,只要这一刻还活着,那便一定有气运,只是多少的问题。”
虞黛楚把他的神情微变尽数收入眼底,敛去因厄朱刚才心底狂风暴雨般情绪袭来,而产生的淡淡波澜,状若无觉,点了点头,“那看来,你们极乐天宫的气运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总不能告诉我,在最开始的时候,你们这极乐天宫便是只有两尊灵神苏醒,还有两尊沉眠的吧?如此精细算、勤俭持家,我倒是不太信。”
厄朱哑然。
虞黛楚是当真中了,若极乐天宫衰落了,那整个沧流界的魔修都能这话的人一嘴巴:没事尽知道胡八道,要是连极乐天宫这种沧流界霸主也能算是衰落,那他们要是不衰落,其他人还活不活了?
然而,起“一代不如一代”,对外极乐天宫当然绝不承认,但对内……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少厄朱扪心自问,他们极乐天宫确实是远远比不上上古时的光辉的——否则,这沧流界唯一霸主圣地的位置,也不至于在三百年前被无垠血海硬生生给夺了一半去,硬是让这上古之时连影子都还没有的暴发户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当年那位魔门大能在此建立了极乐天宫,四尊护道灵神,没有任何一尊是沉眠的,甚至于,没有任何一尊有半点虚弱之相,便足能证明当时的极乐天宫,气运滔天。
至于现在嘛……四尊护
道灵神里,只有两尊是苏醒着的,而且这两尊苏醒的护道灵神,放在数万年前时,还是四尊中最弱的那两尊。
而那两尊更强势、更强大的灵神,现在的极乐天宫根本就不敢提起半点唤醒的心思——一旦决定唤醒,那可真的就是一座无底洞了,以全宗门现在的气运,也许就只能唤醒其中的一座,剩下一点气运,可怜巴巴,什么也不够。
从精细算的角度来,当然还是唤醒两尊稍弱的灵神更有性价比。
不过,当年之所以会选择唤醒九尾和毕方,自然也逃不脱青丘和流火两殿修士的手段频出,这其中牵扯了太多利益,就为了这个,极乐天宫之内也曾血流成河。但这就不必和虞黛楚了。
“在本宗的四尊灵神中,尤以九尾脾气最温和。”自然自家的护道灵神听起来有点弱,那自然就要从别的地方找补一点,免得虞黛楚嫌弃了,“就算你没能得到九尾的认可,或者你的气运没法让九尾满意,她也不会反过来吞噬你。”
他好像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虞黛楚挑眉,“所以,就算只是试图沟通护道灵神,也有可能丧命吗?”
这未免也太凶残了一点吧?究竟是在给极乐天宫弟子助力呢,还是在专门坑后辈弟子啊?
“历任上位的准殿主中,确实有不少会丧命于掌控护道灵神这一步。”厄朱却没觉得这又什么大不了,反正整个极乐天宫的元婴修士很多,这个当不了殿主,正好给其他没有机会尝试的元婴修士一个机会,“这其中,只有硬实力,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对于修士来,已经够公平的了,如果连这也挺不过去,还是趁早放弃吧。”
虞黛楚哑然。
她终究是和这个世界的修士们在思维方式上有所不同,在她的心里,宗门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上下传承更好的维护而存在和运转的,一切行为和存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然而对于沧流界的魔门修士们来,宗门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获取自身的利益,除了利益,其他都不重要。
“是我着相了。”虞黛楚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总是不太能理解你们这个世界的修士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也罢了
,随便你们吧,总之,我是不会和你们一样的。”
她这话好似十分冷硬,然而细听取,便有了几分见怪不怪的意味,显然是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故而厄朱听了,反倒生出点笑意,“其实在我们沧流界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你待久了,就会发现,比起擎崖界来,我们总归还是有一点优点,那就是自由。”
厄朱深知,想要获取一个人的好感,就不能去攻击她习以为常、并且深深认同的三观,而且,不能只是不能攻击,最好的方法是迎合。
而倘若在想要获取这个人的好感的前提下,甚至还想着要将这个人的三观改变,那就得用点话术了。
“我们沧流界,确乎是对道德看得不重,修士们的行为,缺少约束,有很多事情,确实让人十分心寒。”厄朱语气沉沉,深刻反省和批判沧流界的风气,“在这样的世界生活,其实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就算一个人心里想要向善,在这股浪潮里被裹挟着,最终也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他到这里,朝着虞黛楚黯然一笑,摆出最勉强但又最好看的弧度,幽幽叹道,“其实我每次看这些被裹挟的修士,便又好似在看我自己,身在这沧流界,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虞黛楚眨了眨眼睛,挑眉望向厄朱,好似对他的言语有些诧异,而她神色微动间,又好似被他异于寻常的神情与情绪波动所吸引了。
——有戏。
“之前我是击杀了我的师尊,这才顺利登上了青丘殿主的位置——你知道这件事,只怕是对我深有恶感,认为我一定是个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不是?”厄朱垂眸,没有去看虞黛楚,然而眼角眉梢,无处不透着淡淡的哀愁。
——也不能太过了,他毕竟还是个元婴真君,要是在虞黛楚面前,一点都克制不住自己,伤心欲绝的样子,那未免也太过脆弱,显得太假,让人怀疑他这么多愁善感究竟是怎么熬成魔门元婴的不,还会显得他太弱,折损他在虞黛楚心里强大的形象。
虞黛楚面露犹疑,顿了一下,淡淡道,“难道另有隐情?”
——这副神情是,她不是很信,但总有一两分听听也无妨的
意味,只要她愿意听,那便是成功了。
“没有什么隐情。”厄朱抬眸,坦然望向虞黛楚,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淡淡的笑容,然而这笑容里几多苦涩,好似每一分都藏着点惆怅,“就只是,一山不容二虎,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我不想死,也没法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找出一条两全之策,所以,就只能请他去死了。”
——这当然都是骗人的。厄朱当年根本一点都没有犹豫,从拜入师门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开始想着杀了师尊上位、执掌青丘殿,走上人生巅峰了。什么竭力想出一条两全之策,那是根本想都没有想。
但这就不必同虞黛楚了。
“哦?是吗?”虞黛楚明显不是很信的样子,狐疑地望着他,“原来之前竭力劝我融入沧流界的厄朱真君,还能有这样的心路历程?”
厄朱微微一笑,“在这沧流界里待久了,你就会发现这其实也都没什么,之所以你会觉得无可奈何、心寒齿冷,只不过是因为你对此无能为力而已。然而,倘若你实力足够强大,能够掌控其他任何人的生死,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无比快活和幸福。”
“是那种,生杀予夺,不把人命当命的快活吗?”虞黛楚的眼底闪过些微的讥讽。
厄朱眼看着她,这番情绪调动已是极为难得,他不仅不失望,反倒生出点胜券在握来,“不,我是,只要你足够强大,就可以控制整个沧流界,重新界定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和风气,让整个世界都顺着你的心意来,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都由你决定。”
“你想让大家遵守道德规范也好,想让我们继续有心而行也罢,都随你心意。”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你,然而每个字都仿佛有魔力一般,每个字都在试图蛊惑虞黛楚。
而虞黛楚的神色也微微变换着,仿佛当真被他中了心思一般——这实在是太过正常了,任何一个有心上进的修士,听自己在某一个道统中是天命所归的气运之子,都会心动的,即使是厄朱这个深深认同魔门价值观的元婴真君,假设听自己是道门气运之子,也会当场转投道门。
虞黛楚之所以排斥沧流界、排斥魔修,无非就是因
为这里的价值观和她从所接受的教育不一样罢了,那么,只要解决这个问题,一切便也就迎刃而解。
“你不要再试图蛊惑我。”虞黛楚神色一冷,“你这样鼓动我,究竟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又究竟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样的好处?倘若你当真是想要我做什么极乐天宫神女,为何不把我交给你们宫主萧沉鱼,为何不叫我极乐天宫的核心道法,把我关在这青丘殿内不许见人,又是什么意思?”
厄朱凝视着她,忍不住在心里微笑,虞黛楚会直接问他这样的问题,便已经明她的心乱了,否则,以她的心性,这种问题只会藏在心里。
他当然要承认虞黛楚的神女身份,像虞黛楚这样的气运之子不是他一个人能霸占的,总得扯起极乐天宫这面大旗,然而,将虞黛楚交出去,也不能是无条件地交,起码得让虞黛楚对他有些亲近,日后能对他更有倾向,再考虑和其他人共享的事情。
倘若虞黛楚掌控了青丘殿的护道灵神,即使在厄朱的控制下,她能掌控的力量不多,但总归是份依仗,而两人便是天然亲近的关系。
另一方面来……
护道灵神的苏醒与沉眠,完全取决于气运,故而这护道灵神本身,其实也是不逊色于因果镜的气运、因果至宝,只不过以极乐天宫如今的气运、历任分殿主的实力,没法如同掌控因果镜那般掌控护道灵神罢了。
现在,厄朱让虞黛楚也来掌控九尾灵神,虞黛楚的气运自然也就难免要分润一部分来维持九尾的运转和苏醒,而厄朱作为一个旁观的合伙人,也就能在暗中,更仔细地研究虞黛楚的气运了。
倘若能借此发现虞黛楚的气运如何剥夺,又或是系统的秘密,那便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行,好歹也能让虞黛楚的气运支持着九尾灵神再复苏几分力量,变得更强大——当然,这强大了的部分,厄朱显然是不可能慷慨地分给虞黛楚作谢礼,而是自己毫不客气地占取了。
现在,最终要的是,虞黛楚能转变心意,愿意尝试融入魔门——不需要她完全改换门庭,只要有一点点苗头,厄朱就可以一步步操作,让她最终心甘情愿地成为魔门修士、他的傀儡。
“
既然你非要我来沟通灵神,那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虞黛楚沉着脸,好似心情不太好,“只要你以后不要什么,你威胁到了我的力量,所以我必须得杀你,我是身不由己,就好了。”
话里几多嘲讽,厄朱只当没听到——人想走得远,就得学会抓重点:
虞黛楚已经有几分被中,有了点转变心态的意思了,否则,她这样玲珑心思的人,又如何会将自己的情绪在脸上显露一星半点?只怕是似笑非笑,看他像在看个傻子。
“那自然是不会的。”厄朱温和地笑了笑,朝虞黛楚伸出手,“来吧,我来带你见一见,我们这青丘殿里,数万载不变的主人。”
双手相触的那一刻,烛火通明的殿内,忽地晦暗无光,唯有相对的指尖中,燃起淡淡的火光,在这晦暗的殿内,仿若点星。
而从这星星点点的火苗中,蓦然升起一道幽幽的魂灵。
魂灵缓缓向上升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带起星光一片,绕殿而飞,便是星光遍洒,在见到这魂灵飞跃的一刹那,虞黛楚置身于这已十分熟悉的青丘殿内,却忽然感觉——
青丘殿,活了。
“这就是我们青丘殿的护道灵神,九尾。”厄朱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在四尊灵神里,算是脾气最好的那个,不过,还是有点凶的。一般来,像我这样想做青丘殿主的人,前来征询九尾认同,那都是孤身而来,没有人能相助,必然要直面九尾的凶残,你的运气就好得多了,我会帮你。”
虞黛楚望着眼前的魂灵,那星星点点的光辉里,确实隐约显出了一点九尾灵狐的形貌,然而魂灵淡淡的,更趋向于是一团雾气,显化得并不分明,倘如当真要在其中找出什么证据这就是九尾狐,那就有点自由心证了。
不过,厄朱所的脾气好,她倒是真的看出来了——这护道灵神在两人中间静静地盘旋着,虞黛楚没有去试图求认证,它被贸然唤出,也没有做出什么破坏。
“它的灵智并不高,更像是本能反应。”厄朱向她解,“其实在我们极乐天宫中,也有不少前辈认为,这些护道灵神若是能得到机缘,也是有可能进化成有灵智的生物的,
上古有灵宝成仙只,倘若机缘到了,这些灵神也未必不能。”
不过,厄朱虽然这么,但只看神情,便知道倘若这事当真发生了,他绝对格外不爽——灵宝若是有了灵智,那还能为修士卖命吗?
“你沟通九尾的时候,记得要把它们当作是本能的生物,或者直接当成是妖兽也行。”厄朱传授经验,“总之,一定要释放你的善意。”
反正当时,即使是装,厄朱也装出了一腔前所未有的慈父心肠,这才没有被能感应心思的九尾当场给吃掉。
虞黛楚缓缓点头,神识一动,便朝那淡淡的魂灵探去。
神识与九尾相触的那一刻,便好似耳边眼前有“轰”的一声炸响,虞黛楚只觉满心都在这一刻炸成一片乱麻,几乎要懵在当场。
幸亏她是道门修士出身,从便念诵黄庭长大,怀真抱素、抱朴守拙,于心性上最是拿捏得定,不过是有一点要懵的迹象,转眼便强行稳住心神,归于平静。
而虞黛楚的内心里,简直想把厄朱狠狠揍一顿,揍到哭爹喊娘的那种:
这就是厄朱的,脾气好?
一旦触及了这九尾灵神,一股深深的戾气,便顺着虞黛楚的神识,朝她反涌了过来,强行冲入她心神识海,有一瞬间甚至盈满了她的内心,要将她化作戾气与恶意的奴隶。
要不是虞黛楚心性拿得定,她甚至都不需要改换门庭、转修魔道,就可以直接在魔道走到绝路,直接堕魔了。
虞黛楚深吸一口气,心里反复默念黄庭,虽然道门心经与魔门正经的护道灵神八竿子不着,而且还有点排斥,但好歹能让她保持心神平静,不至于被戾气驱使,引来九尾灵神的厌恶,直接将她吞噬。
她默诵了几遍,心境趋于平和,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非常想朝厄朱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就是他的,脾气好?那要是脾气不好,得凶成什么样啊?
其实这也是虞黛楚错过厄朱了,后者当然没有暗算她、刁难她的意思,对她“脾气好”,那是真心诚意的预判。厄朱将自己当初遇到的难度,减去虞黛楚身为大气运者所能减去的难度,自然会“客观”地得出一个“脾气后”的结论。
然而,
厄朱沟通九尾时,早已是元婴真君,无论是修为还是神识,都绝对对得起这个境界,而虞黛楚再怎么出众,到底也还只有金丹期,即使有着气运加持,九尾会传来的威压也远远超乎寻常。
倘若虞黛楚稍微弱上那么一点,换做这沧流界的任何一个金丹修士来,可能都会当场崩溃在这护道灵神的威势之下,被九尾吞噬。
这也就是这么多年来,唯有元婴真君才能沟通护道灵神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一旦虞黛楚力持镇定,守住了心神,再去与护道灵神沟通,所感受到的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厄朱想要得到九尾的认同,本身其实是件很难的事情,即使他是九尾一族化形,天然和九尾灵神有所亲近,当年也磕磕绊绊,几经凶险。
“如果是你的话……”厄朱凝视了她一会儿,显然也不是很确定,“以你的气运,能给九尾带来很大助力,我想,总归能比我当年更轻松得多吧。”
但这个“轻松得多”究竟是多多少,他也不清楚。
如今,虞黛楚神识缓缓探出,试图与九尾做出更多的交流,她已做好了再次面对一片凶险的准备。
然而神识所过,却是一片温然和然,甚至于,亲昵之情已不言而喻。
就仿佛是对她的到来迫不及待似的,九尾灵神张开自己的魂灵,将虞黛楚的神识紧紧拥入怀中。
没有刁难,没有凶险,只有欢呼雀跃。
虞黛楚只觉神识中蓦然一暖,仿佛有什么极温润、极滋补的东西顺着她的神识,一直淌进她的识海与心神,让她生出点难以抑制的欢悦,仿佛想要就此起身,投入九尾的怀抱,索取更多。
她睁开眼,双眸中灵光熠熠,神采飞扬,气势浑然,仿佛一把陡然出鞘的神锋,忽然得见天光。
厄朱望着她,只觉这一刻,她气势迫人,携着前所未有的声势而来,明明孤身一人,明明修为并不如他,却好似天外飞仙、千军万马,迫得他心下猛然一凛,连呼吸都有片刻的迟滞,仿佛为这气势所惊到,不敢直面一般。
然而他深吸一口气,便好似这微微的凛然并不存在一般,目光未变,反更凝实,沉沉地回望着虞黛楚。
目光交错,似有刀兵相对
,满室生寒。
良久,虞黛楚忽地敛眸,再抬眸时,脸上已挂上了浅浅的笑容,“实在是多谢前辈愿意送我这桩机缘,原来护道灵神当真是如此强大,若不是亲身体会,我绝对难以想象。”
她从容微笑,这室内隐约间的刀光剑影便好似在一瞬间全然消失了一样,随着她的笑语,反倒生出点其乐融融的和气。
然而厄朱凝视着她,方才那心头微微的凛然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实在是看,不,或者,他已经竭力去估量虞黛楚的未来,却终究是比不上现实,他远远想不到“魔道气运之子”这个称呼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恐怖可能和潜力。
他只不过是给虞黛楚分享了一部分九尾灵神的力量——极其微的一部分,到厄朱几乎是掐着指缝给的,可虞黛楚成功了,整个人的气势却好似截然不同了。
那么,如果虞黛楚掌控的是完整的护道灵神呢?
而倘若,虞黛楚是元婴修士呢?
这天地之大、魔道之强,又究竟有谁能去与她争锋?
厄朱一想到这里,便免不住要心惊。
他自然是对自己极其自信的,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能一直走下去,成为者沧流界最顶尖的那个人,然后顺理成章地飞升,然而他在虞黛楚身上,却好似看见了一个可怕的存在……
她也许,比他更快,后来居上,追上他,超越他,然后将他狠狠地甩开,高高在上,势不可挡。
厄朱抿了抿唇,朝虞黛楚缓缓笑了笑,“这也是你自己气运强盛、心性坚定,我给你机会,也得你自己抓得住才是。能得到九尾的认可,便明你确确实实是该修我们魔道的。”
——趁机再来一波洗脑。
“我也不会车轱辘话反复,讨人嫌。”厄朱轻轻一叹,故作真诚状,好似掏心掏肺,“我就同你真心话,我对你这么好,也是有原因的。”
——洗脑课里,先夹带私货。
厄朱(敲黑板):划重点,我对你很好!
虞黛楚怔怔地望着他。
这次,也许是因为见识到了护道灵神的好处与威力,她对厄朱的话,已没有先前那么排斥了。
“你是我们极乐天宫的神女,也是魔道的气运之子,无论如
何,都不是我一个人能掌控的,早晚要走出这青丘殿,接受整个沧流界的顶礼膜拜。”厄朱又是一叹,“可你想想,我们沧流界的至高之位,又岂是那么好坐的?”
“我将你带回极乐天宫,就是想借你的气运,以及未来能走到的位置,来为我自己搏一条出路。”厄朱淡淡地道。
这时,他又露出了从容到近乎淡泊的神色来,仿佛刚刚的“真情流露”都是虞黛楚的幻觉一般,“我想活,我想飞升,我想一路求道,一路向前,但在这沧流界,实在是太难了。其他元婴老魔头我都信不过,倒不如试试和你联手——你是从擎崖界来的,总还能剩下一二分底线,那也就够了。”
虞黛楚哪怕良心掉了,全给狗吃了,剩下的也比这沧流界的众多元婴修士多!
——其实有一点,虞黛楚可能有点误会,沧流界一点都不排斥心怀善念、道德感强的修士,正相反,整个沧流界的魔修都想和这种人做好朋友,毕竟,坏人和坏人在一起勾心斗角,互相暗算多麻烦啊?要是坏人能和好人一起走,既不用担心被算计,还能转手暗算,多爽啊?
反正就是欺负老实人呗。
厄朱这话,难得有点真心实意的意思,真真假假的,虞黛楚的脸上,终究是露出了隐约的迷茫之色。
厄朱把她的神情尽数收在眼底,心底暗道一声“成了”,便朝虞黛楚和颜悦色,“我也不逼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出宗门一趟,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等我回来了,再告诉我答案。”
听起来简直是温柔极了,虞黛楚绝对不可能在沧流界找到第二个和他一样温柔且尊重她的魔修了。
虞黛楚沉默不语。
厄朱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虞黛楚的肩膀,后者虽然微微蹙眉,却终究是没有拒绝他这略显亲近的示好。
他心中完全定了下来,长舒一口气,浑身放松,脚步轻快、大步流星,走出了青丘殿。
其实厄朱需要的,并不是虞黛楚被他一席话当场动,虎躯一震,纳头便拜,那显然把梦做得太美了。虞黛楚要是那么容易被洗脑,系统又何必找这么多任务者?
他只需要虞黛楚开始犹豫,
对他隐约有所偏向,面对秦月霄隐约的试探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投奔玄黄殿就行了。等到厄朱从外面完成萧沉鱼安排的任务,便能腾出手再做算了。
厄朱飞身离去,想起虞黛楚稍显迷茫与忧郁,心怀犹疑却竭力坚定的神情,唇角微微勾起,心情便难免有点好:
这下,虞黛楚算是稍稍归心了,短时间内,她总该安安稳稳地留在青丘殿内了吧。
***
——她不是。
虞黛楚坐在青丘殿内,对着九尾灵神,认认真真地参悟沟通了整整三天。
虽然厄朱对她格外抠门,只愿意分给她定量而极少的一部分力量,无论虞黛楚怎么参悟沟通也不可能变多,但这个功课她还是格外认真地对待了,仿佛能从那淡如薄雾的魂灵里看出点什么花来。
严列每次凑近了,都能看见虞黛楚闭目调息,他根本看不见九尾灵神,只道虞黛楚是在修练,忍不住要咂舌:虞黛楚这也太刻苦用功、太心大了一点吧?这可是在魔门地界、厄朱还敌我不明呢,怎么就认真修练上了。
——这就是传中的认真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努力的机会吗?
他这种咸鱼不懂。
而就在厄朱离开的第四天,虞黛楚忽然从闭目坐中睁开眼,双目神光蕴然,神完气足,显见状态已在巅峰。
她飘然而起,仿佛能乘风而起,而身侧煞气成潮,疯狂涌动,为她做衬。
就在虞黛楚起身的一刹那,整个华美堂皇的宫室,忽地一下子黯淡无光,而四周宫墙上,猛地燃起幽幽的荧光,冷然可怖,寒气森森。
当虞黛楚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青丘殿中的时候,这华美宫室,便是再舒适、再精致不过的起居之所,然而倘若她一旦有分毫从这里离开的意思,青丘殿也会在第一时间变了模样。
宫室万千,转瞬化作金玉牢笼!
而这转瞬改换的宫室、森森冷冷的寒意,却好似半点也没能令虞黛楚稍显惊容。她浅浅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尽是从容和笃定,轻轻抬手。
隐约间,传来一声高亢的狐鸣。
千万里之外,气氛紧绷之极、似乎稍有一点变故便要大出手的战局前,厄朱忽地神色微微一变,当着所有人的面豁然偏过头,遥遥望向天边,好似能透过那厚重的云层,看见万里外的景象似的。
但他一时无心去想别人怎么看他,满心都是惊疑不定:
虞黛楚这是要从青丘殿里强行闯出去?可她若越是了解九尾,便越是应该明白,以她对九尾灵神的那一丁点掌握,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啊?而且——
明明他离开的时候,洗脑包塞得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