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直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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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九队春耕比往年晚, 农忙假的第一天就是种水田。

    鲁盼儿也是第一次被分配去插秧。

    这是队里最重的农活之一, 参加的都是成年男子和少部分最能干的妇女。

    鲁盼儿才满十七周岁, 站在这些人中,就显得稚嫩了点儿,她的确是年纪最的。队里的妇女队长春婶儿就向吴队长:“今年让鲁老师去拨秧送秧苗吧, 明年再学插秧!”

    “我是队长, 还是你是队长?”吴队长气冲冲地将春婶儿顶了回去。

    春婶儿年纪不大,可是她嫁的却是村里辈份最高的吴九爷的儿子,与吴队长同辈,因名字里有个春字, 大家就叫她春婶儿了。春婶儿长得好,性子也泼辣,毫不畏惧地将吴队长顶了回去, “我不是怕她插不好影响收成吗?”

    “你怎么就知道插不好?”吴队长向着鲁盼儿站的方向大声:“队里分配农活儿,大家要是都挑挑拣拣起来,农时都要误了!”

    道理是这样的, 队长分配农活儿,大家都要服从, 春婶儿也就不言语了。

    正好这时候秧苗运来了, 吴队长就带头拿了一把, 站在水田的一边大家挥挥手,“赶紧干活!农时是误不得的!”

    鲁盼儿也赶紧拿了一大把秧苗, 虽然是第一次插秧, 但毕竟是在农村长大的, 插秧也见得惯了,总是知道大致的方法。

    春婶儿刚刚担心鲁盼儿插不好秧,此时又热心地在一旁教她,“插秧其实很容易,一次拿三四根秧苗,根插到土里半指深,秧苗和秧苗间都要两拳宽,插好后向后退不能踩到秧苗——就这样……”着,她刷刷刷地插出一片,人也退后了好几步。

    鲁盼儿就按她的方法插了几丛,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很生疏,不过她没有着急,认真比较春柱嫂子插的秧苗和自己的,争取与春婶儿插得一样——如果秧苗插得不好,会影响收成的。

    “你这几丛插得浅了点儿,”右边的杨老师就笑着,放慢动作给她看,“用食指和中指捏住秧苗的根部,再顺着秧苗的跟朝下,要用手指的力量把秧苗插入泥土中,这样不只能插得足够深度,还能保护秧苗的根不受损害。”

    春婶儿已经站起身看着鲁盼儿,便笑着:“正是这样,我心里面懂,可不出来,还是杨老师讲的明白。”

    鲁盼儿又试了几丛,终于找到了感觉,不禁笑了,“春婶儿教我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杨老师教我做农活儿。”

    “鲁老师你还不知道,杨老师学问高,农活儿也做得好着呢!”春婶儿笑着:“论起插秧,我是后学的,还真比不了杨老师。”

    春婶儿是嫁到九队的媳妇,过去她娘家的生产队没有水田,并不会插秧,鲁盼儿就笑了,“我倒忘记了。”

    来红旗九队之前,自己还是五谷不分的少年,现在已经是老社员,样样农活儿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杨瑾不由一笑,“我们也赶紧插秧吧。”

    两旁的水田已经一片碧绿,社员们早插好十几米了,鲁盼儿也向春婶儿和杨老师:“我已经学会了,你们赶紧插秧吧,别因为我耽误时间。”自己也弯下腰专心干活儿。

    毕竟是生手,虽然鲁盼儿一刻不停地干着,但还是落到了最后。

    吴队长等几个人最快,插完一方水田插便坐在田梗上吸烟笑,社员们也陆陆续续退到田梗上,加入了休息的行列。

    这时候鲁盼儿才插到了一半儿。

    鲁盼儿在心里给自己气——自己能行的!刚到襄平高中时,一个英语字母都不认识,后来不也都学会了,而且还学得很好呢!插秧可是自己从就看熟了的,不可能比学英语难!

    将来自己一定也会成为插秧快手,在生产队里排第一!

    鲁盼儿这样鼓励着自己,终于退到了田梗上,觉得腰和腿又酸又痛,就在春婶儿一旁坐下,才要休息,就听吴队长喊了一声,“到下一片田插秧了!”赶紧跟着下田去了。

    第一片水田鲁盼儿做下来就很吃力,没来得及休息又开始了第二片,她的腰和腿已经痛得不能忍受,偏偏这时太阳升了上去,将炙热的阳光撒在水田上,汗水不停地冒出,蜇得眼睛又酸又涩,浑身上下又麻又痒。

    但是鲁盼儿还是不停地在插秧,这时候不能停,只要一停下来就是失败,而且,她还要尽快追上去!

    插着插着,鲁盼儿发现右边的一行已经插好了。

    插秧的时候,每人负责四行,这样大家干的活都是一样的。现在右边一行已经插好,那么自己就可以少插一行。

    鲁盼儿回过头,就见杨老师正在低头插秧。

    他一定发现自己太慢了,跟不上大家的进度,就悄悄替自己插了一行。

    少了一行,鲁盼儿的速度自然快了不少——接着,左边的一行也插好了,春婶儿应该是看到杨老师帮自己,也有样学样。

    大家对自己真好,鲁盼儿咬紧牙关手里加快了速度,到了田边时,虽然还是最后一个,但与大家差得并不很多了。

    已经到了中午,社员们三三两两散在田间地头吃饭——春耕时分为了省时间,各家都是把饭送过来的。

    今年丰美担起了回家做饭的任务,她提着一壶水,“姐,你累了吧?先洗洗手。”

    “还不累。”鲁盼儿伸了伸腰,洗了手先接过毛巾擦汗,然后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茶水,“就是有点儿渴。”

    丰美就递过一个饭盒,“我把昨天剩的饺子用油煎了,可香了。”

    昨天包饺子的时候就特别多包了,今天热一下吃能省不少时间,鲁盼儿闻着香气,“给杨老师送了吗?”

    “送了。”丰美就:“姐,你多吃点,插秧最累了。”

    吃了饺子在树荫下靠着,春婶儿就在一旁:“盼儿,你找吴队长换一下工吧——正好章丽雯干了一会儿就中暑了,已经回了知青点,这样运秧苗的少了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鲁盼儿心思都在插秧上,倒没注意,此时左右一看,果然没有章丽雯的身影。再看田间,新的秧苗也没有送来。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如果吴队长觉得需要调整人手,自然会安排,自己可不能主动要求。

    “你呀!就是逞强!”春婶儿气呼呼地着鲁盼儿,又一次置疑,“真不明白吴队长为什么非让你下田插秧?”

    从来参加插秧的都是成人,不必姑娘,就是伙子也差了些火候。现成的就有两个人可以比:一个是陈建国,他虽然比鲁盼儿,但也是一年出生的,今天被安排运秧苗;还有一个是吴队长家的二女儿吴红,比鲁盼儿还大两三岁,早参加队里劳动了,今天被分去拨秧——整个生产队只有鲁盼儿一个年青姑娘参加插秧。

    春婶儿的男人吴修义就推了她一下,低声提醒,“爹让你少话,吴队长心里自然有数儿。”

    公爹在红旗九队辈分最高,就连吴队长也得叫一声九叔,也有威望,他既然这么了,春婶儿就不嚷了,悄悄问:“为啥呢?”

    “这还想不通?当然是为了给鲁家多记几个工分呗!”修义就。

    “噢!”春婶儿就懂了,“还是爹有见识。”

    鲁家现在没有劳动力,只有农忙期间鲁老师才能参加生产记工分,如果能记上最高的十分,当然是最好的,于是吴队长就让鲁盼儿来插秧了。

    插秧是队里最累,也是最重要的活儿,参加的都要记十分。至于拨秧、运秧,只能计八分。

    不过,就凭鲁副书记对红旗九队的功劳,吴队长给鲁盼儿分配一个轻巧活计,也记高工分,大家都不会有意见的。

    可能吴队长没想到吧。

    这时秧苗运过来了,吴队长喊大家上工,春婶儿也就赶紧下了田。

    鲁盼儿戴上草帽,外面再系上蓝色方格围巾,觉得自己恢复了精神,向春婶儿和杨老师一笑,“上午真是谢谢你们了!下午不用再帮我——我觉得我能跟得上大家了。”

    春婶儿和杨老师都点点头,鲁盼儿学得是很快,不过他们还是时不时地帮忙,多插上一行——可是鲁盼儿的速度已经提了上来,再少一两行的话,她就很快地超了过去,旁边的人想帮也帮不了了。

    到了下午的第二块水田时,鲁盼儿已经与大家并排一起插秧了。

    可是,这块儿田插到一半时,秧苗没了。

    水稻是很娇气的农作物,种起来比玉米难多了,每年在春寒未尽的时候就要在温室里育苗,到了暖和的时候再把秧苗拨下来重新插到水田里。

    秧苗从拨下来到重新插进水田,时间要尽可能的短,这样成活率才高,收成才好。因此每年插秧时节,都是安排好人手,一边拨一边送一边插——既不能拨得太多,也不能太少,要与插秧的速度差不多。

    不论运来的秧苗太多来不及插秧,还是插秧这边没了秧苗,都是队长安排不妥当。

    这么多年,红旗九队就从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吴队长先是镇定地摆了摆手,“那边晚上一会儿也没什么,我们正好歇歇。”着带头走到田梗上吸烟。

    大家便也出了水田,三三两两走到田边坐下休息,春婶儿忍不住又:“让鲁盼儿去拨秧运秧苗正好,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白等着。”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很,只有离她最近的鲁盼儿听到了,赶紧向她摆了摆手。

    不管怎么样,吴队长也没想到会有秧苗送得不及时的情况,毕竟拨秧、运送秧苗比插秧轻松多了,通常都是那边根据插秧的情况准备秧苗。

    现在抱怨并没有用。

    春婶儿就不语了,但她性子急,总归坐不住,便又站起身向队部那边眺望,“今年插秧本来就晚,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别误了农时呀!”

    修义就她,“有队长呢,偏你爱操这么多心!”

    “我是给自己操心吗?”春婶儿可不服气,“九队社员的日子凭什么过得比别的队强?还不是指望这些水田?要是水稻收成不好,到年底分粮时哭都来不及了!”

    春婶儿的话原本不错,九队的社员谁不关切这些命根子一般的水田?只是大家不似她一样心直口快,却也都向队部那边看去。

    可是,过了半天,运送秧苗的平板车就是没有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