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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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建军坐在西厢房的炕上, 正能看到建国收拾院子。

    虽然喜事儿是在队部办的, 可家里也人来人往的, 各处都乱乱的,收拾起来总要一番工夫。

    陈建军便斜了一眼躺在炕上的万红英,“外面的活儿你不干, 新房里你总要扫扫吧?”婚礼举办完,万红英回来就躺在了炕上, 似乎看不到屋子里炕上、地上有许多瓜子皮、糖纸, 着实不像话!

    “新房?”万红英冷笑一声, “谁家的大儿媳住西厢房?二儿媳妇住东厢房?谁家娶儿媳妇不全套的新家具?”

    陈家的房子是陈队长在时翻盖的砖房,当时就想到儿子多加盖了东西两边的厢房,建国结婚时就从正房搬出去住了东厢房, 现在建军结婚又临时布置了西厢房。

    知道万红英就是胡搅蛮缠, 陈建军就生气地:“我们又不会在这里长住,东厢西厢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肯给家里邮一分钱,哪里来的新家具?妈给我们做了新被子新褥子已经不错了!”

    “既然你觉得不错, 就自己扫呀!”

    其实扫地并不费劲儿, 陈建军也不是懒人,随手就能做了, 可是他就是想让万红英干,“你逼着我娶了你, 凭什么我干活儿?”

    “我逼着你娶我?我为什么逼你娶我?”万红英着声音就高了起来, “我们把九队的社员们都找来, 在大家面前好好一!然后一再到部队上一!”眼睛一斜, 讥讽地冷笑,“看看你的副连长会不会被撸下来!”

    “点儿声!让别人听了还要不脸?”

    “你也知道你做的事儿丢人呀!”万红英才不在乎,看陈建军握起了拳头,马上尖叫了起来,“你!我让你!我要是流产了正好连手术都不用做了!”

    “别嚷了,别嚷了!”陈建军恨不得去捂她的嘴,可是又不敢动,只要动一下万红英,自己肯定吃亏,只能低声:“我求你了,在我们家里给我留点儿面子,屋子我扫,这总行了吧。”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农家门户都大开着,西厢房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差地传了出来,陈婶儿叹了声气,起身要过去。

    宋春妮儿一把拉住她,“妈,别管。”

    “让外人听了,还不知道怎么想我们家呢……”

    “她一个国家干部都不要脸,我们农民怕什么!”

    “嫁过来了,总是我们家的人……”

    “妈当他们是自己家的人,可他们却不是。先是不给家里邮钱,现在结了婚,就算分家了,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

    陈婶儿心里也觉得大儿子大儿媳应该算是分家出去单过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大儿子,还是惦记的,忍不住伸长脖子望过去。

    宋春妮拉着婆婆不松手,“妈越管她就越闹上来。”又指了院子里的建国,“你看建国多聪明,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果然,建国不受半点影响地继续收拾院子,他在那里应该比正屋里听得还清呢,可却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其实陈建国握着扫把的手指已经微微颤抖起来,又因为用过过猛,指节压得没有一点血色,只是他在心里再三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忍住,不能让妈再亲眼看着自己与大哥起来!

    大约见没有人理睬,西厢房的声音慢慢消了下去,陈婶儿重新坐下,“还是你的对。”

    宋春妮给婆婆加了水,把自己的碗也倒满,隔着穿子喊:“建国,回屋喝点儿水吧,剩下的零活儿明天再干。”

    陈建国果然回来了,接过媳妇递过来的碗一气喝了,“吃席的时候,王大娘她家的柜子拨了缝,我去给她收拾收拾。”去东厢房拿了工具出门了。

    陈婶儿便:“春妮,你回屋躺一会儿吧,剩了两桌酒席,晚上热热就行,不用再做饭了。”

    虽然婆婆挨家挨户地求人来吃席,社员们也都给了面子,可是总还有没来的,或者一家只来了一个人的,酒席便剩得多了些。

    知道婆婆心中定然不快,春妮便笑,“我们家人口多,几个叔子正长身体,这两桌子菜也不过一两天就吃光了,我们娘俩儿也省得大热天烧火做饭。”

    陈婶儿过日子最是仔细,酒席原本按数儿定的,结果多出来两桌,自然心疼。但是儿媳妇这么了,也只得点头,“正是呢。”又催春妮,“回去歇一会儿吧,我也躺一躺,还真觉得乏呢。”

    春妮便站了起来,才走到门口却又回来,“妈,向东哥来了。”

    陈婶儿本已经躺下了,赶紧坐了起来,“向东,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不着急的。”

    宋向东是民兵队长,走路一向虎虎生风,三步两步就进了屋子,“既然帐算好了,还是早点交给陈婶儿。”

    先前春婶儿当妇女队长兼会计,后来选了队长之后,就让宋向东兼会计了。宋向东先前嫌麻烦不肯,可是春婶儿九队是个村,民兵队长又没太多的事儿,正该兼着一件工作,而且再三表扬向东人品好,值得信任,向东也就只能答应了。

    真正做起来,宋向东果然做得还不错,毕竟他也算村里文化比较高的了,高毕业呢。

    陈婶儿就笑着:“你们兄妹应该均一均,向东身体壮,性子急,春妮身子弱,脾气软……”宋向东正是春妮大伯家的堂兄。

    宋向东哈哈笑了,“自从兼了会计,我觉得自己的性子磨好了不少呢。”着把钱和帐单拿了出来,因陈婶儿不认字,便指着上面的名字给陈婶儿念,“礼钱一共三十六份,有送两块的,还有几个人送了三块、四块、五块的,一共一百零二块钱……”

    陈婶儿早在心里算了帐,知道不错,便笑着将钱和账单都收了起来,“麻烦你了。”

    “一个生产队的乡亲,还不是应该的!”宋向东结清了钱,便又问:“建国呢?我家炕桌有一条腿断了,正想让他帮忙修修呢。”

    陈婶儿便笑着答应,“刚去了他王大娘家收拾柜子,等回来我告诉他,让他抽空儿去你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儿自然要应承。

    “哥,你回家先找一块木头,能做桌子腿的,”宋春妮自嫁给陈建国之后,耳濡目染,颇知道了些木匠活儿应该怎么做,“桌子腿断了修不好的,只能重新换一根。”

    “我知道了。”宋向东就又像一阵风一般地走了。

    宋春妮便了个哈欠,“我回屋里了。”才走到门口,却正遇到万红英,停了脚步笑道:“嫂子,过来跟妈话儿呀。”

    “怎么?这正屋里只许你来,不许我进吗?”

    万红英话一向没有好气儿,宋春妮一直都忍着,建国了,大哥和大嫂在家里住不了几天,以后也不能常回来,看在妈的面子上让着他们些——那自己就让着!

    于是宋春妮让出路,从一旁向自己的东厢走去。到了东厢房门前,却又迟疑了一下,重新转了回去。

    万红英是个不讲理的人,婆婆一个人定然要吃亏!

    果然,这时候万红英尖利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我们结婚,礼钱当然要分我们一半儿!”

    起钱,陈婶儿也生气,“建军不给家里邮钱也算了,你们结婚的东西全是家里准备,被褥、酒席、家具……就是糖和瓜子你也没买一颗,现在倒来要礼钱了!”

    “我为什么不要?”万红英理直气壮,“我们不结婚,你能收到礼钱吗?”

    万红英还真能讲歪理,可陈婶儿却不是能被她歪理压住的人,就生气地问:“你从也在农村长大,难道不知道礼钱要还的吗?”人情自然是你来我往的,再者,“办喜事儿花的钱比礼钱只少十几块……”

    “你还人情,花了多少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万红英哼了一声,断了婆婆的话,她要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就是心里不痛快,恨不得与陈家所有人都上架,闹个天翻地覆,“还有,过去建军一直给家里邮钱,你给别人的礼钱岂不是用过建军的钱?”

    当年就是吴队长也没能将自己怎么样,可是新娶进门的大儿媳妇却把陈婶儿气得浑身抖了起来,“我们一直没有分家,建军也没结婚,儿子给娘钱还不是天经地义——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人总得讲道理呀!”

    万红英就等着这样的时候,立即翻了脸,“我就知道你们家嫌弃我,不就是因为我伯父不当县长了!我爸不当公社书记了!”

    “看我们家有权时就来百般讨好,知道我家没权了立即就要分手,你怎么教孩子的?”

    “你这么大岁数了,竟好意思问我?”万红英站在屋子中间,叉着腰,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坐在炕上的陈婶儿,“要么我们就把九队的队长和社员都找来,让大家评判一下,谁家更不讲道理,谁家更没家教,谁家更不要脸?”

    虽然万家不行了,可是万红英也失去了过去的许多光荣,但是她从没把陈家放在眼里!陈家最有本事的陈建军已经被自己捏在了手心,其余的人更算不得什么!婆婆自以为精明,其实没什么难挟制的!

    农村人家,多半是婆婆当家作主,但媳妇在家里占上风的也不是没有,自己就要了算!

    陈婶儿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体面人,话、行事向来得人尊重,现在却被万红英几句话问得反驳不了——一则建军的确有愧于人,再则自己总要脸面,总不能什么也不顾地与大儿媳妇吵起来。

    那可要被九队的社员们笑话的呀。

    她便在万红英的目光下缩了缩,“别嚷了,有事儿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