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了之
万红英几句话将婆婆压住了, 稳稳地上居了上风, 出了心里的一口恶气, 将手向前一伸,“把礼钱分我一半儿,我也就不计较了。”
陈婶儿气得浑身颤抖, 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了钱。
与其让万红英在家里大吵大闹,不如还是把钱给了她算了。今天结婚, 明天回门, 后来就让他们离开红旗九队, 一辈子不回来也没关系。
就当自己没生建军这个儿子吧。
一百零二元钱,分成两半正是五十一元,陈婶儿数了两遍正要交过去, 却被宋春妮一把抢过去, “妈,不给!”
“算了,给她吧。”陈婶儿真是没有心气儿跟万红英闹了, 向春妮苦笑,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这一半儿给你。”当初春妮嫁给建国时, 家里收的礼钱可是自己全收了起来,一毛钱也没分出来给二儿媳妇。
宋春妮将另外五十一元也接到手, 一同放进自己兜里, 拦在婆婆前面, “不给, 就是不给!”
万红英再没想到弟媳妇能出头。她早认得宋春妮,算起来她们曾经是初中同学。不过,比起优秀的鲁盼儿,宋春妮给她的印象就很浅淡了,她老实、不爱话、平时对谁都是一张温和的笑脸,上了几个月的初中就退学了,似乎是生了病,对了,曾有调皮的男生过她是个病秧子。这一次见面,宋春妮没有太多的变化,一直带着一张温和的笑脸不声不响地干活儿。
这样的人,万红英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她抬起手去推宋春妮,“给我的钱,你凭什么抢过去!”
宋春妮早有准备,看万红英一抬手,早退了一步抢了立在屋角的扫帚,没头没脸地向万红英过去,“我就抢!有本事你抢回去!”
扫帚是用高粱穗做的,一簇簇的高粱穗尖尖的,在人脸上身上就会留下一道道红痕,又疼又扎,万红英一时不防,被得连连后退,“你我!”
“的就是你!”
宋春妮个子不高,瘦瘦的,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和善样儿,可一发起火来气势却猛,一米多长的扫帚一下下地抽在万红英身上,得她毫无还手之力,捂着脸一步步后退,到了门槛没提防,一骨碌摔到了门外。
万红英躺在院子里,索性不起来,只向着西厢房大喝一声,“陈建军,你是死人!看着你老婆被人!”
陈建军果然就像死人一样,根本就没有一点声息。
万红英决定重新冲过去回去,要知道宋春妮就是个病殃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抬眼一见,宋春妮站在门口扶着扫帚,神情坚定,她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一个成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己恐怕不回去了,万红英脑子转了转,突然捂着肚子蜷起身子,“你死我吧,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若不是因为她有身孕,陈婶儿怎么能急着给大儿子办喜事儿,怎么能处处容忍?现在就慌了手脚,“春妮呀,她怀着建军的孩子呢——赶紧让我出去,别在咱家出了事。”
宋春妮不只挡住了万红英进门,也挡住了婆婆出门。她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我就不怕出事儿!出事儿还好呢,免得结婚不到十个月就生了孩子,将来给孩子办酒时让人笑话!”
怀胎十月,大家心里都有数的,早产也早不了太多,陈婶儿才急着在盛夏里给他们办了喜事儿,只想把丑事遮过去。
“产可不是事呀!”陈婶儿急得团团转,拉了几下二儿媳妇,可是根本拉不动,只得在后面:“春妮,你没生过孩子不晓得厉害……”
“我有什么不晓得!我看她根本没怀上孩子,是装出来的!”
陈婶儿先前没想到这里,被提醒后便也开始怀疑,万红英人品不好,最会谎的,而且她的模样果然也不大像有了身子,便隔着宋春妮儿握在手里的扫帚向院子里问:“你果然没怀孕?”
刚刚无声无息的陈建军猛然从西厢房里蹿出来,也是一样的问题,“你没怀孕?!”
万红英不知宋春妮怎么看破的,索性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对着陈家母子冷笑着:“怀孕了怎么样?没怀孕怎么样?我跟陈建军已经结婚了!你们家再想悔婚,我就去部队告他!何况我手里还有他的保证书!”气势非但不减,反而更盛。
大儿子的把柄还在万红英手里,陈婶儿只得又息事宁人,“我也不管你怀没怀上孩子,你们既然已经结了婚,总要好好过一辈子的……”
“妈,你不用劝她,她要是敢去告大哥,我也去襄平县里告她!”宋春妮儿丝毫不为所动,“你本来就是抢了鲁跃进的名额上的大学!又做下不要脸的事!单位要是知道了,肯定开除你!”
万家已经完全落败了,万红英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是大学生,毕业后才分到单位工作,她最怕的就是被单位开除,闻言倒是收敛了几分。
宋春妮却还不放过,“你怎么不喊了呢?再大点声喊呀!让整个红旗九队、红旗公社都知道你们的那点儿破事!”忽见建国开了院门进来,扔下扫帚笑着迎了过去,“你回来了,快进屋歇歇。刚才向东哥来了,他家炕桌断了一条腿,让你帮忙修一修,我让他回家准备木头了。”拉着陈建国的胳膊进了屋,路过万红英的时候仿佛她只一块石头,随随便便就绕了过去。
陈建国低着头进了屋,再憋不住,“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得半晌喘不上气儿。他从外面进来,岂能听不到几句?为了妈自己再不能跟哥哥动手,身为叔子也不能去嫂子,可妯娌间一架倒没什么,生产队里时常会发生的,尤其是自己的媳妇还大获全胜,他真是心怀舒畅,赞叹不已,“再想不到我家春妮儿这么有本事!”
“你还笑!”陈婶儿拍了二儿子一巴掌,却赶紧过去问二儿媳妇,“昨天就头晕,这会儿又生气,又动手,是不是更晕了?”
“本来一直晕着,可吵了一架倒是不晕了。”宋春妮把钱从兜里掏出来,却拿在手上先不给婆婆,“妈要是还给嫂子,我就自己留下了。”
二儿媳妇一向老实听话,陈婶儿虽然不至于苛刻她,但也时不时地拿着婆婆的款儿,事事要作主,此时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根本不是春妮的对手,只不过她让着自己而已。
“不给她,当然不给她!”陈婶儿将钱接了过来,才放起来,却又停下将一半钱递给二儿媳妇,“给你当零花钱吧。”
宋春妮就收了下来,嘻嘻一笑,“过些天队里发了布票和棉花票,我们再去找田翠翠淘换些,一家人每人做一身新棉袄一件新棉裤,暖暖和和地过冬。”
“做什么新棉袄?又要花钱,旧的也还能穿……”
“妈,你就听春妮的吧。”陈建国虽然对春妮一直很好,可是他更孝顺妈,这是第一次站在春妮这边反驳妈,“家里的棉袄棉裤都是穿了多少年的,早不保暖,也该换新的了。挣了钱就是用的,而且要用在自家人身上。”
大儿子已经那样了,陈婶儿自然更倚重二儿子,看看身边的二儿子二儿媳,再看着走进西厢房重重地将门关上的万红英,迟疑了一下点了头,“你要做就做吧。”总比被万红英要去了强。
“先前宋向东喝醉了告诉过我,他从跟春妮儿架就一直吃亏,我只当他骗我,现在才知道果然是真的。”陈建国又笑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拎回家的筐子,“刚刚王大娘给我摘了半筐桃,我洗了你们吃。”
“妈,你看我们建国多本事呀!王大娘家的桃才熟,就给我们摘了半筐。”春妮儿笑着,接了桃咬了一大口,“真甜!”
陈婶儿也吃了一个,“你王大娘家的桃树长在向阳处,每年都第一个开花,第一个结果,也第一个熟,她家桃子的味儿也特别好。”
大家吃着桃子,并没有人想着给西厢房送去几个。
陈家的事虽然没有闹大,但生产队的社员们难免也听了几句,大家都不大相信,遇到了自然要问:“宋老师,你了大嫂?”
“我怎么能人呢?尤其还是大嫂,”宋春妮温和地笑着,“再我也不过大嫂呀。”
宋老师这么温和,比不了万红英的凶悍和不讲理,应该不过的,“那她脸上身上怎么都是红印子?”
“我也不知道呀——听有的城里人到了乡下,身上就爱起红印子,我爸是过敏,大嫂虽然在七队长大,可现在已经是城里人了,也就跟城里人一样爱起红印子了。”
万红英和陈建军第二天回门去了八队,之后俩人就没再回来,这件事儿终究没有机会再对证,也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鲁盼儿在杨瑾面前十分肯定,“万红英不是宋春妮的对手,所以才没有再回来闹的。”
杨瑾犹有不信,“宋老师多文静的人呀,怎么万红英倒怕她呢。”他也曾教过春妮,记得她因为生病缺课很多,不过当时的姑娘一向特别安静,安静到了几乎让人忽视的程度,无论她是否来上课,都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就是当老师的,也难免忽视了。
“那是你不知道,春妮心里有数着呢,别人要是不惹她,她再不会惹人,但是想欺负她,一定没好结果——我记得大龙二龙都吃过她的亏。”鲁盼儿一笑,“选她当民办教师的时候,许多人都担心,我却知道她能行——果然,她把那些皮孩子管得老老实实听话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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