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户风波
可是, 蔡颖所的一向万事不顺, 居然又应验了。
谁也没想到, 整个转户口过程中最容易办的一步却卡住了。
蔡颖离婚后和豆儿的户口已经从吴家分了出来,单独算一户,如今蔡颖转到北京, 只剩下豆儿一个人,而孩子不能单独立户口, 只能落在别人家。
吴家听了消息, 便赶紧找了过来, 要将豆儿的户口转到自家。
蔡颖当然不同意。
表面上吴家是争豆的户口,但其实他们还是想通过掌握豆儿的户口留下蔡颖。
蔡颖离婚时的决绝,让吴家一度死了心, 开始为吴强重新找媳妇, 他们原以为九队工分高,吴家又是殷实人家,降低条件还是会有人愿意的, 但没想到居然根本没有人答应。
不提吴寿山当队长时名声不好、吴红的丈夫又进了看守所这些烂事, 只吴强狠心故意断亲女儿的胳膊,就没有人敢嫁过来。
恰好, 蔡颖一直没有再嫁,吴家重新生出了复婚的念头, 被蔡颖回绝了也没有死心。前些时候知青返城蔡颖的审批被退回来, 全生产队的人都替她难过, 唯有那一家人个个高兴不已, 而蔡颖去北京的时候又满心以为一定不能成功,没想到蔡颖居然真要离开红旗九队了,他们便都急了。
蔡颖早不是过去心软好话的人了,但是她怎么也舍不得女儿的,只要将豆儿掌控在手心里,蔡颖一定会屈服。
可蔡颖坚决反对豆儿重新落户回吴家,在队部里便与吴家吵了起来。这一架吵得很凶很凶,引得许多社员们都听了消息赶过去了。
鲁盼儿听了消息后也赶紧去了队部,蔡颖一个人对上吴家几口,可别吃了亏。
才进了队部,就见蔡颖与吴强对面站着,放了狠话,“拼着我不回北京了,也绝不让豆儿重新回你们家的户口!”
社员们便都劝吴家人,“蔡颖嫁到你们吴家,下田、做饭样样不差,又给你们家生了一儿一女。你们家不但得她掉了牙,还为了不让她考大学把豆的胳膊折了,着实理亏着呢。如今国家让知青回城了,蔡颖好不容易办下了手续,你们何苦又拦着呢?”
“正是,要豆儿是你们家的孩子没错,可是谁家能舍得生生把孩子胳膊断了?你看,豆儿现在见了亲爹一直躲在娘身后不敢出来,蔡颖怎么能放心把孩子户口重新落在你们家?”
先前吴家人还与蔡颖又吵又嚷,可队部里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气焰也就越来越低,一则他们也知道理亏,再则社员们都站在蔡颖一边。
吴寿山和媳妇便拉着儿子,“算了,我们回去吧。”
吴强却不肯,甩开父母冲到蔡颖面前,双膝一软就跪下了,“我早后悔了,求你别回北京了!一家人带着豆儿和大壮一起好好过日子,我保证再不碰豆儿一根手指头。”
如今孩子过年都不兴跪着拜年了,一个大男人却当众跪地求饶,社员们都惊呆了。
于是,有人就被动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次吴强是真心实意要改过了,就把豆儿的户口落回吴家吧。”
“蔡颖,再给吴强一个机会吧,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两个孩子也不至于缺爹少娘的。”
可蔡颖一点儿也没有被感动,只冷冷地带着豆儿向后退了一步,离吴强远了一点儿,厌恶地:“就算我一辈子留在红旗九队,也不会跟你复婚!”
鲁盼儿暗自点了点头,听先前吴强给蔡颖跪过,蔡颖也就心软回了家,如今他以为当众跪上一跪,蔡颖就会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吗?她走上前拉着躲在蔡颖身后的豆儿,对坐在上边的春婶儿:“把豆儿的户口落在我们家吧。”
春婶儿摇了摇头,“户口不能随便落,按要求要先考虑亲属。”
吴寿山媳妇儿也赶紧声明,“我们不同意,豆儿毕竟是我家的孙女儿,怎么能落在外姓人家呢……”
若是这样纠缠下去,豆儿的户口落不下,蔡颖难道不能回北京了?鲁盼儿才要问,就见春婶儿坐得稳稳的,理也不理吴寿山媳妇,眼睛却向门口望过去,便也转过头去看。
“让开,让开!”宋向东嚷着,在人群中分出了一条路,“九爷来了。”
鲁盼儿便明白了,原来春婶儿在等吴九爷。
吴九爷进了队部,直接走到吴强面前,拿起烟杆敲他的额头,“真是丢人!我们老吴家的脸都让你们一家丢光了!”又大喝了一声,“还不赶紧起来!”
吴强羞愧地站了起来,“九爷,我真心想留下媳妇一起好好过日子。”!
“先把媳妇掉了牙,再把女儿断胳膊,谁还敢跟你一起过日子?再过下去怕命都没了!”
“我错了,我一定改……”
“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当初不好好待人家,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蔡颖既然要走,你们也别再强留,强扭的瓜不甜。”吴九爷便对吴家三口人:“豆儿的户口就落我们家吧,我也是她的长辈。”
吴强一家便知道争不过了,个个低下头。
刚刚帮着吴强话的人也都不响了。
“那我就把豆儿的户口迁到我们家了。”户口的事队长不好强压着,春婶儿便趁着大家吵架时叫宋向东悄悄把公公请来,此时麻利地帮蔡颖办好手续。
吴九爷转过头对蔡颖:“现在豆儿户口落我们家不过是暂时的,你回北京后一定想办法帮豆儿在北京落户,让孩子成为真正的北京人。到那时,你再回九队转户口,我们家绝对不会为难。”
吴九爷的话在情在理,九队的社员们都心服口服,“这样才对嘛。”
突然间,蔡颖带着豆向着吴九爷跪了下来,哽咽着:“谢谢九爷。”
“快起来,快起来,九爷可当不起。”
“九爷当得起,我们娘俩儿一辈子都感谢九爷。”
“走吧,孩子,你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回自己的家吧。”吴九爷拍拍豆儿,“跟你娘俩个,在北京好好过日子吧。”
果然,蔡颖这一次离开,再不是红旗九队的人了。
鲁盼儿看着蔡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又是替她心酸,又是替她高兴。又想着她这一次回北京,轻易不会回来,要理的事情不少,担心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将孩子交给丰收丰美,自己过去帮忙。
原以为蔡颖这里一定到处乱糟糟的,结果并不是。屋子里到处还很整洁,炕上只放了两个好的包袱,地上放着几袋米,便笑了,“你可真快,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呢。”
“冬天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我与豆儿剩下的衣服这个包袱就放下了,这个大包袱是平常织毛活儿攒下的线头。”蔡颖又指着炕上的被褥笑着:“走的时候再把被褥卷起来包好就行了。”
鲁盼儿便提醒她,“粮食要托田翠翠换成钱和粮票可要加紧了,免得一时弄不到北京粮票。”
“我要把粮食都带到北京,”蔡颖笑着解释,“粮食换成粮票和钱会损失,到北京再买回来又有损失,太不划算呢。”
虽然如此,但是秋天才分了粮食,蔡颖家里至少有几百斤的大米和玉米,又有几样杂粮,鲁盼儿担心地问:“那可怎么拿得过去?”
“我去公社办手续时问过了,知青返城时公社会派拖拉机送到火车站,我再去办理铁路托运,托运的东西就会随着我们坐的火车一起到达北京,出站时拿着托运票取就可以了。”蔡颖早已经用麻袋将大米、玉米,还有各种杂粮、干菜都一一装好,用大针密密缝严,就是运输时也不能掉一粒米。
便是锅碗瓢盆等粗物,她也没算放弃,找建国了一个简易的木条箱,将东西叠起来,中间塞上稻草防止摔坏,摆在箱子里钉上钉子,“这些都是家常必备的,本来都没有坏,到那边还可以继续用。”
鲁盼儿见她心里有数,东西也理得清清楚楚,便由衷地赞道:“过去我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干的,现在看来其实远不如你。”
“你可是最能干的姑娘,十几岁就撑起了家,供着几个弟弟妹妹读书,不必九队,就是公社里谁不知道?那时我可根本比不得你。”蔡颖淡淡一笑,“可是后来你嫁得好,杨瑾体贴人,处处替你想到前面,你纵是能干也不必事事操心,倒是我没人依靠,只能样样自己动手,才显得能干了些。”
一番话正是事实,亦出于真心,鲁盼儿想驳也不了,心里也是认同的,便笑着:“以后蔡姐也许能遇到好人,与杨瑾一样呢。”
蔡颖却摇头,“当年若是我也能干些,也不至于贪图轻松嫁给吴强。既然已经离婚了,再嫁哪里有好人,我还是带着豆儿过吧。”完却又劝鲁盼儿,“你不如也带些大米过去,农村粮食怎么也比城里要宽裕,你们一家五口人在北京吃住一个月,很费粮票和钱呢——正好我们一起托运。”
正如蔡颖所,杨瑾事事都替她做在前面,鲁盼儿先前只想着带些行李衣物过去,并没有想到粮食,如今看来,带些米过去不仅吃着方便,也能省些钱和粮票,便就笑了,“‘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我回家也带一麻袋大米托运过去。”
除了大米,鲁盼儿又杀了十只鸡、两只鹅,收拾干净了放在屋外冻实,又有豆包、冻豆腐、杂粮、干菜种种,又装了一麻袋,反正可以托运,多一样也没什么。
蔡颖收好东西,将鲁家老房子的钥匙还给鲁盼儿;而鲁盼儿也安排好家里的鸡鹅,两人带着丰收丰美和三个孩子,几大麻袋的东西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