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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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刘县长家吃了饭, 又去丰美家住了一夜, 鲁盼儿才去了工厂。

    这时节, 销售最为繁忙, 工厂的任务已经不重了,但既然来了, 总要看一看。

    先到了编织厂,事先没接到通知,编织厂的厂长见董事长一个人了辆出租车就过来了,只当有什么紧急订单, “我赶紧通知大家加班。”

    “不用了, 新订单在年后开工就来得及, 我就是顺便来看看。”鲁盼儿看看报表, 又到车间转了转, “你们帮我准备一辆车, 下午去东平安堡村, 中间空出来的时间正好去毛线厂。”

    “我们陪您过去吧。”

    “就在隔壁,我自己过去就是了。”鲁盼儿摆手, 信步向化工厂走去。

    因为与集团上市冲突,她只在收购毛线厂之初来过一次, 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改造过的新厂。

    留在印象中最深的烟囱不见了,整片厂房也变了样, 与鲁盼儿在办公室里看到的设计图纸重合, 唯有先前红砖楼房的家属院还是依旧, 只不过, 家属院已经划到了工厂之外。

    “进厂区是要登记的——你是找人还是办事?”门卫将她拦住了。

    鲁盼儿哑然一笑,“我找孙厂长……”看着门卫疑惑的目光,“算了,还是我自己电话吧。”

    砖头般的大哥大早就被淘汰了,她已经换了新款摩托罗拉,巧玲珑,才要拨号,便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鲁盼儿,真是你吗?”

    自己还能有假的?鲁盼儿抬起头,竟然是陈建军,穿着一身制服,手里拿着警棍,原来他在毛线厂的警卫部?看样子是警卫部的部长。

    无怪刘北特别向自己提起,这工作,的确安排得合适。

    多年的部队生涯,在陈建军身上留下了严肃的印迹,就是在他左右逢源的时候也不能完全磨灭,如今被这套深灰的警卫服全部调动出来,还挺威风的。

    与其它工厂不同,从化工厂上重新建起的毛线厂才一投产,就发生了几起偷盗事件,所以这里也有一个比别处更大更健全的警卫部。

    当年勇敢抓贼的陈厂长,在这里能发挥更直接的作用。

    “噢,我,我不是不信,我就是想你怎么会一个人过来?”

    自己怎么不能一个人过来了?难道还要搞一个前呼后拥的领导视察?若是别人,鲁盼儿就笑着把话了,但对陈建军,只适合用最严肃的工作态度,“我找孙厂长。”

    昔日自己没看上的丫头,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对,自己够不上当她的直接下属,而是下属的下属,中间可能还要加上好几层,作为霓裳羽衣集团下属一家工厂的警卫部长,陈建军直属于厂办,对集团的管理体系并不很清楚。

    陈建军接受了新毛线厂的工作时,就想到了眼前这一幕,在他的想像中,情况比现在还要难堪。

    他做好了被鲁盼儿在众人面前嘲讽挖苦的准备。

    谁让自己有眼无珠呢?

    当然,陈建军可以离开毛线厂,另谋出路;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提前退休,在家里养老。可是前者他年纪太大,四十岁奔五十的人了,又没有专业技能,又没有管理能力,几乎不大可能;而后者,自己年纪又太,纵然退休了,退休金非常低,根本不能养家糊口。

    左右衡量,毛线厂的警卫部长是最适合自己的。

    哪怕被当众骂一顿呢,只要鲁盼儿不开除自己。

    没想到鲁盼儿丝毫没有嘲讽自己的意思,当然她也没有半点儿对建国那样的热情,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吧。

    陈建军心里不上的复杂,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对了,我替你联系孙厂长吧,他今天一早就来上班,我在门卫看到了。”

    “谢谢。”鲁盼儿点点头,进了大门向厂区走去,半路遇上收到消息迎出来的孙厂长,笑着招呼,“顺便过来了,我们一起看看新产品吧。”

    董事长是著名的服装设计师,对编织行业也了如指掌,她还很喜欢把编织因素带入设计的服装中,对新产品一向特别关心。孙厂长便直接进入主题,“这批马海毛质量特别好,毛质柔软,纤维细长,织成产品档次非常高,就是不同批次容易有色差,我们正在想办法……”

    “你可以申请一批经费,组织技术人员集中攻克……”

    孙厂长原是搞技术的,马上摩拳擦掌,“要是能申请到经费,我就算请几位纺织行业的专家,只要突破了这个瓶颈,所有的编织厂都要抢我们家的线了。”

    毛线厂比编织厂大了几倍,生产线也多,转了一圈已经过了中午。

    孙厂长就张罗,“我们去平安大酒店吃饭吧。”平安大酒店是这一带最好饭店了,而且谁都知道平安大酒店的女老板是董事长的同学兼好朋友,董事长每次回来都要过去。

    “下午我还有事儿,今天就算了。”鲁盼儿笑着:“去食堂吃吧。”

    董事长去食堂,也是在考察工作,孙厂长又赶紧介绍,“我们食堂弄得不错,自助餐,每天早上有粥、馒头、包子、菜、豆浆;中午晚上都有四五样主食,四五个炒菜,四五个拌菜,两三样炖菜,员工反应都挺好。”

    食堂也是新建的,一长溜餐台上摆着米饭、馒头、包子、几大盆炒菜、几大盆的炖菜……鲁盼儿拿着不锈钢托盘,盛了大米饭和两样菜,又了一碗蛋花汤,一抬头发现头戴白帽,身穿白衣,正在一旁添菜的服务员竟是吴红。

    吴红早看到鲁盼儿了,她正送新新菜上来,想躲又没法躲,此时脸憋得通红,赶紧低头示意,“董事长好!”

    看来毛线厂确实为襄平县增加了不少工作岗位,才一会儿的工夫,自己竟已经遇到两个过去认识的人了。鲁盼儿客气地点点头,“你也挺好的吧?”

    吴红大约是紧张了,把鲁盼儿这句普通的寒暄当成问话,赶紧回答:“前几年不怎么好,农村没分到地,县城里没工作,万红宇又与我时常架。后来我们离婚了,我就到毛线厂找到这份工作,工资还行,吃饭住宿又不要钱,也算不错了。”

    突然她又想起来,“前些时候我爸他们带着大壮去北京,我可没去,还劝他们来着。他们就是不知足,有了房子,又有了好工作,还闹什么?现在还不是鸡飞蛋!”

    去北京找蔡颖闹事的人中确实没有吴红,吴家一直重男轻女,当初对吴红好,也是因为她嫁了县长的儿子。自从万家不行了,想来吴家对女儿也不会太关心。方才听吴红的意思,她住在毛线厂的宿舍,并没有与娘家人住一起。

    可那些也与自己无关呀,鲁盼儿依旧觉得无话可,便道:“那就好好工作吧。”

    “是啊,我反正没有孩子没有家,只要有机会就加班,毛线厂加班费挺高的,攒起来买个房子……”吴红着着发现许多员工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己,能跟董事长聊天,真是很荣耀的事呀!她不再尴尬,反而发兴奋起来,“你还不知道吧?万红英什么也不肯在毛线厂上班,提前办了病退在家,什么也不干。明明她儿子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呢。”

    “噢,”鲁盼儿差不多忘记万红英了,更不关心她如何,见吴红意犹未尽,找了个借口,“你忙吧,这么多人都等着饭呢。”

    坐在方形的塑料桌前,孙厂长就笑着问:“过去的同乡?”董事长正是襄平县人,大家也都知道。

    “原来一个村的。”

    “我来襄平县之后,听了董事长许多传呢。”孙厂长是外地人,应聘到毛线工作,很佩服这个有着许多传奇故事的女老板。

    “传的东西,不可全信呀。”鲁盼儿一笑。

    “但也不可不信。”孙厂长果真信了几分的。

    鲁盼儿无可奈何,低头专心吃饭。

    下午回了东平安堡村,鲁盼儿到食品厂转转,给成容个电话让她安心在台湾过年,给春婶儿、陈婶儿家送了年礼,又到省城给舅舅拜个早年,这才坐火车回了家。

    自己的家里,鲁盼儿觉得最舒服,穿了身棉布家居服,随手翻着家里新收到的杂志材料,与杨瑾这两天的经历,“算起来丰美是师兄的学生,把师兄‘为政以德’的道理领会得十分透彻,我不必担心她了。”

    听丰美升任襄平县县长,妻子便急忙从公司赶去了,杨瑾一笑,“你是关心则乱,丰美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就是跃进和丰收,我也都放心。”

    “其实我是顺便去的,主要还是看看几个工厂,”鲁盼儿顾左右而言他,“我还看了舅舅的养貂厂呢,从国外引进的品种,皮毛特别光滑油亮……原本貂皮大衣的利润就高,现在他们家自己养自己做自己卖,真是赚钱赚到手软!”

    “对了,还有一件可笑的事呢。万红英见毛线厂被我买下了,竟然不肯来上班,提前病退在家,她的气性还真不,不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跟她自己过不去罢了……”

    “咦,这件定窑莲花瓷碗跟郭的那个真像……要是买来一对儿摆着挺不错的。”

    一样的古董单品凑成对儿很少见,更别提传世量极低的定窑瓷器了。杨瑾便好奇地看过来,“是像,”图片特别清晰,每个部位都有放大图,“我怎么觉得与郭的就是一个呢。”

    “不可能,这是苏黎世佳得士拍卖会的宣传手册,介绍的东西都在国外。”而郭的那只定窑瓷碗是国家限定出国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