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姚颜卿怀中这封信对他而言已如烫手山芋,雍王的话他反复斟酌,却也不敢断言真假,若方昌盛当真有了异心,他这封信必将落入雍王手中,若方昌盛并无异心,只与雍王做戏,他私扣下这封信,回京后又如何与晋文帝交代。
姚颜卿只觉进了两难之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是入仕以来所遭遇的最大难题,若他独身一人,自不惧豪赌一场,可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在,总不能拿他们的命来博一个未知的前程。
“睡不着?”雍王支起了身子朝着姚颜卿这边探来。
姚颜卿只觉一道阴影压向自己,下意识的就翻起了身,黑夜之中,姚颜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和扑在他脸上的灼热气息。
“睡吧!明日怕是要早起。”雍王温声着,随手扯过一旁的被盖到姚颜卿的身上。
姚颜卿道了声谢,虽侧躺下来,可到底难以入眠,一来因这封信的缘故,二来与雍王同榻而眠也叫他好生的不自在。
雍王鼻尖环绕的是姚颜卿身上熏的雅香,清洌而淡雅,勾得他心痒难耐,一时间也无法入眠,忍不住又支起身子去瞧姚颜卿,他眼力比姚颜卿好上许多,借着月光,他隐约能瞧见姚颜卿的身形,他腰身极窄,显得臀形圆翘,许是感觉热了,他掀了身上的被,薄薄的月牙色里衣贴合在他的身上,瞧得雍王一阵眼热,只觉得喉间发紧,身上如贴一个火炉,热的人心烦意乱。
他猛的从榻上窜到地下,点了火烛,之后猛灌了几口凉茶,他这样大的动作,姚颜卿自不可能在装睡,便也支起了身子,道:“王爷可也是睡不着?”
雍王“嗯”了一声,又道:“五郎无需管我,你自去睡就是了,我在这坐一会。”
“臣也睡不着,不如陪王爷话?”姚颜卿敛眸道。
雍王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又灌了几口凉茶后坐回了榻上,他盘膝而坐,坐姿实不文雅,似乎回到了军营后他已将京中的礼仪忘在了脑后,他笑问道:“五郎想与我什么?”
姚颜卿闻言薄唇扯了下,眼底却未染笑意,也不知是否是他多心,总觉得雍王似话中有话一般。
“五郎可是为京中所忧?”雍王久未见姚颜卿开口,便含笑问道。
姚颜卿笑了一声:“倒不是为京中所忧,只是想到了家姐,白日听王爷所言,一时怕是回不得京城了,不免错过了家姐的婚期。”
雍王这才想起了这桩婚事,便笑道:“虽遗憾,不过回京后五郎可补上一份大礼。”
姚颜卿嘴角勾了一下:“王爷的是。”
雍王素不是心细之人,可却也听出姚颜卿话中敷衍之意,他眸子沉了沉,过了许久后,才开口道:“五郎可有什么想与我的?”
姚颜卿微微一怔,强笑道:“王爷何意?臣怎么听着有些糊涂。”
雍王猛然欺身上前,灼热的呼吸扑在姚颜卿的脖颈上,低笑道:“五郎当真无话想与我?你我相识也有时日了,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五郎待我之心却如乌云蔽日,终是不肯以诚相待。”
姚颜卿脸色微变,却听雍王继续道:“五郎可知我此时想的是什么?”
姚颜卿眼睛眨了眨,轻声道:“臣斗胆揣测,想来该是秦洲百姓的安危。”
雍王低笑着,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错了,我想的是五郎缘何不敢看我一眼。”
姚颜卿眉头一皱,为雍王调笑的口吻而不悦,忍不住扬起了头:“王爷。”他声音中难掩恼意。
雍王大笑起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五郎,刚刚你那隐忍的样子陌生的叫我都要疑心是不是有人冒充了你。”
“王爷觉得逗弄臣很有趣不成?”姚颜卿脸色微冷,拿眼睨着雍王。
雍王露出无赖的笑:“是挺有趣的。”
姚颜卿轻哼一声:“臣倒觉得能瞧见王爷变脸更有趣。”他扭过头去,将搭在腿上的杯子一扯。
雍王低头满目温柔的看着他,唇角扬了扬:“别恼,不过是瞧你心中有事这才想逗你一笑罢了。”
姚颜卿抿唇不语,雍王却满眼期望的看着姚颜卿,期盼他能出心中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姚颜卿开了口,声音极低,若非雍王是习武之人,耳力上佳,只怕是听不清他口中之言。
“若京中真有人生事,王爷率军回京待如何?”完这话,姚颜卿瞬间如释重负一般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雍王微怔,忽然长声大笑,待笑音微收,才道:“五郎心烦的竟是此事吗?”
“王爷觉得臣不该忧心吗?”姚颜卿淡淡的反问道。
雍王脸上笑意略深,轻描淡写的出让姚颜卿心惊的话来:“若我想要清君侧五郎会如何选择?”
自古以来多少谋逆之事着清君侧的旗号,姚颜卿不想也知雍王的言下之意,他脸色一白,下一瞬便用手捂住了雍王的嘴,眸中闪着厉色:“王爷慎言,这太平盛世何来人作祟。”
雍王先是为姚颜卿的举动愕然,随即朗声大笑:“五郎是担心我吗?是担心我对吧!”他故意尾音拉长,充满喜悦的语调中带着几分逗弄之色,面上隐有得意。
姚颜卿松开了手,哼笑道:“臣担心臣项上人头不保。”
雍王不管姚颜卿如何,只笑道:“口是心非。”
姚颜卿懒得与他在言语上一争长短,况且眼下也不是争长短的时候,他脸色微沉,未免隔墙有耳,他凑到了雍王身边,低声道:“王爷刚刚的可是玩笑之言?”
雍王望着姚颜卿,微微一笑道:“五郎,这天下之主也不过是人间过客,至多是在史记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便有人取而代之,如今父皇他已老了不是吗?”
姚颜卿眉头紧皱:“王爷何必这样的话,你荣登大宝之日是指日可待的,缘何要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雍王淡淡一笑:“夹着尾巴做人又有何乐趣。”
姚颜卿明白权利会滋生人的野心,雍王如今已回秦州,如蛟龙得水可兴云作雨,他目光落在雍王的脸上,他毫不掩饰他的野心与欲望,他已具备了随时可咬断敌人命脉的獠牙,而圣人对他的防备与压制让他已不想将尖锐的獠牙隐藏住。
姚颜卿闭上了眼睛,他不能任由这件事这般发展,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会背负上乱臣贼子之名,他身负圣意而来到西京,若雍王当真得以用清君侧之名回京,他如何有脸活着回京,他若死在西京,便是忠臣,到时不管谁胜谁负他尚能留清名在人间,可他不想死,他的仕途已见锦绣,他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他怎甘愿赴死。
“王爷可知我来前圣人命我带了一封信与方大人。”姚颜卿缓缓的睁开眼睛,对雍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雍王轻挑长眉,道:“五郎可曾看过?”
姚颜卿当即笑道:“王爷觉得臣由此胆量?”他似笑非笑的瞧着雍王,他走了一步险棋,若方昌盛当真背地里投靠了他,这封信雍王自是敢与他要来一览,若雍王也疑心方昌盛,必不敢与他私动这封密信。
“五郎啊五郎,我当真是瞒你不过。”雍王失笑摇头,他却是不敢私览这封密信,只因他不敢尽心方昌盛,甚至连他的猜测都未敢露半分口风。
姚颜卿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声音温和下来,道:“王爷既无全然把握,又何必要生出此心,臣与您过,您只需耐得住性子,这天下早晚都是您的。”
雍王目光一凛,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父皇不该将范将军调离秦州,五郎,他在动我的根基,我如何忍得,这秦州我付出了多少心血,焉能由人鸠占鹊巢。”有秦州在,他方能稳得住性子,可秦州若失,便是斩断了他的手脚,他如何还能忍住。
姚颜卿眸子微敛,将眼底的艳潋波光掩去少许,他口中溢出一声叹息,道:“王爷只知圣人有意动秦州,可曾想过圣人执意如此行事,未必不是对您的考验。”姚颜卿对此并无半分把握,只是他语气笃定,似如此方能叫雍王信了他的话。
雍王神色略动,下意识的就相信了姚颜卿口中之言,他那位父亲实是心思深沉,既心中早已对他多有防备,焉能不留后手,雍王想到方昌盛自到秦洲的言行,心中一沉,庆幸自己并未尽心方昌盛,言语间未曾有失。
姚颜卿见雍王面露若有所思之色,便又添了一句:“王爷不妨仔细思量臣的话,您勿要忘了,方将军原是圣人潜邸时的护卫长,后有随着圣人数次上战场,他完全没有理由生出异心。”姚颜卿在未见方昌盛前,并不能断言他心中所想,可却能以此作为充足的理由来规劝雍王,让雍王分辨出其中的利害。
“我要想想,五郎,我得仔细想想。”雍王一时间并不能下定决心,他的野心终不会因姚颜卿几句话而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