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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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簪笔一愣,道:“不是。”

    乔郁在他耳边,有点咬牙切齿地问:“不是?那是为何?总不会是为了还本相三千两吧。”

    元簪笔停住了,放在袖子中银票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乔郁看他的表情也猜到了大半,没抓住元簪笔头发的手顺着元簪笔的手腕往他袖子里一滑,沿着手臂向里伸去,他手指冰凉,哪怕这个时候都没有温热一点,被他触碰皮肤,与其是人,更像是一块没那么坚硬的玉。

    元簪笔立刻将银票从袖子里抽出来,顺便把乔郁的手也抖出来,然后握住乔郁的手,将银票往他手心里一拍。

    乔郁低头。

    呦呵,五千两。

    乔郁手指夹着银票,朝元簪笔道:“这是利息?”

    元簪笔点头。

    乔郁笑,“借钱给元大人可真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生意。”银票在他手中被像废纸那样随意地团了团,攒成一个球扔到枕头边上了,“元大人,”他的心情看起来比刚才更差了,“你是不是忘了,刘长宁给你下药时你欠我的人情。”他拽着元簪笔头发的手不断收紧,直到对方迫不得已靠到他身边,微微仰起头来看他,“还有,今日本相被免官是因为谁?”

    元簪笔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乔郁什么都知道了。

    元簪笔早就过他不擅长撒谎了,他思索片刻,算要是乔郁问顾轻舟的事情他就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乔相可以自己去查,倘有需要的地方,我也可以帮乔相。

    乔郁下一句话是,“如果不是你,本相不至于被那般疲倦上朝。”

    他一眼不眨地观察着元簪笔的反应,元簪笔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但他太不动声色,一切又像是乔郁的错觉。

    元簪笔疑惑道:“你没睡?”

    乔郁怎么能自己被气得一晚上没睡着,“睡了。”他道:“只是陛下对我一向宽容,今日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免了本相的官,你是了什么?”

    元簪笔沉吟:“不是莫须有。”

    除了编造出的内容都是真的,只不过不是乔郁做的而已。

    乔郁扯了一下他的头发,怒道:“本相问的是为什么?”

    元簪笔眨眼,道:“为什么?”

    乔郁看见元簪笔眨眼就觉得对方想要骗他,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总是准的。

    乔郁半点戏弄人的快乐也无,无趣道:“因为你。”

    “因为我?”元簪笔重复了一遍,“原来如此。”

    乔郁扬眉,对元簪笔如此平平无奇的反应不满,他就算不受宠若惊,也得满怀歉意吧,“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事已至此,要是元簪笔他和皇帝联起手来算计他,他只能承认自己棋差一招了,因为元簪笔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他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因为乔相先前就想与我亲近,让陛下疑我。”元簪笔认真回答道,半点都不作假,“现在陛下因为你我亲近而疑你,这并不奇怪。”

    乔郁:“……”

    乔郁猛地起身,差点没把被子甩到元簪笔脸上。

    元簪笔往后退了退,道:“乔相有什么事?”

    乔郁悔不当初,“本相当时应该为公主作证才是。”

    他用力一拽元簪笔的头发。

    元簪笔仰头,尽力让自己的处境舒服一点。

    “所以你当日并没有拒绝,”乔郁冷笑道,他用拨弄掌心的一把头发,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两根白发,“你只是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你在赌,赌我和你陛下究竟会对谁更不满意一些。”他一边一边看元簪笔,元簪笔用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简直像什么无害的动物。他眼睛太亮,让乔郁忍不住想起别人送给他的鹿,只是鹿眼中有惊恐,元簪笔没有罢了。

    谁能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会撒谎?

    他把白发挑出来,绕在手指上,轻轻一动,将头发扯了下来。

    元簪笔只觉得头皮针扎一下,他忍不住看向乔郁。

    乔郁意外地觉得元簪笔看他的眼神有点谴责。

    他一吹,把两根白发都吹了下去。

    “你还没回答本相的问题。”

    元簪笔道:“我的头发。”

    乔郁绕着圈玩他的头发,“本相的问题。”

    元簪笔救不回自己的头发,只好眼睁睁地看它们沦落到乔郁的魔爪中,“是。”

    “为何是本相 ?”

    “因为……”元簪笔微微皱眉,“你先放手。”

    乔郁道:“本相不。”他撑着下巴笑,“你想告诉我的无非是本相近来锋芒太过,陛下想压一压本相的锐气罢了。”乔郁眯起眼睛,笑容更粲然了,“陛下想告诉我,也想告诉朝臣,我就算权倾朝野,还不过是他手边的一条狗,他若喜欢我,便可让我平步青云,他若不喜欢,我马上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又躺了回去,脸压在元簪笔的头发上,不让他抽走。

    “我们这位陛下啊,”他不知是讽刺还是感叹地:“可是很喜欢训狗。”

    乔郁半张脸露在外面,压在黑发上,愈发显得皮肤白皙细腻,他眼中似有落寞,又好像只是一团雾气。

    元簪笔踌躇一会,道:“乔相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乔郁都被他气笑了,道:“本相本相自己是狗了吗?”

    他拿脸蹭了蹭头发,有几分困倦地:“你为何现在来了,本相才睡下没多久。”

    元簪笔似乎在看他。

    乔郁半睁开眼睛。

    元簪笔果然在看他。

    乔郁伸手往他脖子上一揽,元簪笔一震,想往后退又忘了自己的头发,被扯一下才知道停住,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元璧。”乔郁开口道。

    元簪笔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乔郁。

    乔郁声音低柔懒散,叫元簪笔的语调与撒娇无异。

    “元璧,”乔郁声音黏甜,让元簪笔忍不住想起少年时逛夜市吃的糖,他只吃了一口,因为太甜了,乔郁手臂虚虚地揽住元簪笔的脖子,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元簪笔忍着眨眼睛的冲动,“没有。”

    多亏了乔郁,不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撒谎时喜欢眨眼。

    “真的没有吗?”

    乔郁房中烛光很暗,他大半张脸都在光中,难得少了几分锐气,看起来柔和而美丽,脖子却在阴影中,喉结在影影绰绰里上下滚动。

    元簪笔想偏头又做不到。

    他和乔郁认识十几年,最亲近时确实睡过一张床,俩人抱着琉璃灯躲在被子下偷偷看不入流的话本,他不能熬夜,每次都是看到一半就歪到被子里睡着,乔郁一边推他一边哈欠继续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过去了,醒来发现自己枕在对方胳膊上或者肚子上,头发缠在一块,有时恨不得拿剪刀分开,纵然如此,也无半点暧昧。

    元簪笔好像第一次认识乔郁,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没有。”

    乔郁抬手,去玩元簪笔的发冠,“元大人现在撒谎不眨眼睛了,改转头了是吗?”

    元簪笔摇头,吃痛地皱眉,“没有。”

    元簪笔的反应生动而鲜活,好像乔郁欺负他一样。

    乔郁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一弹他的发冠,两者相撞,发出响声。

    “本相知道你的算,”他幽幽叹息,“元簪笔你不会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变化都没有。”

    元簪笔是有变化的,如果是当年,或许他就承认自己撒谎了。

    但眼下,元簪笔只十分茫然地问:“乔相何意,恕我不解。”

    “因为你骗了本相,你心中有愧。所以你愿意容忍本相今日的所作所为。元簪笔,很多人都骗过本相。”乔郁几乎贴上了他的颈窝,温暖的气息落在他的脖子,乔郁只有呼吸时才更像是人,他蛊惑一般地,仿佛在等待元簪笔的承认。“先前本相,谁都能骗本相,但是你不行,本相不是与你笑,只有你不能骗本相。”他语带笑意,眼中偏偏又毫无笑意。

    因为当年亲手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是元簪笔。

    他无法忍受也不能忍受,元簪笔骗他。

    元簪笔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着,道:“我会实话。”

    他能保证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是他不能保证自己什么都。

    乔郁随手拉下帐子。

    前朝有一绝世美人,仙逝后,皇帝日夜思念,以白玉雕琢美人,与人同高,栩栩如生,望之若神明,皇帝将白玉美人放在帐中,日夜欣赏,恍若斯人仍在。

    乔郁侧躺在床上,烛火给他面容镀上了层极柔和的光,他平日看起来白得毫无血色,此时却有几分暖意融融。

    画面黑白分明。

    不辨是人,亦是白玉。

    元簪笔太容忍他了,容忍得乔郁一定认为他问心有愧。

    元簪笔虽然欠了他人情,但这些人情不足以让元簪笔做到今天这样。

    好像无论他再怎么过分,元簪笔都不会反抗。

    好像就算他真的做的太过头了,元簪笔也只会用那双黝黑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什么都不。

    白玉雕像在暖光中开口道:“本相在想,本相是不是应该利用你的愧疚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

    明天可能日万?

    我自己也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