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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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的惨叫登时收住了,他竭力想往外看看,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肩膀上的那双手,只能有气无力地趴在塌上。

    元簪笔面无表情地看他。

    明明是面无表情,顾渊渟却仿佛从中看出了几分恼怒来。

    帐子一动不动,哪里是有人进来了?

    顾渊渟笑眯眯地:“上当了?”他施施然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奇了,我们的皇帝陛下竟没问太子之事。”

    元簪笔起身,绕过屏风去里面看雪。

    顾渊渟便隔着屏风同他话,“诸位皇子中,只有大皇子曾经掌兵,尚算个将才,眼下皇帝除了你无人可用,”他语调中流出几分笑意,“他才不会令自己受制于人,想来大皇子不日就要到了,自家人用起来大约比外人放心。”完他猛地想还被关着的太子,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也未必。”

    雪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元簪笔。

    元簪笔看他这幅模样,好笑又心疼,伸过手去,道:“这是在给你治病。”

    雪疼得颤颤巍巍,抓住了元簪笔的手。

    “早闻先生医术过人,极善医治断骨之伤,但仿佛伤者多是断臂或被折断肋骨,”元簪笔在雪的惨叫声中道:“不知先生对腿伤,可有研究吗?”

    顾渊渟在外面道:“就算再有研究,你那——”他悠悠把情人收了回去,“乔相是多年旧伤,恐怕回天乏术。”

    大夫一面给雪按着一面道:“大人的朋友能不能治,我现在还不准,得看过伤情之后才能知道。”

    元簪笔摇摇头,道:“多谢先生告知。”

    乔郁讳疾忌医的很,要他来看大夫,恐怕只能将他晕绑来。

    大夫道:“元大人客气了。”

    顾渊渟道:“元大人,元大人在人背后如此尽心竭力又有何用,他既不知道,便是知道了,兴许也不会领情。”

    元簪笔握着雪的手,似乎根本没听见顾渊渟在什么。

    顾渊渟道:“我知你不需他承情。”他听着雪游丝一样的哼哼声,截住了话头,“罢了,有孩子在这,我给你留些颜面。”

    你心中有愧啊,元簪笔。顾渊渟心道。

    宁佑改革是元簪缨一手主导,宁佑十年案后党人十不留一,唯有元簪缨因他显贵家世独善其身,乔家抄家时更是元璁景在旁侧为监官,乔郁这样的脾气,焉能不迁怒?就算元簪笔后来救他,两人在朝廷之上针锋相对非是一日两日,岂是恩怨相抵互不相欠?

    最最重要的是,元簪笔现在的所作所为乔郁全然不知,元簪笔也从未问过乔郁的意愿。

    他心中有愧。

    可他,绝对不会停手。

    顾渊渟想到这就觉得很有趣,有趣得连杯中的茶都是那么难以下咽了。

    元簪笔淡淡道:“那多谢顾太守了。”

    雪眼睛转来转去,到底把满腹的疑问都压下去了。

    顾渊渟一笑,不再同元簪笔话。

    明明只半个时辰,雪却仿佛觉得过了大半辈子,当那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的时候,雪喜得热泪盈眶,从塌上一下弹起了起来。

    起身方觉神清气爽,多日疼痛倦意一扫而空。

    雪摸了摸自己汗津津的脑袋,感叹道:“果真神医。”

    大夫笑回:“郎君谬赞。”

    顾渊渟见元簪笔出来,问道:“五皇子如何?”

    雪自知这不是自己能倾听的,轻手轻脚地出去了,那大夫紧随其后,让他想起刚才的感觉,难免有些毛骨悚然。

    元簪笔道:“较其他几位少些心机。”

    顾渊渟皱了皱眉,道:“我若是皇帝,自然会要这个儿子过来收拾残局。”

    元簪笔静默片刻,“来的不是五皇子?”

    顾渊渟抚掌,“元大人果然聪明,方才有人来报我,来的不是五皇子,而是三皇子,现已往行宫去了。”他心中虽疑惑,但乐得看局面再不可收拾些,然而下一刻,他心中就从疑惑变成了诧异,“元大人,去哪?”

    元簪笔头也不回道:“去用晚膳。”

    顾渊渟诧异更甚,元簪笔骗他骗得如此明显,连理由都不愿意费心去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反而道:“大人要是不介意,在我这用不是更方便?”

    他等不到元簪笔的回答已成习惯,站起来,揉了揉坐得酸麻的腰,“险些忘了,元大人吃不惯斛州的菜。”

    ……

    不多时前,诸位大人就已得知了乔郁无过,为国蒙辱,此后官复原职。念其已封无可封,皇帝命人给乔郁送了一堆名贵补药,并皇帝口谕:乔相身体不适,应多加休息,不必再来谢恩。

    一时之间,拜帖与礼物纷至沓来,乔郁照单全收,然而却无一回应。

    不止如此,他还以忧吓过度为由,闭门不出,更不许旁人来探望。

    乔郁院落守卫森严,纵然有人在外面的声情并茂涕泗横流,守卫亦不为所动。

    元簪笔触目便是这种景象,他思虑片刻,绕过了正门。

    乔郁在卧房。

    皇帝既然他身体不适,他就当真身体不适一般地躺在床上歇息,任外面喧嚣。

    他身边摆着两堆拜帖,一堆被撕成了碎纸,一堆还完好无损地放着。

    乔郁慢悠悠地撕着手里言辞恳切,笔法优美的书信,仿佛那只是一张微不足道的废纸。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乔郁把撕好的纸扔到一旁,从另一堆里找出了一份颜色得他心意的放在手中,他懒洋洋道:“无论是谁来了,都不必来告诉本相。”

    那人道:“纵然是三皇子殿下?”

    乔郁手上动作一顿,他抬头,恍然大悟似地:“原来是元大人。”

    元簪笔关门,自若地走进来。

    乔郁随手把还没撕的拜帖扔到床上,一手撑着脸对元簪笔道:“元大人,本相了本相身体不适,不想见任何人,陛下下旨令本相休息,此时莫是三皇子,就算是陛下,本相也不会见。”他轻轻嘶了一声,“不过元大人为何在这?就算是白日,无主人许可而入其卧房,非是君子之礼。”

    元簪笔站在他对面,道:“我有话。”

    乔郁道:“我却不想听。我与大人有些交情,不愿意叫人赶大人出去。”

    元簪笔慢慢道:“寒潭不在,乔相却要命谁来赶我走?”他居高临下,“乔相,不知对你一贯忠心耿耿的侍卫,为何不在此处?”

    乔郁撑着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面上笑容却更盛,“我本以为必死无疑,没必要再连累他人,我若出事,他留在这无非是陪葬罢了。”

    元簪笔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为大人做事去了。”

    乔郁听他不同与往日的语调,收敛了笑意,冷冷道:“元大人要的若是这个,本相已听完,你要走了。”

    “没完。”元簪笔回答。

    乔郁寒声道:“元大人,莫要放肆。”

    元簪笔自顾自道:“皇后出身世家,身份高贵,陈秋台曾是陛下伴读,与陛下情同手足,因陛下信任仰赖,大权在握,朝中未有人能与之抗衡。之后因陈氏谋反,陈秋台狱中自尽,陛下欲废太子,然太皇太后不允,更兼有天下世族观陛下反应,此事遂按下不提。”

    话已至此,乔郁干脆靠在软枕上,神情冷漠地听着,只等元簪笔心满意足地完之后就让他滚。

    “陛下非是守成之君,早有动摇世族根基之念,”元簪笔好像怕乔郁听不清似的,的缓而清晰,“宁佑党一事功败垂成,陛下深以为憾。”

    “陈秋台会谋反吗?”元簪笔问。

    乔郁不耐烦地答道:“陈秋台案早已盖棺定论,元大人来问我,不如去刑部查阅卷宗来得详实。”

    “陈秋台不会谋反,然而无人敢陈相被人构陷,因为你我都清楚,想要构陷陈秋台的不是别人,正是陛下。只有谋反这个罪名,才能让权倾朝野的丞相沦为阶下囚,自然也只有谋反这个罪名,才能让朝臣对废太子这样动摇国本的大事,心悦诚服。你对吗,乔相?”

    乔郁反问道:“元大人,是来找本相兴师问罪的?”

    “岂敢。但是太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谋反?陛下再怎么不待见太子,只要太子忍耐,终究也有登基的那一天。太子为何要谋反?因为宫中盛传陛下要废太子,而陛下确实来了行宫,欲祀庙以告祖宗,太子监国,宫中流言纷纷,陛下的种种举动更坐实了诸多谣言,太子与陛下是父子,知晓陛下秉性,他清楚,自己若是被废,下场不会比陈秋台好上几分。此时,中州无人,守军季微宁乃是自己舅舅的学生,这样好的机会,太子不谋反简直天理不容。”

    “好一番无君无父之言!”乔郁怒极反笑,“只是本相不知,纵然太子谋反,与本相有何干系,竟劳动元大人来此质问本相!”

    “季微宁虽是陈秋台的学生,但更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有令他岂能不从?太子谋反诚是水到渠成情理之中,然君等设局更是高明,令我自叹弗如。陛下除了心中顽疾,乔相更得陛下信任,兼之欺瞒天下,乔相,可觉得志得意满?”

    乔郁喉结上下滚动,被褥下的手捏得死紧,他生怕自己卸力之后脱口而出一句滚出去。

    “元璧,”他张口,声音连自己都听得出颤抖,他什么都不回答,反而道:“你从未这样对我话过。”

    元簪笔垂眸便能见他苍白的脸色。

    乔郁消瘦良多,眼窝比先前更深,似能盛更多的泪。

    元簪笔便闭上眼睛,道:“乔相是否觉得,我之所作所为,扰乱了乔相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

    2022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