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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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很早谢平凉就出发了,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司南练的时候找遍了整个院子,想送他一程,结果只在门口捡到一瓶空了的桂花酒。

    等谢平凉递消息的时间里,没有青爷带头,百姓又自发地闹了几次街,因为王元凯,也是因为过于苛刻的税收。

    司南让五十人为一组在云城附近探魏引的眼线,又挪了三十人留守云城,每半天巡一次街,生怕百姓情绪激昂一时间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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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清的巡街结束以后,司南发现院门口的角落里蹲着一个的身影。对上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司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前阵子被他从船上背回来的女孩儿。

    “哥哥,你好呀。”七八岁的女孩儿揉着自己着补丁的粗布衣角,有些腼腆地跟他招呼。

    “你好呀,有什么事吗?”司南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子。

    “我叫池池,我是来找你道谢的,奶奶你救了我。”池池认真地。

    “等了很久吧。”司南拉过她的手,发现她袖口已经被露水湿了,手也冷冰冰的,“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这么在意。”

    “我娘的尸体也是你们捞了,送来的。”池池盯着自己的鞋尖,很轻很轻地,“谢谢你。”

    司南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心里却很沉重。

    云城的百姓大多淳朴憨厚,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阴谋浪潮沉浮,却无法摆脱。他想帮,却也不知现在做的是不是正确。

    伸以援手是最困难的,而加以苦难却简单得令人发指。

    “那个,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池池突然抬起头,把手中不知道攥了多久的兔香囊塞了过来,“我哥哥也参军了,但好几年都没有回信了,如果你见到他,帮我给他好不好啊?”

    一般军中的将士每个月都会寄信回家报平安,如果没寄了,多半是……司南不敢再想下去,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她,“你哥哥叫什么?”

    “二狗!”池池大声道,“我娘都这么叫他。”

    “……大、大名呢?”

    就算做个灵牌,也不能写二狗在上面啊。

    池池皱着眉头,涨红了脸,“他的名字好难写哦,我没有记啦……”她搅着手指头,抬头看他,“那下一次好不好?下一次我再来告诉你他的名字!”

    司南还没能来得及出声,那女孩儿就转身跑开了。

    “池池!”司南在她身后喊她,“香囊!”

    “先给你了!就当做约定了,你不能反悔的!”池池站在巷子口笑着朝他挥挥手,转身蹦蹦跳跳地跑了。

    司南拿着那个可可爱爱的香囊,挠了挠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冻得能掉渣的冷笑。

    “呵……”他回过头,唐蒲离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这怎么回事啊?捅了月老庙吗?男女不分老少皆宜?”

    “噫——大清早的,忒酸。”刚起床的齐安正在院子里捧着盐水漱口,见了这副场景,不禁往旁边让了让。

    司南看着他背后的阴气隐约有凝聚成巨剑悬在头顶,估计等不到他解释完就有落下的风险,赶紧一把拉过自己的徒弟,把那香囊往他怀里一塞。

    “送他的。”司南一本正经胡扯道。

    “……真的?”唐蒲离的语气稍稍缓和。

    “真的。”司南将漱口杯一把塞在齐安那张欲言又止的嘴里,堵得他差点喝了大口盐水。

    “晚点再找你算账,”唐蒲离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揽过他的肩,压低声音轻声道,“容歌带的人到了。”

    司南立刻把可怜的齐安推得远了些,他记得前些日子唐蒲离将王元凯的口供整理送去了京中,圣上震怒极了,当即加派了人手,让他们务必将云城的账务一同查清。

    至于这个人为何是容歌带来的……

    “哟!”墙头上突然冒出个人头,熟稔地朝他们挥着手招呼,“唐大人,司校尉,早啊!”

    “沈公子!”容歌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直接滑跪在了地上,“您倒是考虑考虑我这不得劲的身子骨啊……”

    男人转头对容歌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一口白牙在麦色的脸上显得耀眼异常,“容子也该锻炼锻炼,否则在床上也不得劲。”

    没错,因为这个人刚刚巧是容歌的恩客——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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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蒲离曾经与沈奇有一面之缘,司南却是第一次见他。可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沈奇沈公子,作为驸马爷家的公子,可是名动京城。

    沈奇的兄长,也就是迎娶当朝长公主的驸马爷,是个稳重自持到近乎呆板的人。可他亲生弟弟却仿佛天生少了根筋,人如其名般神奇,最典型的表现是他时常流连风月之所,男女不忌,出手阔绰至极,经常一掷千金地整月包下当红头牌。

    也许到这里,有人会嗤之以鼻,神奇在何处?不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浪荡公子哥嘛。可沈奇逛花楼掷千金不是为了一夜风流,却是为了下棋。

    ——还不是围棋或象棋,是圈叉棋。

    这一听,就跟齐安很有共同语言。

    因此在沈奇嘲讽容歌床上不得劲之后,容歌直接叉着腰破口大骂他下圈叉棋都作弊,光作弊就算了,作弊赢了之后还让人输一把就做十个俯卧撑,这谁撑得住啊?

    沈奇被他骂得抱头就逃进了屋里,以皇命不得耽搁为由堵住了容歌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嘿嘿……二位见笑了。”沈奇合上门,转头对着两个人笑得很憨,“那啥,我们来办正事儿吧。”

    司南:……

    唐蒲离:……

    沈奇并不是空手来的,他本在蜀中附近一带游学,突然接到领兵支援的圣旨,便奉命从蜀军中点了二百人,在云城开外五百里驻扎下来,连着他本人,都是要归入司南军中的。

    当朝有令,驸马此生不得封官。沈奇的兄长在迎娶公主前从军十数年,一朝不得不放弃前途,便拼了命地培养自己的弟弟,沈奇因此自就在军中摸爬滚,四处游学,习得兵法。司南看着他吊儿郎当不像话,聊了几句才发现他虽然憨一点,神奇一点,但也不是草包。

    但也仅限于不是草包了。

    显然沈奇是第一次带兵,而司南以前的军衔只够领着三十人左右的队,眼下两个初出茅庐的新官就要领着数百人作战,这步子属实是有些迈得太大。

    “你带兵的事情,沈武知不知道?”唐蒲离问他。

    “我给兄长写了家书,”沈奇摊摊手,“他上回写信京中风向有变,让我做好准备。”

    “京中若太平,圣上不可能这么快提拔你和司南,”唐蒲离揉了揉眉心,“太急了,这不是培养下一个徐朗,这是拔苗助长。”

    “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圣上想让我们快些解决云城回去?”司南道。

    “准确来,是枢密院。”唐蒲离沉声道,“否则哪里轮得到沈公子,直接让徐将军拨人来了。”

    司南愣了愣,心底隐隐腾起不祥的预感。

    来,他写给尹正清和徐泠的信也仿佛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大人!”五焦急地推门而入,“初一和十五来报,云城北边附近聚集起了一群着装统一、训练有素的人,观其衣着,应当是魏引府上的家仆!”

    “魏引派人来安抚云城的暴动了?”沈奇很快反应过来。

    魏引的府邸在蜀中锦城,从云城出发要五天才能赶到,算上来回得要十天,可谢平凉出发……也不过七天啊?这动作未免有些太快。

    唐蒲离蹙起了眉,“有多少人?”

    “至少百余人。”五答,“后面断断续续的至少还有五十人。”

    “云城全村两百多人,但多是老弱妇孺,精壮的男人不足百人,万一要是起了肢体冲突,那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司南道,“我近郊还有百余人,即日让他们往云城拔营。”

    “那我手里的人呢?”沈奇问道,“也让他们过来?”

    “不,用不着,一百五十家仆而已,我这里留一百人应当足够,”司南摸了摸下巴,“你往锦城去,魏引不定有后招,你且盯紧他。”

    “得嘞!校尉大人!”沈奇应下就兴奋地拔腿冲了出去,似乎是为即将到来的第一次领兵作战而雀跃不已。

    司南也算赶紧给喜子去信,可唐蒲离却拉了他一把。

    “还有什么事?”

    五压低了声音,“王元凯从昨晚开始就不见了。”

    “什——”司南不由得瞪大了眼,“他不可能自己往外跑的吧?魏引的家仆就要来了,他不怕被针对吗?”

    唐蒲离挥退了五,了然地笑了笑,“怎么不可能?”

    司南看着他,更是不解,“大人……似乎早有预料?”

    “你觉得王元凯可信吗?”

    “他……在骗我们?”司南一愣,他倒是没考虑过这件事。

    “骗倒是不至于,但他应该并没有和盘托出所有的事情,”唐蒲离摇了摇头,“在魏引调到山翼县之前他就开始贩卖私茶,你记得他给的理由是什么吗?”

    “因为魏引在户部任职,所以一直要挟他。”司南一怔,忽然意识到症结,“等等,他的是……户部?”

    “没错,”唐蒲离冷笑一声,“可京中的卷宗记得清楚,魏引之前是在礼部的。”

    “!!”司南瞪大了眼,意识到这个谎言的时候,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所以至少有一件事很明确,王元凯可能现在贩卖私茶是因为税收,但以前却一定不是。”唐蒲离凉凉望着窗下王元凯刚刚离开的方向,幽幽道,“他想利用我们。”

    “大人既然知道,那为何不看紧……”司南看了看讪讪摸着鼻子的五,狐疑道,“难不成你们是故意放他走的?”

    “一开始是这么算的,”唐蒲离收回视线,落到五脸上,凉凉地勾了个笑,“但看这样子,怕是你们几个跟丢了吧?”

    “属下办事不利,”五脸垮了下来,躬身半跪在地上,“十五最近被青爷拖住了,初一在点云城的各方眼线,属下一个不注意就——”

    “他年纪不了,跑不快的。”唐蒲离叹了口气,挥挥手断了他的忏悔,“有功夫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早些去查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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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安漱了牙,洗了脸,看见容歌还赖在他们院子里不走,愣是蹲在秃树下拨拉泥土。

    “你不是把人送到了吗?”他跑过去,跟他并排蹲在一起,“怎么不回去?你不是很忙吗?”

    “忙个锤子,”容歌瞥了他一眼,“没见着我两个恩客都在这儿呆着吗?我回去干嘛啊?”

    “哦。”齐安抱着膝盖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没头没脑地问,“你在紧张吗?”

    “你个孩子,胡些什么!”

    “不然的话,为什么你的手在抖?”

    容歌顺着齐安的视线看去,发现手中的木枝已经随着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在泥土上拉出一道道交错纵横的直线。

    “……”他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命不久矣了。”

    “这么危险的?”齐安|拉拉他袖子,声道,“那你来跟我讲讲嘛,万一你死了,我给你上香的时候还好撰写悼词。”

    “……我谢谢你啊!”

    齐安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就差搬个板凳来听故事了。

    容歌抓了一把头发,一把搂过他的肩头,压低声音道,“我昨晚看见王元凯在城门口跟什么人讲话了。”

    “什么人?”

    “没看清。”

    “……”

    “别失望啊!这不是重点!”容歌拍了一把他的背,认真道,“我还看见他买了三只特别昂贵,特别厉害,一眼看上去就很难对付的——”

    “剑?刀?暗器?”齐安来了兴致,“难道他买了杀手?!”

    “——的鸽子。”

    齐安:“……”

    齐安:“好新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