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魏引的家仆在夜间就抵达了云城,王元凯不在,唐蒲离又无权越俎代庖,那些家仆就毫无阻碍地冲进了云城。还在街上架的青爷和十五首当其冲,被他们用鞭炮炸了下来,剩下闹事的百姓见状,吓得扔了手里的锅碗瓢盆,纷纷回屋闭门不出了。
到底,云城老弱妇孺太多,即使是义愤填膺来闹事的成年男人,也得顾及到家里人的安危。
幸运的是,司南担心的场景并没有出现。这些家仆并不想与百姓发生太大的冲突,似乎是一种有种大事化,事化了的态度——也是,毕竟事情闹得大了,对魏引本人并无裨益。
云城的百姓以为是魏引抓了王元凯,因此上街闹事;魏引怕事情闹大,引火烧身,所以派人安抚——这是明面上的局。
但实际上,王元凯在计划顺利实施到一半就失踪了。依照他口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云城的百姓,揪出魏引横征暴敛的行径,可现在还没收到谢平凉的消息,又没抓住魏引的半点把柄,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为何自行离开呢?
再魏引,他的目的应当是瞒下克扣的税收,让云城一切太平,派人安抚云城的百姓很正常,可他显然是在谢平凉抵达之前就采取了行动。所以,谢平凉有没有取得他的信任还不得而知。
可其实没必要让魏引相信谢平凉,只要他起疑,多半会亲自到云城来试探唐蒲离的口风,以防他暗中参自己一本。
司南在日记中写写画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魏引早晚会来一趟云城。不若等到云城安定下来之后,他趁着魏引离府的时候去一趟锦城,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谢平凉,探出什么证据。
……结果到头来还要靠偷证据吗?
况且按照魏引的性子,应该不会把把柄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府里等人来拿吧?毕竟又不是陈俞……
司南思及此,笔在纸上停了停,墨水顺着狼毫笔尖在纸上晕开一个墨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之前去陈俞府上偷来的证据是不是太巧合了些?给陈俞定罪的关键在于人证物证俱全,而那匣子的证据占了大半——与□□的通信让他们得到了人证,据还有仓库的地契,直接咬定了仓库是陈俞的。
而这些证据,司南却因为输了赌约从没亲眼见过,现在细细想来,似乎这些证据出现得有些不合理。陈俞都知道清空那一整间屋子的赃物,怎么不知道销毁地契和书信呢?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头顶忽然传来了温柔的热度,司南恍然抬头,发现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寒冬的夜呼啸着拍着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圆月似乎都因着这寒冷而不敢露面,只躲藏在阴云背后,天地间一片晦暗。
唐蒲离给他的暖炉里加了些木料,回过头看着他还是保持着拿笔的呆呆模样,忍俊不禁道,“别告诉我,这回还是在想我。”
“确实还是在想大人。”司南放下笔,老实地挠了挠头。
唐蒲离听他语气就知道此想非彼想,惋惜地叹了口气。
“怎么?”
“我从陈俞那儿偷来的匣子还在大人那儿吧?”司南问。
“早就被我烧了。”唐蒲离坐在他对面的软塌上,“陈俞都死了,我留着那晦气玩意儿过年吗?”
“那个里面有什么啊?”司南不死心地追问道,“现在我们都是一条战线的了,也没必要瞒着我吧?”
唐蒲离微微一愣,摸着下巴回忆道,“一些信,地契……还有些别的什么。”顿了顿,“你问这个做什么?”
“突然想到,随便问问罢了。”司南转头看着自己在日记上写下的东西,暗自思忖着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些……
“你老是在记什么呢?”唐蒲离忽然从一旁凑了过来。
司南脸一热,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啪得一声就把本子合得严严实实,转手就塞进了抽屉,还给上了锁。
“不准看!”他拿着钥匙认真地警告着。
“这么宝贝啊?”唐蒲离笑眯眯地托腮看着他,“让我猜猜,是不是记了我家南南对我动心的整个过程啊?”
司南几乎都要怀疑他已经看过一遍了,结果唐蒲离看他的神情,还很惊讶自己猜中了。
“你一直都不肯与我好好谈论这个问题,我心心念念了好久,刚刚不过随口一猜,”唐蒲离着着就笑出了声,眸子弯得很深,“不过倒也是,你确实是这种一本正经,把什么都写进日记的人呢。”
是的,自从那天不心漏嘴之后,司南总是羞于启齿与他好好诉自己的心情。唐蒲离嘴上逗他,但实际上却半点没有逼他立刻转变,连吃豆腐都仅限于偶尔摸摸手之间。
“再、再过一阵子!回京城前,我一定好好!”司南也觉得挺愧疚的,咬咬牙,给自己定了个最终期限。
“好啊,我会期待着的。”唐蒲离垂下的眼角里藏着喑哑的眸色,“毕竟等得越久,菜也会变得越美味。”
司南缩了缩脖子,心翼翼地看着他,“你的真的是菜吗?”
唐蒲离眨了眨眼,隐去那个危险的眼神,“是啊,下次带你去尝尝。”
“好、好的。”司南将信将疑地还是连人带椅子往后腿了半步,砰得一声撞在了窗上,惹得唐蒲离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疼不疼?声儿这么大。”
“不是我撞的这么大声!”司南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开了窗子,把罪魁祸首拎了进来,“是这鸟……诶?”他看着手上扑腾着的白鸽,愣了片刻,“这不是我给谢平凉的信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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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凉的信自那晚开始渐渐地来了,第一封信上魏引府上的吃穿用度并不夸张,但他偶然听见好些护卫禀报各地税收的情况,似乎魏引的横征暴敛并不仅限于云城,整个蜀中应当都是受害者。
第二封信上,他找到了之前被魏引拿走的匣子。魏引将他藏在了偏院墙壁里的暗格后面,还附上了详细的地图。
第三封信……等第三封信的时候,司南突然接到袁望喜急报,青爷在街上跟魏引的家仆起了冲突,两个人了起来,一路砸坏了好些铺子。
没办法,司南只能同唐蒲离了声招呼,急急忙忙地配了剑便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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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正是一片狼藉,好像飓风过境一般呼啦啦地毁了一整条街,摊的顶棚都被掀飞了,路旁的百姓被吓得呆了,纷纷捂着啼哭的孩子瑟缩在角落里,都不敢喘大气儿。
青爷功夫好司南是知道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这个能陪他一条街的家仆,功夫也不错。
“师父!”齐安缀在他身后,抱着他的短剑指着街角,“那不是那天送你香囊的姑娘吗?”
巷口尽头的角落里,池池被碎砖瓦挡住了去路,只呆呆地站在废墟当中。青爷和家仆就在她身旁的废楼上,眼见着一个过招,断了半截的木便咕噜噜从坍塌的屋顶上滚了下来!
“啊——!!”尖叫声从围观的人群中传了出来。
“齐安!”司南给徒弟使了个眼色。
二人齐齐上前,齐安一脚踢开废砖瓦,把池池从危险的地方拽了出来。司南则拔剑把断粱砍成了两半,以防它沿着脚下的斜坡滚落,再伤及无辜。
“哇!南哥,帅!”袁望喜冲他兴奋地喊道,被司南一脚踹在了屁股墩子上。
“费什么话,快跟我去拉架!”
青爷跟那人得分外眼红,司南没办法,学着唐蒲离偷袭了个飞蝗石才把人叫停。袁望喜就倒霉一些了,被那家仆一不留神了一拳,脸都肿了。
池池和齐安围了上来,两个家伙对着袁望喜青了的脸叹为观止,借来了药箱叽叽喳喳地给他上药。
司南处理完了附近的伤者,才有空把青爷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回事?”
青爷并不鲁莽,得这么激烈必然事出有因。
“王大人曾经与我,魏引的家仆并不一般,让我提防着些,”青爷咬着牙根道,“我好容易才寻了个由头跟他们一架,你觉得他们的身手像是凡人?”
司南一怔,蹙了蹙眉头。他略一沉思,拉了一把身旁孩儿的袖子,附耳低声道,“弹弓弹珠在身上吗?”
“在的。”齐安点点头。这两天沈奇不在,司南忙得没空陪他,容歌又严词拒绝了他的圈叉棋邀请,他便只能蹲在墙头鸟,那报信的鸽子还有些是被他下来的。
“那个魏府家仆,你拿弹珠弹他胳膊试试。”司南指了指家仆扮的男人,这人正跟刚上完药的袁望喜扯皮。
齐安茫然地应了一声,不明所以地依言照做了,本以为那人要倒了霉,却没想到他闪得很快,弹珠倒是射中了跟他着话的袁望喜。
“什么啊!”袁望喜老倒霉了,另一边脸也被弹肿了,急得跳了脚,朝这边大喊道,“南哥!就算是少爷也不能这么惯着啊!”
司南仿若未闻,鼓励齐安变本加厉,“这附近几个魏府家仆,你都一遍。”
这整条街的伤者除了他们身旁的池池都被袁望喜带走疗伤了,除了东倒西歪的铺子,只剩司南自己的人和魏府家仆。
齐安跟他眨巴眨巴眼,约莫是想到了什么,手一扯,皮筋一松。
于是好一阵叮叮咚咚,整个巷子里到处弹的都是玻璃珠子和骂声。街边还有不知哪户人家牵的骡子,被弹珠弹了屁股,嗷嗷地喊了一声,往街上横冲直撞,那几个家仆被闹得不行,其中一人一跃到了骡子背上,拽了一把牵绳,勒令疯骡子停了脚。
“师父,他们……”齐安看着司南阴沉下来的脸色,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他们不仅会武,还会骑马!”
“是啊,这些日子光顾着查魏引的动向,都没注意到,”司南眯起了眼睛,“他们是什么都有可能,只绝对不可能是区区家仆。”
若仅仅是十几二十人,那还能勉强称为江湖上的死士或培养的暗卫,可现下云城有百余人,只有一种可能。
——魏引在私藏兵马!
“等等,”司南拉了青爷一把,“你……是王元凯提醒你这些家仆不一般的?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来天前吧,他悄悄与我的,”青爷也一愣,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至于为何……我……”
十来天前这些家仆压根都没到云城,王元凯是从何得知魏引的家仆不一般?王元凯究竟还隐瞒了什么?王元凯又为何要失踪?
“咕咕——”鸽子的叫声断了司南的思绪,他抬起头,第三只信鸽正盘旋在他上空。
齐安熟练地从空中下鸽子,二人寻了个没人的空处才将信笺解下开。
司南焦急地展开信函,白纸黑字正中他先前的推测,还是最糟糕的那个推测。
谢平凉,他找到魏引敛财却并不奢靡的原因了。魏引把克扣的税收都用来养他的人——数量可观的壮年男人,甚至还为他们每人配备兵器、马匹与粮草。
是的,这些压根不是所谓的“家仆”,他们是魏引养的私军!
若不是齐安一直拉着衣袖,司南几乎要捏碎手里的信纸。
“师父,师父,”齐安个子矮,仰着头着急地道,“这纸背面还有字!”
司南把信纸翻了过来,鲜红的颜色赫然映入眼眸,让他的视线都不由为之颤抖。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