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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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子英将自己忠心的家仆利用到了极致,却转手将他弃如敝履。

    无论是将作为匣子的证据“送”给魏引,还是作为引线引爆云城的百姓,而谢平凉本人……约莫至死也不知道,将他推入不测之渊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少爷吧。

    “你很惊讶吗?”祁子英看着对面近乎凝固的神情,耸了耸肩,向后靠在椅背上,“我们是同一种人吧,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

    “是,我不觉得用极端的手段达到目的是个错误,牺牲人命也无妨,”唐蒲离皱起了眉,“但你计划里的这些牺牲,并非必要的。”

    祁子英笑了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指证齐景私藏兵马,缺的不是证据,而是如何让圣上看到这些证据。”唐蒲离敲了敲桌面,“所以你的目的不是一下子扳倒四皇子党,而是挑起争端,将旁人的目光引到私兵这个问题上来。”

    “没错。”

    “那么这个目的,在魏引死后已经达到了。”唐蒲离一顿,加快了语速,“不,应该更早,沈奇能带兵来云城,足以证明圣上重视这件案子。”

    “圣上注意又有什么用呢,”祁子英冷笑一声,“你觉得齐景奉命搜查魏府是偶然吗?你觉得最近老皇帝的糊涂是偶然吗?”

    “可即使京中已经为齐景所掌控,你挑起云城的争端也毫无意义,”唐蒲离紧紧盯着他的脸,“因为踩|踏|事|故,云城将近七十人丧命,伤者不下百人,其中八成都是无辜的老弱妇孺!”

    “不,云城的所有人都应该死。”祁子英语调缓缓,“齐景将私兵偷偷安插|进了枢密院,为了控制那些人,他将私兵的家属都集中到了云城。”

    “什——”唐蒲离一怔,“所以云城才会有这么多的老人和孩子?”

    “你在为那个叫池池的孩子惋惜吗?”祁子英仿佛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嗤笑起来,“那个孩子,可是姓尹的。”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却仍然掩盖不住语气里的笑意,“而她吵着嚷着,要你们带信的哥哥,就是杀了魏引和王元凯的真凶哦。”

    “知道了这些,你还觉得他们无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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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南在院子里从日暮坐到了月升,听青爷将整件事复盘了一遍,听得心很沉。

    王元凯为了揭发四皇子,利用魏引和自己制造了争端,让藏兵的行径渐渐浮出水面。可云城枉死的百姓何其无辜,惨死的谢平凉又何其无辜?

    他们在王元凯的屋子里看到的那张写满了“对不起”的纸张,也许不止是对谢平凉,更是王元凯对间接加害云城百姓的沉痛忏悔。

    “所以,挂起两具尸体的都是这个叫‘风火轮’的镖局,”沈奇扳着手指头总结道,“而杀了魏引和王元凯的都是四皇子党。”

    “你是追着刺杀魏引的刺客,一直追到了王元凯的屋子里,对吧?”司南拉了一把他的胳膊,“你记得那个刺客的长相吗?”

    “记得啊!这子我追了他好几天了!”沈奇捡起脚边的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信手而作,“你看,长这样。”

    司南看着那个由方形和圆形组合起来的图案,凝固了片刻,用脚把那鬼玩意儿涂掉了。

    “嗷嗷嗷嗷——我的巨作啊!!!”

    “那现下应该怎么办?”司南无视了他的哀嚎,“尽快回京,将四皇子谋反告诉圣上?”

    “到这事儿,恐怕京中有变,”沈奇敛容道,“兄长来信,圣上近半个月都不上朝亲政,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而朝堂上四皇子党也日渐嚣张,再不采取行动,整个京城迟早都要被齐景吞没。”

    “他手上还有不知道多少私兵,不能轻举妄动。”司南蹙起了眉,“要是我能调动枢密院的人马……”

    “别想了,”沈奇干巴巴地断了他,“圣上不亲政,你枢密院副使的位子被一个叫尹正清的人捡漏了,半个月前就加官了。”

    “你自己想不通,不如去找人商量如何?”沉默许久的青爷忽然开口了,“你那个唐大人,像是个好人。”

    “你这个法,反而感觉他不咋地了。”沈奇声。

    “哦,那是因为他似乎藏了证据,”青爷解释道,“王大人曾交代过我,若是他来不及写下关于‘风火轮’镖局的情报,便由我来告诉你们。可这些日子我看他在满城找镖局,南倒是……”他瞄了瞄司南越发阴沉的脸色,“什么都不知道。”

    “来,王元凯那屋子里,我跟那刺客架的时候,明明看到桌子上的纸是有字的。”沈奇挠了挠头,“转头再回去看,那张纸就不见了,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师父!”齐安的脑袋又从墙头钻了出来,兴奋地朝他招手,“我跟上唐叔叔啦!他去了一个很偏僻的屋子,上面挂着一个很的牌匾,写着‘风火轮镖局’!”

    “噼噼噼噼咔——”

    不过齐安的话音刚落,沈奇便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从脚底响到了头顶。他顺着司南拳头的方向僵硬地扭过头,看见他身旁那根两人合抱才够得过来的树干上,裂痕跟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从树根爬到树梢。

    “我的天!”沈奇拔腿就从那棵快要倒下的树旁边溜走了。

    “不过啊,师父,我好像听见了一点点。”齐安眨巴眨巴眼,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唐叔叔好像不知道那个人还活着,叫他祁什么什么——啊。”

    齐安的话戛然而止了,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司南徒手把那棵大树折了下来。

    “师父……我给您带路……?”

    “指条路就行了,你别去了,”司南沉着脸,跨过大树的尸体走了过来,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不太适合孩子。”

    -

    屋内的茶汽已经散了,直到手边的茶凉透,唐蒲离仍然一口没有喝。

    “不是我看错了吧,”祁子英自嘲地笑了起来,“你在防备我?”

    “多年未见,重逢的喜悦大于别的一切。”唐蒲离也笑了,眼底却只有隐隐的疏离,“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

    “如果只是想叙旧,你早就可以来找我了。”唐蒲离视线沉沉地看着他,“罢,你想干什么?”

    “呵……你这么倒也没错,”祁子英撑着桌子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了手,“与我合作吧。”

    “做什么?”唐蒲离静静盯着他伸出来的手。

    “自然是除去齐景,除去这个无用的朝廷。”祁子英挑了挑眉,“你觉得现如今的朝廷还有前途吗?权贵只手遮天,富人敛财,穷人丧命,满目疮痍。”

    “你不想让百姓安居其所,让有志之士施展宏图,让天下大治,平安顺遂吗?”他越越激动,带着疤痕的脸都扭曲起来,“这个世界已经够痛苦的了,早就到了该更新换代的时候!”

    “所以联合藩帕就是你的手段吗?”唐蒲离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你卖给王元凯的那些兵,长着一副中原人的脸,却会鞑|子的话。”

    “不愧是你,”祁子英赞许地点头,“是,那些人是藩帕和中原人的混血,从都在藩帕长大。”

    “私通外敌啊,你跟齐景真是一个比一个疯,”唐蒲离挑起眉,“你父亲好歹也是本朝栋梁,泉下若有知,发现自己生了个卖国贼,怕是能气得醒过来。”

    祁子英耸了耸肩,“要当皇帝的可是彻头彻尾的中原人。”

    “何人?”

    “若你愿意加入,我必如实相告。”

    唐蒲离却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看着倒映在浅色茶汤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疲惫。

    “看起来你不怎么乐意的样子,”祁子英啧了啧嘴,语气里满是惋惜,“可惜了,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的。”

    “为了达到目的,我们都会选择捷径,即使这是一条铺满了尸骨与鲜血的道路,不是吗?”他谆谆道,“我们想要的都是一样的,何不合作呢?比起那些愚蠢幼稚、想要每个人都得到幸福的想法,难道不是我这边更加实际可靠一些吗?”

    “哦?”唐蒲离漫不经心地应了他一声,垂着眸子的样子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走神。

    “那么换个话题吧,”祁子英话锋突然一转,“如果涉及到司南呢?”

    唐蒲离猝然抬起眼,“你想做什么?”

    “与其问我,你不如去问问齐景算做什么,”祁子英悠悠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你这么恨齐礼,哪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回京后定要借魏引给他最后一击,不错吧?”

    唐蒲离慢慢地眯起了眼。

    “山贼头子困难之际典当了两个司南的镯子给齐景,现在四皇子党已经知道盛氏后继有人,为了隐瞒自己的秘密,他们很有可能重现十余年前的场景。”祁子英与他对视着,“你能保证在弹劾太|子|党的同时,还完好无损地护住那个单纯到愚蠢的孩子吗?”

    “呵……可真够有意思的。”出乎意料地,唐蒲离只是淡淡地一笑,“那你呢,你何尝不是想拿他的性命威胁我?”

    他的语气拿捏得轻飘飘,可对上视线的一刹那,祁子英陡然感觉仿佛被一根冰锥刺入胸膛,将浑身都拉入了冰窟。

    “容我再想想,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乏了。”唐蒲离不再看自己好友脸上露出的失落,利落地起身离席,却在即将拉开屋门的时候,肩上忽然一重。

    “何事?”

    “你就这么喜欢他?”祁子英的语调还是平稳着,可句尾的颤抖出卖了内心的动荡。

    “你应该早就看得出来。”搭在肩上的手指尖不自然地保持着垂下的姿势,唐蒲离抿了抿唇,还是没将它拂开。

    “可是你才与他相处不过半年吧?半年而已啊!”祁子英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似乎用力地要把什么掐死,“我陪了你十几年,你这么快就将我忘了吗?”

    “没有忘,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唐蒲离耐着性子解释着,手上转动了门把,“多也是无用,放手。”

    感觉到面前的人要离开,祁子英猝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扳过他的肩膀。唐蒲离没料到他突然发力,被他一把按在了门框上。转开的门向外重重撞去,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唐蒲离脑袋疼。

    “可是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你、你就一点点也不知道吗?”卸下了伪装般,祁子英眼瞳里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地满溢出来,“不,你这么聪明,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唐蒲离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底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脑袋更疼了。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唐蒲离平静地看着他,“我现在心里有人,而且与你无关。”

    祁子英却不依不饶,硬是要死磕出一个结果,“如果这十二年我没有消失呢?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唐蒲离合起眸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想要将他推开,一只剑柄突然横在了他与祁子英中间,抵着祁子英的胸口将他们分开了。

    “这世上没有如果。”

    唐蒲离朝身侧看去,司南不知何时站在被冲撞开的门后,脸色阴得他都快认不出来了——事实上,这个单纯的青年对大部分人和物都是抱有善意的,即使是对待李氏这样的恶人,他脸上也充其量带着些许厌恶的冷漠。

    唐蒲离甚至有些惊讶,这么纯粹极端的厌恶竟也会出现在他的脸上,而且,是为了他而出现的。

    “这世上没有如果,”司南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他用剑柄抵着祁子英的胸膛,像只声张领地的狼一般,将唐蒲离挡在身后。

    “而且,他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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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南生气了,但是我码字的时候好兴奋(你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