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些人啊,敢做不敢当。
司南那几句话撂得爽快,撂完了就拉着唐蒲离飞快地离开,是一点情面也没留给咬牙切齿的祁子英。
可走到屋子外面,冷风一吹,月亮一照,气得上头的脑袋就冷却了下来,司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了多么羞耻的话。霎时间整个人缩成了鹌鹑,连看唐蒲离一眼都不敢,僵硬地走在前面。
不对啊,他明明是来找唐蒲离兴师问罪的,怎么事情发展成这样了?这主旨在他听见祁子英的深情告白之时,就跑偏得如同个脱缰的野马。
不行,不行,得拉回来。
“怎么不走了?”唐蒲离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见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刚刚不是还……”
“别别别!你听我!”司南突然转过身,捂住他的嘴,暴力制止了到一半的话茬,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的。”
唐蒲离无辜地眨了眨眼。
“大人,别装傻了。”司南瞪着他,“你早就知道私兵不是魏引的,也知道云城的暴动跟祁子英有关系吧?”
唐蒲离拿下他的手,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动作供认不讳,“是,我明知私兵之罪不该扣在魏引头上,却隐瞒不发,而且误导你往错误的方向思考。”
“不仅仅是因为祁子英吧。”
“没错,”唐蒲离无奈地笑了笑,“我隐瞒是出于三点考虑。”
“第一是因为祁子英,当我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是极其意外和震惊的,是念旧也好包庇也罢,第一反应是瞒下这件事。”
“那现在呢?”司南有些着急地问他,“你还在念旧情是吗?我听到他想与你合作,甚至还拿我威胁你,你要……答应他吗?”
“我……”唐蒲离一滞,眉头紧了紧。
他并不排除祁子英的有道理,这个朝廷的确需要改变,否则他理想中的天下大治永远不会到来,而只手遮天的权贵会在腐朽中延续下去,直到蛀空齐氏天下最后的气运。
“算了,我不想听答案了,”司南断了他的沉默,“第二呢?”
唐蒲离歉意地笑了笑,继续道,“第二是因为你。”
含笑的眸子望向他,柔软的夜色铺满了眼瞳,直直地撞进了他心扉,撞得他心口生疼。
“跟那时候瞒着我去画舫一样吧,”他难受地撇开了视线,“明明我不需要这种保护,这件事无论你怎么阻拦,我都会查下去的。”
“我知道啊,”唐蒲离轻轻地替他拂去鬓角垂下的散发,“但喜欢是不受控制的,即使我知道你会因此而生气,但下意识仍然这么做了。”
司南一怔,迅速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言外之意,“你方才的这两个原因都是第一反应,可这半个月来,你一直在瞒着我,也瞒着圣上。还有……”他顿了顿。
也许是风太冷了,司南觉得自己的尾音在颤抖,“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把我抛下去做危险的事情。你食言了。”
“这就是第三个原因了,”唐蒲离道,“指证四皇子太难了,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先逼死太|子|党,横竖魏引也不是什么好人。”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揭发四皇子不缺证据,缺命。”
“我可以,”司南反驳道,“就算我不行,还有沈奇,我们手里还有人马,送消息去京城并非不可能。”
“并非缺送信之人的命,”唐蒲离压低了嗓音,“你觉得现如今皇帝能活着惩治他吗?”
“京中巨变,圣上受制,朝廷不稳,即使消息送到了,也没人能阻止他的野心,反而还会刺|激四皇子党加快行动,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可……”司南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可就算魏引是恶人,也不能加之莫须有的罪名。”他拧起了眉头,“就算是以毒攻毒,也不能这么用啊。”
“你之前问过我陈俞的匣子在哪里。”唐蒲离却答非所问道,“还记得我怎么回答你的吗?”
“大人……把它烧了。”司南一愣,“难道也是在骗我?”
“没有,烧是真的烧了,但你偷回来的那天夜里,我就烧了。”唐蒲离挑了挑眉,“因为里面是空的。”
夜风撩起他宽大的衣袖,吹着他轻飘飘的话到耳中,却犹如擂鼓般震耳发聩起来。
是啊,是啊,这才合理啊!陈俞都记得销毁了私藏的云鼎青,不可能留着那些把柄瞪着他去偷啊!
“对于我想除去的那些人,罪名也好证据也罢,我都不在意,”噙着浅浅笑容的男人无所谓地着令人遍体生寒的话,“我只要保证这个人一定会死就行了。”
司南看着夜色中他一半隐没在阴影中的脸庞,忽然觉得很冷,冷到鸡皮疙瘩一路从脚底板蹿到了天灵盖。
“所以大人之前才会,就算目的一样,我们也不一定能达成一致吗?”好半天,司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啊,这就是我,肮脏如敝履,”唐蒲离自嘲地笑了笑,“像我这种人,迟早是要遭天谴的。”
唐蒲离每每望进他干净的眼眸里,都觉得自己无所适从,可身在泥潭的人又不由自主地向往着温暖纯粹的地方,就好像严寒中遇见的火把,即使被灼伤,却仍然不禁想要靠近。
“所以不是我抛下你,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无名的火腾得窜起,连被风吹到麻木的手指都开始有了温度。
司南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总是被徐泠称为好大一个呆瓜,可事实上,所谓的呆也不过是对世事都很冷漠罢了,除了少数几个真正能让他执拗的人和事,没什么能让他付诸过多的喜怒哀乐。
在父母死去之后,司南发觉自己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了。但他不意外,唐蒲离这个人从出现开始就注定与众不同。
“司南?”
唐蒲离被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青年按到墙上,脑袋还有点发懵,仔细想想,他家可爱的狗长成了会亮爪子的狼,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到底有什么区别啊!”司南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无论是什么理由,你不还是想弃我于不顾!”
“倒也不是这么不负责,”唐蒲离眨了眨眼,试图辩解,“等解决了这件事,我就……”
“唐蒲离!你当养狗给你看家呢!”司南真的是很生气,气得连大人也不喊了,脸都涨成了年画娃娃,“我是个男人,有手有脚有脑子,虽然脑子也不是很好用,但它至少有!”
“噗……”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唐蒲离仍然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唐大人!”司南找回了点理智,扯着他的衣领晃来晃去,“不要逃避问题,四皇子党的事情分明牵扯到了我的父母祖辈,你不能再把我排除在外啊!”
唐蒲离摇了摇头,“那如果你与我的想法产生了分歧,你该怎么办?进还是退?”
“……”司南一愣,紧紧地抠着他的领口。
从头开始,他就没有认同过唐蒲离偏激的处事方法。他始终觉得一个人应当死得其所,却不能因为这是个恶人而加之莫须有的罪名,捏造不曾存在过的证据。
但唐蒲离……正如他所,只要是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他都愿意一试。
诚然,他与唐蒲离都想结束纷争,抹平苦难,但祁子英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他联合鞑|子,也是想将无能人拉下高位,不过江山易主罢了,祭祀万千尸骨之后便能得到崭新的天下。
可司南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苟同,他不愿意看到牺牲,不仅是因为父母死于边疆的战乱,更是因为在前线抗争数十年见证过的鲜血与死亡——失去了父母的幼童被鞑|子砍去手脚,孤苦伶仃的姑娘沦为鞑|子的玩物,在人命贱如草履的年代里,连活着都是罪过。
那么唐蒲离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会选择哪一方呢?
“好了好了,再拉我要喊非礼了。”唐蒲离看着自己被越扯越大的领口,不由无奈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司南紧紧盯着他的眸子,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些许动摇来,可他还在浅浅笑着,仿佛戴着一副铜墙铁壁般牢固的面具。
“唐蒲离!”司南把他往墙上一推,忍无可忍地骂他,“你可真是个混蛋!”
“不愧是我家南南,骂人都这么好听。”唐蒲离慢悠悠地整理着衣领,“再骂两句来听听。”
司南:“……”
靠!有病啊!
“啊对了,”唐蒲离想到了尹正清的事情,拉了一把转身欲走的司南,“你最近不要去锦城。”
司南正在气头上,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管我!我偏去!”
唐蒲离:……
三岁,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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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目击者沈公子与齐安回忆,司南那晚上回来的时候简直是怒发冲冠,使劲踩着那棵白天被他折断的树,踩得院子里啪啪啪响了半夜,他俩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愣是没睡着。
后半夜,司南好像稍微平复了心情,出去了一趟,回来坐在案前涂涂写写了两个时辰,才赶在天色拂晓前将写了半夜的东西送出去。沈奇给困极睡着的齐安捻好被角,悄悄跟着司南出门,正撞见他从唐蒲离的院子里出来。
“吵到你们了?”司南看见他挂着黑眼圈的脸,歉意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啊。”
“倒不是这个问题,你跟唐大人怎么了啊?”沈奇困意虽上头,八卦之心却不减,“别闹掰了啊,我跟嫂子下了赌注的!”
……当朝公主是这么闲的吗?
“与你无关,”司南拍了拍他的肩,“等大人问起来,你就跟他我去了锦城,找尹正清。”
尹正清的信在昨夜刚好到了,四皇子来锦城清点魏府,而他刚好时任枢密院副使,便跟着一同来,一方面保护皇子,一方面清缴私兵。
沈奇惊愕道,“现在?!你不跟唐大人知会一声再走啊?他会不会很生气啊?”
“没有,他要睡懒觉呢,我就偷偷……妈耶!”司南好像看见了他背后的什么,缩了缩脑袋,逃似地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
“诶?”沈奇挠挠头,转过头,发现唐蒲离冷不丁站在自己背后十步开外,吓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更可怕的是,唐蒲离脸色难看得不比昨晚的司南好多少,沈奇几乎觉得,要还有一棵两人合抱才够得过来的树,这位也能当即把它给折了。
“之前司公子不心惹大人生气的时候,还会火上浇油地道个歉,现在……”尽职尽责守在一旁的五啧了啧嘴,“都会故意惹大人生气了。”
唐蒲离捏紧了门缝里被司南塞进来的日记,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出来被浇了迎头一盆冷水,气得牙痒痒——他昨晚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火,今天特地早起想去集市上搜罗咸豆浆给他赔不是的!
“这难道不是你们情侣吵架,互相朝对方出气吗?”沈奇傻傻地挠了挠头,“而且最先不是唐大人先惹南的吗?”
“那又怎么样,这妨碍我生气吗?”唐蒲离不留情面地白了他一眼,“还有,谁允许你叫得这么亲热,给我改掉。”
沈奇:“……”
果真,身在热恋中,即使是处变不惊如唐蒲离,也会变得无可理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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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魏府。
偌大的府邸早在半个月前便门户凋敝,主子被刺杀身亡之后,府里的下人如鸟兽状四散。有些人走得时候还不忘顺走些财宝,把好好的屋子砸得宛如飓风过境,地上到处散落着破碎的瓷瓶和玉器,几乎都没处落脚。
四皇子齐景跨过倾倒下的废墟,命人揭开碎木板,将魏引的尸体抬了出来。
“这一看就是被人刺杀身亡的,你该做得再隐晦一些。”他踢了一脚魏引的尸体,指着他腹部的创口不满道。
“是,属下疏忽了。”尹正清躬身恭敬道。
“也罢,都过去了,你只要搞定你那个好友就行了。”四皇子齐景温和地摆摆手,“把他手里的兵都拿来,整个枢密院就是本皇子的了。”
“是。”
“而且控制住了他……”齐景望着初春的暖阳,舒服地眯了眯眼,“连唐蒲离都能为我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