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啊。”
正动情之际,唐蒲离听他突然轻呼一声,脸色微变,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对了。”司南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从怀里拿出油纸袋和酒囊,“包子要凉了。”
唐蒲离:“……”
为什么他每次都能找到特别的理由破坏氛围呢?
“我最近都特别忙,沈将军要我帮他管教手下,还得忙着操练,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聊聊,”司南挠了挠头,“我听你不愿意吃晚饭,从伙房摸来给你的……大人?”
对上视线的时候,司南发觉他不知为何忽的就有些生气了起来,递出吃食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死孩。”唐蒲离斜了他一眼,嘟囔着接过,开酒囊喝了一口,差点没呛到。
“米糊?!你当我几岁啊?”
“三岁,不能再多了。”司南认真道,“五岁的孩儿都知道乖乖按时吃饭了,你都瘦成这样,还挑三拣四不肯吃东西,是要成仙吗?”
“……”唐蒲离理亏,撇了撇嘴,“那梨花酿和桂花酿也行啊。”
“这地儿又不是中原,哪来的花酿酒啊?”司南好笑道,“况且空腹喝不得酒,对身体不好。”
“啊,我家南南也开始欺负我了,好伤心啊。”唐蒲离仰头灌下米糊,慢条斯理地咬开软热的包子,香甜的滋味温暖了空空如也的腹部,好像细雨润无声一般唤醒了久久未醒来的食欲。
“这能叫欺负?我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嘛。”司南分明看到他都舒服得眯起了眼,愤愤道,“你不讲道理!”
“是啊,我就是不讲道理,”唐蒲离软绵绵地倚在他肩上,“怎么了?不服气?”
“……”司南想起他早上不肯起在那儿大发雷霆的样子,真真觉得这个看似沉稳的男人在某些时候幼稚得能跟三岁孩儿不相上下。
皂角香气的发丝轻轻磨蹭过肩窝,扰得他颈边有些发痒,想往旁边避开,可唐蒲离冷不丁就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还躲?我都这么伤心了,你还躲我?”唐蒲离沉沉地叹了口气,下巴蹭过他发红的脸颊,嗔怪地轻声道,“你倒是争气一点,哄哄我啊。”
“呃……”司南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从刚才开始一直……都似乎是在撒娇。
他不会像女孩儿撒娇那样咬唇眨眼,所谓的撒娇,也只不过是拿那双的温柔眸子注视着对方而已,硬要,也只有那微微下垂的眼角显得有些无辜和可怜。
司南对上了他的视线,心神也跟着他眼波里的月色而晃动,可很奇怪,他也不是没少见徐泠甜甜地跟他撒娇,却从来没有一次能让他这么心神荡漾。
他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和面具,不再像曾经那般温和地笑着,可清亮的月光照在他柔和的五官上,让他觉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令人着迷。
司南慌忙地挪开视线,“我不是刚刚……”
“亲一口哪够啊。”
“……”司南低下头,红着脸在他的鼻尖上飞快地亲了亲。
唐蒲离这才心满意足地弯起了唇角,继续啃他有点凉了的包子。
“大人,我是不是有点……无趣啊。”司南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托腮轻叹道,“大家也都我太死板了,好多时候你不,我都听不出来你的弦外之音,总会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个毛病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唐蒲离道,“但多可爱啊,尤其是你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以后的表情。”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而且在最关键的时候,你总能发现我情绪的异样。”唐蒲离牵起他的手,十指相交,满腔浓情化作绕指柔缠在指尖,“有些时候,你的直觉准确得可怕。”
“我都是猜的,其实大人有的时候意外地好懂,”司南点了点他的眼角,“你不开心的时候,这里是不会笑的。很久之前我应该过,我不喜欢你这样假惺惺的笑容。”
唐蒲离轻轻笑了笑,“你是第三个一眼看穿我的人,之前两个都被我杀死了。”顿了顿,自嘲地叹了口气,“我杀死了所有叫我阿离的人。”
“你杀不了我,”司南突然很认真地,“我们俩真起来,还指不定谁得过谁。”
“……”唐蒲离沉默了片刻,“你在安慰我?”
“我在陈述事实,”司南一本正经道,“我会陪着你的,以前就许诺过,现在更没理由阻止我实践诺言,而且……”
在对方温柔的注视下,司南感觉半边脸就跟火烧火燎一样滚烫,到嘴的话登时有些难以启齿。
“嗯?而且?”唐蒲离从他肩上直起身,饶有兴致地追着他问下文。
“而且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叫你……呃,”他舔了舔唇,顶着他笑意盎然的视线,几不可闻地声道,“阿离?”
“阿离”曾经意味着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岁月,有着温柔的母亲和亲切的好友作陪。在那些被称作“阿离”的年少时光里,他还没有背负上这些沉重的行囊,戴上可怕的面具,成为朝廷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唐大人”。
可随着那些人露出真面目,幸福的泡影消失了,“阿离”也不得不背上伤痛的枷锁。司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解开这个枷锁,可至少,他想让这个曾经温暖的称呼不那么冰冷。
“可以是可以,”唐蒲离笑眯眯地看着他,“但你不觉得,按照你的年纪,应该在这个称呼后面加一点什么吗?”
“……”司南没料到他这么会顺杆爬,这么一会儿都能爬到城楼那么高了。
“你时候还叫过我呢,”唐蒲离不满道,“被关在寺庙的那会儿你嘴可甜了,现在长大了,怎么反而扭扭捏捏的呢?”
“……我给忘了。”
“忘了名字,忘了长相,忘了称呼,你的脑子是纸糊的吗?”唐蒲离扑上去掐他的脸,把人直接按倒在了石砖铺的塔楼上。
一开始还只是掐脸,可不多久,那不安分的手就伸到他腰间的痒痒肉,还直往他禁不得碰的地方挠,挠得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还不放手。
“不行,真的不行了……”
“这才刚开始呢,怎么就不行了?”
“那你轻点儿……诶哟……别别别碰那里!”
“那这里呢?”
“不行不行,更不行了……”
司南觉得唐蒲离今日有些低沉,便随了他的性子没有阻止,只是有意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影响楼下还在值勤的士卒。
可也就是因为压得太低,沈奇本来是有正事儿,可他跑上了顶楼才发觉这声儿不对劲。
“南,好像有人看到徐泠——”发觉黑暗中纠缠在一处的两个人影,沈奇马后炮地止住了声,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找到徐泠了?这么快!”司南愣了愣,要起身,可见沈奇竟然往后无措地退了两步。
“对不起!”后者猛地头一扎,鞠了个鼻子碰膝盖的躬。
“不是……”司南无奈地想要解释,沈奇就跟见了鬼一样飞快地冲下了楼。他本想追去,可身后一双手绕着他的腰一拽,直接将他按到了身下。
他回过头,终于明白沈奇见到的是那只鬼了。
“别管他,再陪我玩一会儿。”
是唐蒲离这只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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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朗在院面前站了片刻,抖了抖外袍上的风尘,又在门槛上蹭去鞋底的沙土,才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桌上的马蹄糕和杏花酥还是跟清他离开时一样,纸袋的口封得很紧,里面的糕点却早就凉了。
在漠北很难寻到中原的吃,这些是徐朗翻遍整个梅陇镇才找到了中原的糕点师傅,又高价从中原运来材料,这才做成了这价值不菲的糕点。
徐朗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凉透的吃食扔给一旁的丫鬟,又从怀里拿出新做的水煎包,放在桌上。
“老爷,”丫鬟见他要走,忙不迭拦住了,“老爷,姐昨日滴水未进,今日一整日也只在奴婢的哄骗下喝了两口粥,眼看着姐日渐消瘦,这样下去……”
“她现在连粥也不愿喝了?”
“是……”丫鬟低下了头,“奴婢无能,请老爷恕罪。”
徐朗止住了离去的脚步,缓缓穿过院子走到廊下,敲了敲屋门,如往日一样杳无回信。
“老爷,姐今日很早便睡下了。”丫鬟轻声提醒。
“泠儿,莫要用绝食逼我,这样吃苦头的只会是你。”徐朗更用力地敲门,“快开门,喝点粥再睡。”
敲门渐渐变成了拍门,啪啪的重响几乎要把门砸裂。正当徐朗失去耐心想要用脚踹开的时候,门扉突然被向内拉开了。
徐泠抬起半张脸,尖瘦的下巴埋在阴影中,圆圆的杏眼生在瘦到脱相的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灵动,空空荡荡的眼里只剩下如死去般的寂静。
“……泠儿。”徐朗紧了紧眉头,心口一阵纠痛。
他想伸手抱一抱清瘦的少女,可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氏,陈氏在否?”巡城的士卒大声呼喊着,“太子殿下广济百姓,发粮施肉,快开门谢恩了!”
院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他没法装作人不在家的样子。
“他娘的烦死了。”徐朗低声咒骂着,戴上了□□,脱下外袍,才不情不愿地应付那人去了。
“翠萍,过来搭把手。”徐朗招呼丫鬟,让她去提着送来的鸡鸭,自己空出一只手画押。
徐泠茫然地站在屋门前,这样的例行巡查和送粮之前也来过很多次,每次都被徐朗搪塞过去,她连呼救的机会也没有,久而久之,便不再想逃走了。
可就在此时,“咻”的风声从她脸颊边轻轻蹭过,一个木簪子钉着一张纸插入了木质的门框上。
她后知后觉地看去,一个黑影在窗外飞快一闪,她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却莫名觉得无比熟悉。
徐泠费力地拔下那个簪子,上面是粗糙的手工雕花。按道理来,这种程度的雕饰应该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可上面的刻痕竟那么眼熟,失去了色彩的记忆叫嚣着,告诉她这是朵芙蓉花。
她抖着手解下被簪子钉住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熟悉的字。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