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右翼总共有三股兵马,司南带的这一支最靠外,都是轻装简骑,从一开始就游离在战场的最边缘,正伺机突入敌军内侧,算暗袭要害。
沈武看中他们在大漠作战多年,熟悉地形,腿脚又快,便安排他们从暗处偷袭。可着着,司南总隐约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本该由沈武率领的中路吸引藩帕大部分火力,他们再从侧边找到突破口。但眼下这情况,与其是沈武吸引了对方注意力,不如是对方频频退后示弱,看上去哪里都是突破口,反而让他谨慎起来了。
“南哥,”袁望喜策马与他并行,“咱们啥时候行动啊?这日头都向西了,弟兄们熬不住了!”
“不可冒进,这里很奇怪。”司南拧起眉头,提防着可能从旁袭来的敌军。忽的头顶黑影一闪,他立刻拉起缰绳往侧边一闪,拔剑砍去。
原以为是什么暗箭流矢,结果一低头,竟然是一只被箭矢射中的黑羽雀,在地上扑腾了两下,脖子一歪便没了声息。
这种鸟在大漠里很常见,总是成群结队地出没,所到之处都是嘎吱嘎吱地鸣叫,比中原的麻雀还要吵闹烦人,个子又又黑,肉质干柴,不能吃又没什么观赏性,所以很少有人特意这种鸟。
“南哥,这箭的尾羽上是不是插着什么东西?”袁望喜道。
司南用剑尖挑起这鸟的尸体,从它身上拔下箭矢,心翼翼地解下那东西展开。
“心些啊……”袁望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却见他端详了半天,突然一愣,放在鼻尖嗅了嗅,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这是一块布料。”司南将那东西展平,在灰扑扑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上,一个血红色的字被一笔一划地写了“雷”这个大字。
还没来得及细问,接二连三的呼喊从身边传来。他们抬头看去,头顶飞过的一大群雀都被人挨个射了下来,一时间密密麻麻的黑点噼里啪啦落下,战场上厮杀的士兵都愣了愣。
“这箭是从……”司南抬头望去,扫了周围一圈,视线锁定在了南侧的戈壁。
袁望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手掌在额前搭了个棚,挡着灿烂的日头,“是有人要提醒我们吗?”
“雷……会不会是地雷?”司南看着愈战愈退的藩帕军,不详之感涌上心头,勒马转身,“我去找沈将军,你们在此心行事,等候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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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鸟只在右翼持续了段时间,大军整体还是在不断往前推进战线。司南找到右翼几个将领,商量一番,立刻着人去禀报沈武。
沈武收到消息犹豫了片刻,果断决定放弃大好的局势后撤,军令下达到所有支路需要时间,所幸,在日暮落下之前,大军不再前行,战线在慢慢后移。
傍晚时分,后撤的哨音从城楼响起。与敌军纠缠的将士纷纷听到号角,不再恋战,大军开始全速后退。等到藩帕反应过来点起地雷之时,九成的军马已经撤出埋藏地雷的范围,反倒是有些穷追不舍的藩帕军马被炸了个正着。
“格骑是不是有点疯,”袁望喜看着被炸得漫天黄沙的战场,“为了诱敌深入,有些人似乎都不知道地下埋了雷。”
司南的手心还汗涔涔的,他没心思搭理袁望喜,只是四处张望着。眼见着风沙中快骑冲来一个人影,他眼前一亮。
“干得好!”沈武驱马停在他身侧,“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地雷警报?是谁告诉……”
他话到一半,看着对方焦急的神色,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唐蒲离?”
“应该是。”司南翻身下马,半跪在地上,“我知道这还是在战中,这样的请求有违军令,但……”他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他,“能否请将军借我二十人马?”
“给你五十人马,速去速回!”沈武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立刻应下,“我让沈奇接替你的位置,格骑还没伏诛,天亮之前务必回来!”
“多谢将军!”司南吸了吸鼻子起身,用力地朝他鞠了一躬,翻身上马。
从南侧的那处戈壁为起点,弓箭射程的范围不止是右翼,如果唐蒲离愿意,其实也可以从中路下雀,提醒士卒。但他偏偏就只以右翼为目标,这摆明了是只相信他。
相信他能一眼看明白消息,也相信他能救自己。
大漠昼夜温差极大,他那件外袍很厚,应当是足以挡风的。可他现下将外袍用来传信,那他靠什么过夜呢?这夜里的温度若是只着中衣,是会被冻死的!
气温已经逐渐冰冷,司南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在空中结成白雾,指尖因为紧张和寒冷早已没有知觉,只是死死地抓着缰绳,朝着南边的戈壁策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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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蒲离本想在入夜前试着找些柴木生火,可大漠茫茫,风沙阻碍视线,他怕自己踏出去便找不到回来的路——好歹这里还是避风口,比外面稍稍暖和一些。
日头落下后,大漠的气温骤降,实在是冷得人浑身上下都陷入了停滞。唐蒲离无数次试图掐着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可眼皮还是不可控制地越来越沉重,大脑最终陷入了一片混沌。
他没有完全昏迷过去,意识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声音都带了哭腔,可他偏偏醒不过来。
唐蒲离挣扎了很久很久,兴许是过了一炷香、一盏茶、或者是一个时辰,知觉终于渐渐回笼,手指开始听使唤了。他感觉他被放在柔软的布料上,有人躺在身边将他拥得很紧,在感觉到了他的颤动以后,更是加了一分力来。
唐蒲离慢慢地撑开眼皮,正对上司南紧张兮兮的眸子,漆黑的瞳仁里满满的只有自己的身影。
“你是不是报复我啊?”他吸了吸鼻子,眼圈不争气地立刻红了,“我都了,我那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哈……”唐蒲离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唇间就被堵住了。
他也许是真的急了,像一只红了眼的兽一般狠狠地啃咬着他的唇,唐蒲离觉得自己的嘴绝对被他咬破了,但那也无伤大雅,便扶着他的后脑,用唇齿将他的啃咬渐渐绕成缠绵的吻。
他一边接吻还一边抽鼻子,从军多年的本能阻止他哭泣的欲望,但眼泪还是一滴滴地从颤抖的睫翼边落下,看得唐蒲离又好笑又心疼,拉下他的下巴吻上眼睫。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他轻声揉着他的背脊安慰道。
“可是我再来晚一点呢……”司南垂下头,靠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自己丢脸的样子。
“初一他们会回来的。”唐蒲离道,“我不会死的。”
“确实……”司南找到唐蒲离后不久就遇到了匆忙赶来的初一,多亏他带来了取暖的毛毯和生火的木柴。思及此,他不由得望了望洞门口瑟缩着的人影。
当时虽然初一摆着手他穿得厚,不冷,可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可能不冷呢?山洞里好歹还有篝火,比外头可暖和多了。司南一时有些于心不忍,想让他进来。
“现在不行。”唐蒲离敲了一把他的脑袋,断了他的想法,“我们还光着呢。”
“……”本来是看他冻得失去知觉才脱下两个人的衣服,用赤|裸相贴的皮肤温度给他取暖。出发点正经得很,可现在赤条条地抱这么紧,被他一揶揄,司南便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哎……你都不让我碰。”唐蒲离惆怅地感叹着,手指从他光滑的背脊往下滑,到腰侧的时候司南实在是受不住了,反手便抓住了他。
“最近这情况,大战在即,能怪我吗?”司南瞪了他一眼,嘟囔道,“没事的话就起来穿衣服了。”
“你又要走了?”唐蒲离拧了拧眉。
“我……”司南咬了咬唇。他内心愧疚得很,一方面,若是他早些来救人,唐蒲离也不至于被冻了半夜,另一方面,他身上还背负着士卒的期望,责任感不允许他为了私情临阵脱逃。
“我只是舍不得你,没有怪你的意思啊。”唐蒲离看他纠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失去意识前我一直在想,我家南南真是个合格的将军。”
“……真的?”
“真的,你来救我我固然开心,可你就算不来我也不会怪你,”唐蒲离眨了眨眼,“还有初一呢。”
司南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他们两个赤条条的状况,异常凶悍地振声道,“不行!”
唐蒲离又被他惹得笑了起来,抱着他在脖子上咬了一口。
“诶诶诶,我还要回去呢,”司南轻轻推开他,生怕他一闹起来就收不住场,“格骑还没抓到,这场战就不算完。”
“……我知道。”唐蒲离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放开他。两个人相继起身穿衣服。
唐蒲离穿得慢慢吞吞,一双眼睛就在司南身上来回逡巡着,看得他从脚底臊到了天灵盖,刚套完就回身帮他一同系上那繁复中衣的带子。
“你倒是快一点穿,本来就冻着了,你是想生病吗?”司南红着脸凶他。
“好好好,祖宗。”唐蒲离笑着应下,“你要找格骑的话,可以试着从左侧找找看。”
“……”司南动作一顿,“为何?”
“我白天为了找你,在戈壁上看了许久,我能确定中路和你在的右路没有格骑。”唐蒲离道,“他虎背熊腰的,还蓄了大胡子,很好认。”
“可是左路是沈将军带的,格骑要是在左路……不是白天早就该对上了吗?”司南看到唐蒲离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白天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是群龙无首的感觉!
整个藩帕的进攻和撤退都显得有些混乱,却仿佛是因为不知道听谁发号施令般,动作都显得很犹豫。加之从下午我方就在不断撤退,可藩帕因为犹豫而显得反应很慢,拉起引线的时候已经无法造成什么伤亡了。
“有没有可能……”唐蒲离沉声,缓缓出二人心底共同的猜测,“格骑根本就没有在藩帕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