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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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沛白回到朝泉后, 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昨夜发生的一切,猝不及防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凌厉的剑气声,她连忙侧身躲过, 身后攻击她的人去仿佛不死不休般, 再次举剑袭来。

    她连连躲闪, 余光瞥见对方是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使的是天极剑术,一边攻击着她一边怒吼着:“是你, 就是你杀了我师弟!你偿命来!”

    傅沛白一头雾水,她再次躲过一击后,飞身跃到男子背后, 径直点上他后颈的穴道,男子的身子登时软了下去,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不过还能开口话。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傅沛白皱眉看向男子的脸,刚一拨开这人脸上凌乱的头发, 身后便传来了丁一的声音,“阿沛!”

    她手下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丁一正领着两名侍卫急匆匆赶来。

    地上的男子见着丁一,神情更是激动,莽足了劲想从地上起来,整个脖子和脸涨得通红, “我要杀了你,还有你,我要杀了你们为我师弟报仇!”

    丁一嫌恶地踢了一脚男子, 吩咐两位侍卫将人带走,男子被拉起来的同时,傅沛白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这不正是那日在背后嚼他们舌根的那二人之一吗,其中一人当时被丁一捏着脖颈训斥,而这男子是另外那个。

    傅沛白大惊失色,她上前两步拦下守卫,高声道:“你什么意思?谁杀了你师弟?你师弟是谁?!”

    男子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你少装无辜,若不是你们,我师弟怎会一夜之间被当作魔教暗探处决!定是你们怀恨在心,陷害于他。我们不过是出言得罪你们,何至于死?你们残害同门,丧心病狂!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男子癫狂地大叫,重复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的话,丁一阴恻恻地瞪着他,催促道:“还不快把这个疯子拖走!”

    侍卫拉着男子离开了,傅沛白却还没回过神来,她好一会才彻底消化完男子方才的话,也明白过来,昨夜死的那个内门弟子就是男子口中的师弟,也就是那天侮辱丁一和她的那人。

    她缓缓扭头看向丁一,艰难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一摸了摸鼻尖,移开对视的视线,“我也不知,今早这疯子突然来我院子闹,我将人赶了出去,谁知他竟还找上你来了。”

    傅沛白皱眉,看着丁一眉梢处浅淡的一团乌青,沉沉发问:“真的吗?”

    丁一也皱起眉,似有些不悦傅沛白这等质问的语气,他侧过头去,只留一半璀璨的金面具面向她,“怎的?你不信我?”

    傅沛白没有作声。

    丁一捏紧了拳,转身大步离开。

    他来到陆文成的院落,也不敲门,径直推开了门,问道:“昨夜那个内门弟子怎么回事?”

    屋内儒雅温和的中年人面对丁一这番越矩的行径也不生气,只招了招手,“来。”

    丁一去到桌边站定,一脸的恼怒。

    “这是怎的了?谁惹着你了?”陆文成问道。

    “我问你!昨夜死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文成掩下脸上的笑,目光深沉起来,“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知晓。”

    丁一低吼道:“怎么与我无关?此人生前与我有过嫌隙,昨夜我又和他斗过,现下就这么死了!阿沛还以为是我做的!”

    陆文成扬起一边的眉梢,“傅沛白?即便是误会你杀的,那又如何?”

    丁一被问得一怔,陆文成起身,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将他按坐在椅上,“此人出口不逊,侮辱你,自该付出代价。你要知道,唯有变得强大,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才能叫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闭嘴,他们才会敬你、畏你、惧你。”

    “可以仁慈,但绝不能事事仁慈,傅沛白此人,便是过于优柔寡断,心慈仁善。在你之前,我原本想培养此人,但现下,我寻着你了,日后这天极宗是会交到你手上的,统领一个偌大的武林门派,必须要树立威严,通悉驭人之道,你放心,往后这些,我会慢慢教导你。”

    丁一呆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他才嗫嚅道:“可是......我不想阿沛,误会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文成听罢抚须大笑,“远归,你还是太稚嫩了啊,你记住,这世间只有相同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傅沛白和你不会是一路人的,你可以同他交际,但切记不要事事相倾,要有所保留,他眼下虽然同你阿姐有感情,但仍算不得是我们一家人。”

    丁一失神的坐着,没有话。

    陆文成又拍拍他的肩,语气温和了不少,“待西北之行顺利剿灭施青寒后,我会寻个时机向江湖昭示你的身份,这段时间便委屈你了。”

    丁一不太自然地偏过头去,声音冷硬,“不必,我并不稀罕。”

    “远归......”

    丁一起身想离开,陆文成骤然出声叫住他。

    “能同我你娘吗?”

    丁一蓦地转过头去,似怒似怨地瞪着他,“你有何资格提我娘?”

    陆文成张了张嘴,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最后还是闭了嘴,他招招手道:“随我来。”

    丁一迟疑了少许后,还是走了过去。

    陆文成带他走入内室,从一方匣子中拿出了一个老旧陈朴的荷包。

    “这是你娘在我离开乌蒙镇那年亲手为我做的,里面放着一张平安符。”

    丁一接过荷包,荷包虽已年代久远,鲜艳的刺绣早已退色,但仍能看出刺绣的女子饱注感情的一针一线。

    他摩挲着荷包,有些疑惑,幼时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他隐约记得阿娘不会绣工,时同他贴补衣服都补不好,怎会做出这般走线精美的荷包来,莫不是自己记错了?

    “等会同我一起用膳吧,今日准备了你娘亲最爱吃的窖飞鸽。”

    丁一脸上疑色更重,他娘从不吃鸽子,他以为陆文成是连娘的喜好都忘了,声音愈发冷淡,“我娘从不吃这个。”

    陆文成脸上温和的笑凝固了,好一会他才怅然若失低喃道:“不爱吃了吗?从前她可最爱吃这道菜了,每次我去楼里找她,便会带上一只,她......”

    “够了!”丁一猝然出声,断他,“你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娘已经死了!”

    陆文成抓紧荷包,那而老旧的荷包在他手里泛起褶皱。

    “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二人。”

    陆文成叱咤一生,从一个位卑言轻的无名卒成为江湖第一剑宗的宗主,个中过程,不乏阴谋、诡计、利用、欺骗、背叛。

    他做过太多残酷无情的事,亦对不起过太多真心待他之人,但他对这些人或事至始至终心无所愧,他一直都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想要走上权力的最高峰,牺牲,流血必不可少,然而唯有一人,是他在这世间感到过心有所愧之人。

    谁都曾是心中坦荡纯净的少年郎,在他尚且稚嫩的年纪他遇到了那个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女子,那个立于烟花之地,却遗世独立般清冷的女子。

    陆文成露出外人难以窥见的脆弱神情,使得他看上去苍老了几分,他朝丁一摆了摆手,疲惫地吐出一句“下去吧。”

    丁一离开了陆文成的院,他心中烦闷埋头走路,一时不慎撞到了来人,两人皆是想要发怒,但在互相抬头看清对方脸时,却同时沉默了。

    少顷后,丁一先开口:“二姐,抱歉。”

    陆清婉抱起双臂来,看向丁一的眼神十分复杂,但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倨傲的神情,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别,你同我阿姐一年出生,我该叫你二少爷才是。”

    丁一蹙起眉,想些什么,最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越过陆清婉走远了。

    陆清婉盯着这个所谓的自己同父异母哥哥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

    她原本是想去找陆文成的,现下也不想去了,掉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姐心情不好,一干院里的下人都看得出来,于是做事便也更战战兢兢了。

    陆清婉坐在庭院吹着寒风,目光有些许迷离,第一次透露出超越年纪的忧郁神色。

    陆文成几日前那句“婉儿,丁一是你的哥哥”还萦绕在耳边,她烦闷地踢开脚边厚重的积雪,撒气道:“院子里的雪都积得这么厚了!是要本姐亲自扫吗?!”

    下人忙不迭拿着扫帚来扫雪,陆清婉起身回屋,将门摔得震天响,“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屋扰我!”

    喊完后她扑到床榻上,心中愈发烦闷,索性闭眼睡觉。

    这一睡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醒来瞥见窗外只有隐隐的光亮了。

    屋内外俱是一片寂静,她生出陌生的孤独的感觉来,她缓缓曲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膝间。

    “砰”的一声,房门不知是被人踹开了还是怎么的,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正有些难过的陆清婉骤然抬头,就要发怒,“不是了不准......”可在看清来人脸的下一刻,她气势便褪了下去,嗫嚅道:“你来作甚?”

    桑韵诗脸上是惯常轻佻的笑,她倚靠着门框,将手中的酒扬了扬,“二姐,喝酒,去吗?”

    陆清婉一双盈盈如水的杏眸眨了眨,似在思量,紫衣女子走到榻边,将她一把拉起,往屋外走去。

    院里的下人被桑韵诗遣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

    桑韵诗将陆清婉按在石凳上,自己则走到对面坐下,随后拿出玉杯,倒上满满一杯后递给陆清婉。

    陆清婉细眉轻拧,她迟疑许后接过,将酒一饮而尽,凉凉的酒水滑过喉咙,入肚后,却一片温热。

    陆文成和陆晏冉不准她喝酒,她这会喝下这么一杯烈酒,被辣得五官都微皱起来。

    桑韵诗哈哈大笑,随即给自己斟上一杯饮下,趣道:“堂堂天极宗二姐,酒量就只有这般吗?”

    不得不,激将法对陆清婉永远奏效,她一听,就紧皱起眉,重重一拍石桌,“来,继续倒。”

    桑韵诗如她所愿,两人没一会就将一壶烈酒饮完,其中七成是陆清婉喝的。

    酒壶空了,陆清婉也醉了,她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眼神迷离,嘴里含糊嘟囔着什么。

    桑韵诗凑近了一些听,但对方得实在太含糊,一个字都听不清,她无奈笑笑,搀扶起陆清婉走入屋内,将人妥帖放到榻上。

    一碰到柔软的床榻,醉得迷糊的陆清婉就往里间一滚,将被褥抱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这般孩子气。

    桑韵诗眼神柔和下来,替陆清婉脱去外袍,鞋袜,再将她怀里的被褥扯出来,仔细给她盖好,做完这一切,桑韵诗才坐到榻边,量起熟睡的少女来。

    陆清婉的眉眼不太像陆文成,应该是同去世的娘亲一样,有着一双轻柔的杏眸,偏偏看人时总爱横眉冷竖,许是还未完全落成女子,双颊余有一点点的肉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可爱感,樱桃嘴,不饶人得很。

    桑韵诗心间一片滚烫,认清自己感情的这个过程于她而言并不难熬,同为女子又如何,喜欢便是喜欢,瞒得住别人,瞒不了自己,只是......

    她的眼神黯淡了两分,她并不为她们的女子身份而退却,却为她们不同的立场和身份生怯。

    她渐渐有些明白,为何傅沛白已经对陆文成起疑了,十七明明可以撕下陆晏冉的面具用自己真实身份面对傅沛白,却始终用还不是时候来搪塞旁人,搪塞自己,因为即便她不再作为陆晏冉,而是作为十七面对傅沛白,那她们也仍旧处在不同的立场和阵营。

    十七因着一些原因无法舍弃教门,背叛施青寒,她亦是身不由己听命于燕王,沦作鹰犬,她们都有太多想为而不可为......

    榻上的陆清婉许是睡得不舒服了,微微翻身,咂吧咂吧嘴,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桑韵诗笑得一脸宠溺,伸手替陆清婉捋好一缕碎发后,凑近少女耳畔轻声道:“婉儿,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