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赴汉阳
傅沛白坐在朝泉峰的一处山涧旁, 泉水激灵,一片寒雾弥漫。
只有身处在这么一个吵杂的坏境中,她才能短暂放空自己, 但也仅仅只能获得片刻之安。
一刻钟前, 桑韵诗借着夜色找来, 简单同她了下探到的有关昨夜死去的那名弟子的消息。
那名弟子是在青辽峰一处假山石景处被人发现的, 发现时便已经死了,浑身有多处淤青, 生前似乎与人进行过激烈搏斗,不过致命伤是脖间的一处剑伤,一击毙命。
守卫将此时报告给了侍卫统领武忠, 武忠借机对外宣称此人是魔教探子,已然伏诛,此举既能对昨夜大肆搜查的真相有所掩盖,又能避免引发众人恐慌。
傅沛白垂下头,脑子里浮现出丁一脸上那若有若无的淤青以及对方话时闪躲的眼神。
真的是丁一做的吗......
为什么......
答案无从而知,她也无法去质问丁一。
夜色深了, 傅沛白起身离开朝泉峰,她并没有往前山住处去,而是向着佛崖底走去, 到了崖底后,又沿着南曲江一直往下游走。
白日她就以身体为由向齐冀告了三日的假,此次下山,她的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汉阳, 她笃定陆文成当日之事被窃听后,不管是何计划,定然会提前, 而她要亲自去探查陆文成到底在谋划什么。
两日后......
江东离城,此时正是旭日东升,冬日暖阳照射在城中大道上,街边的早食摊升起袅袅的热气,沿街贩高声叫卖,热闹得很。
一名身形修长的青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手束皮革护腕,头戴笠帽,垂头喝着一碗白粥。
他的大半面容掩在笠帽之下,状似认真喝粥,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听着隔壁桌的两名男子交谈。
“赵牙子,你今儿怎的起这么早?”
“凌阳门掌门儿子娶媳妇,我们东家接了那承办宴席的活儿,我这吃了早食就得赶去帮忙了。”
“好事啊,虽这凌阳门立派才十来年,不过这十来年多亏了他们守护咱们汉阳,那凌掌门一家又乐善好施,做了不少好事,比那吃白饭的汉阳知府好多了,不过啊,听闻最近几个月,那落影余孽卷土重来了,城中还有魔教探子活动呢。”
“我也听了,这落影教真是可恨至极,这么多年犯下了多少滔天的罪孽啊,想当初,温阳派孟掌门那么正直仁善的一个人,一家二十八口一日之间全被魔教残杀,简直惨无人道,惨无人道啊。”
“连孩子也没放过?”
“是啊,那些魔头一把火烧光了温府,官衙最后点出二十八具大不一的尸体,正是温家十五口。”
男人啧啧了两声,没再接话。
另一桌头戴笠帽的青年人已经喝完了粥,她从怀中摸出铜钱放到桌上,抬头叫二,露出帽檐下一双黑曜石般明净的眼,正是傅沛白。
“哥,结账。”
“好嘞,客官慢走。”
结完账后,傅沛白没有离开,她起身坐到了方才交谈的那两名男子一桌。
两名男子都停下手中动作,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见过两位大哥,在下傅白,外乡人,外出游历到此,方才听闻两位大哥闲聊汉阳往事,一时感到好奇,想了解一二,若是弟多有扰,还望两位大哥海涵。”
两名男子反应过来,看这青年虽穿着平凡,但话间礼数周到,周身的气度并不平凡,便将他当作哪家的公子哥了。
“客气客气,兄弟想听点啥?”
“听两位大哥言语间对这凌阳派颇为尊崇,这凌阳派是何来头啊?”
男子豪迈地笑了笑,双手撑在桌上,开始讲起这汉阳凌阳门来。
“这起凌阳门还得从十五年前起了,当年吧,汉阳只有一个武林门派,唤作浩然派,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了,可惜的是,后来门内势力分割,偌大一个浩然派在几年间分裂成了三个门派,一唤墨阳门,二为温阳门,三为明阳门,三派各自牵制,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岂知,就在十二年前,温阳门掌门一家一日之间突遭灾祸,满门被戮,二十八口人啊,一个都没逃过,也正是因此,温阳门一夕陨落,随之取缔的便是这凌阳门,凌阳门先后吞并了墨阳,明阳,这才成为了汉阳最大的武林门派。好在这凌阳掌门为人宽厚仁善,十多年间,守护这一方水土,让咱们这些人在乱世下能得以庇护,汉阳的百姓自然是无比尊崇凌阳门了。”
傅沛白扬了扬眉,“温阳门被灭是落影教所为?”
男子脸色似有愤慨,提高了些许声调,“自然了!只有那魔教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事发后,江湖众多门派派人来汉阳调查,虽然最后没给出一个公认的法来,但私底下啊,都默认了就是那魔教所为。”
傅沛白点点头,正要问点其它的,另一名男子却突然压低声音道:“诶,可是我还听过另一个法。”
“什么?”
男子招招手,三人随即将头凑做了一堆。
“我听闻啊,当初温阳被灭不是魔教做的,是某位正道大家做的,之后伪装成的魔教之手。”
听的那名男子登时瞪大了眼,大声反驳:“你胡什么,怎么可能!既是正道,为何要如此做!”
被斥的男子连连摆手,示意对方动静点,“你急什么,我这不也是听麻。”
“那你倒是是哪个名门大派做的?!”
男子面露难色,“这......我可不敢。”
傅沛白做出一副好奇难忍的模样,低声道:“吧,大哥,弟绝不外传。”
男子吞了吞口水,嘴巴微张,虽没发出声音,傅沛白却从他的口型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两个字。
天极。
她心猛地一跳,压下起伏的心绪,道过谢后离开了早食摊。
方才那两名男子所的陈年往事浮在心头,她远远看了一眼大道尽头张灯结彩的凌宅大门,目光渐深。
是夜,离城内的一座豪门大宅灯火通明,府外悬着两顶火红的灯笼,往里入者络绎不绝。
凌阳掌门和他的儿子站在门外,父子两带着同样和煦的笑容迎接着各方宾客,厮在其一旁收礼登记。
“汪兄,快快,里边请,里边请。”
“凌贤侄今日大喜,恭贺啊恭贺啊。”
“多谢多谢,孟长老里边请。”
“诶,这位公子瞧着面生?请出示一下请帖?”厮着,伸手拦住了一位身着富贵锦衣,面貌清俊,留有一撇软须的青年男子身前。
男子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摸出烫金的请帖递过去。
厮接过后看了看,随即侧身让行,“城东张记典当行,想必公子您就是张掌柜的公子了吧?”
男子点了点头,跟着人潮进入了凌府内。
待身后听不到厮那尖细的嗓音后,他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寻了一方空桌坐下,看似摸了摸唇上的胡子,实则是将这粘贴的假胡子稳固一番。
这青年正是窃了请帖又冒名顶替而来的傅沛白,眼下她做贼心虚,颇为不自然的饮茶掩饰着脸上的神情。
好在这喜宴受邀之人众多,院内摆了数十张圆桌,每张能容纳十二人落座,其中不乏有江湖人士,商贾士人,朝廷命官,宾客如云,倒是没人问起桌上这个陌生面孔是谁,只三三两两的同自己熟识的人交际寒暄着。
很快,吉时到,铜锣敲响,鞭炮齐鸣,傅沛白心不在焉的听着台上的诵词,看着新郎新娘高拜天地。
又是这般坐了一会,新娘子送入洞房,新郎开始挨桌敬酒,互相熟识的人也开始走动起来,推杯换盏,院内一时人头攒动,热闹喧哗。
傅沛白百无聊赖地剥着一粒花生,鼻尖突然飘来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幽幽暗香,花生落地,她猛地站起来,匆忙地四下量。
目光所及处皆是一张张陌生的男女老少面孔,哪里有熟悉的那张脸。
激动的神情渐渐淡了下来,傅沛白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似讥似嘲的笑。
这时,新郎敬酒来到了他们这桌,她随众人执起酒杯,假笑着完祝贺之词后,正要饮下,鼻尖又是一抹异香飘动,她怔住,饮酒的动作也一顿,待她要细细捕捉香味从何而来时,香味又散去了。
一次是误认,那两次绝对是有意了,她在此处。
“张公子,怎的了?”新郎问道。
傅沛白敷衍一笑,罢无事 ,目光落到玉杯中,发现了沉在杯底细的浮沫,她眯了眯眼,作势仰头喝酒,却在宽袖的遮掩下将酒缓缓倒出。
再落座时,她神情严肃了不少,坐得笔直,目光四下扫视,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一声惊呼从大坝中响起,众人连忙围拢过去,人群中心一年轻男子晕倒在地,口吐白沫身体抽搐着,众人惊慌,正要喊人去叫大夫,一瞬间又有三人陆续倒地,同等的症状,不出片刻,便已断了呼吸。
这一变故使得众人惊恐万分,就要往府外跑去,谁知大门“砰”的一声关闭,无数缀着火光的利箭从大院的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天空被火光映成一片明黄,凌府内瞬间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傅沛白亲眼见到同桌的一男子毒药发作摔倒在地,一只火箭又疾速飞来正中他的胸口,男子连一句呼救都未喊出来,便已双目爆凸,死去了。
她一怔,耳边掠过箭矢的声音,好在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灵敏躲过后,她从地上翻滚进入圆桌下。
桌布下,一片静谧,外面却是一片惊慌失措的嚎叫,呼喊,以及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其中不乏孩童的哭喊声。
傅沛白蓦地睁大了眼,心跳加速,此情此景,就好似当初的怀柳村,她被束缚于地窖,无能为力地听着地面上的哀嚎,求救。
可眼下她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了,她已经长大了,她有了可以保护旁人的力量和勇气。
她直接掀翻桌子,腰间的明霄出鞘,铁锈的剑身一扫,便挡下数只疾速飞来的火矢。
她瞥见角落一个瑟瑟发抖的婢女,连忙踩着几方圆桌,迅速来到了婢女身边,扯过她塞到就近的一方桌下,之后一边闪避着连绵不绝的火矢一边去解救更多尚未饮下毒酒的人。
然而她一人之力,终究是有限的,府邸内,是更多她无法拯救惨烈死去的生命,院中一片残破,到处是四散而裂的桌椅,被踩踏熄灭的红灯,熊熊燃烧的火簇,以及无数具了无生息的尸体。
院内的惨叫哀嚎声渐渐停了,火矢的攻势也停了,此时院中还站立的仅仅只剩下两个人。
手执明霄气喘吁吁的傅沛白,以及刚从后室跑来,一身红妆的新娘。
新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凤冠凌乱,霞帔散落,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傅沛白不忍去看她,微微偏过头,然而下一刻,“砰”的一声响起,她蓦地转头看去,那一身红嫁衣的女子已经撞死于高堂上,匍匐在自己丈夫的怀中,额头上那一片殷红,竟是比身上的嫁衣更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