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登陵图
耳畔掠过一阵呼啸的风, 白雾散去,傅沛白看着眼前陌生的林子,心中疑惑, 正要问二教使这是何处, 身后便响起一道低沉的男人嗓音。
“傅沛白。”
傅沛白愕然回首, 见二教使去了远处的一颗树下, 而她身后之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刑广。
“刑大哥,你怎么在这?”
刑广神情肃穆,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十七的身份,你知道多少了?”
“她原是温阳门姐, 后被陆文成所害,满门被屠,后被施青寒救起,加入了落影教,之后又去到天极宗假扮朝泉峰峰主,以待复仇。”
刑广蹙着眉, 神情有种不出的古怪,“这都是施青寒给你的?”
“是。”
刑广突然用力攥住傅沛白的手腕,正要开口些什么, 远处的二教使已经往这边来了。
他飞速道:“不要信,施青寒的一切你都不要信,十七,十七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 我眼下还有一些事没有查清楚,待查清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答应我, 保护好她。”
傅沛白脑子一阵发懵,“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二教使已经走了过来,他在刑广身上扫了一眼,凉凉道:“完了?完了赶紧走。”
刑广沉声道:“傅沛白,记住我的话。”
傅沛白喉头滑动,吐出一个“好”字。
刑广看了她一眼后飞身离开了林子。
二教使瞥向傅沛白,声音冷淡:“别这么看我,放心,你们了什么我不关心,我也不会告诉教主,那子几年前救过我一次,我不过是还他恩情罢了,只此一次,若下次他再现身,便是刀剑相向了。”
傅沛白没有吭声,心乱如麻。
什么叫,十七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
她原以为一切都已明了,可刑广的话突然让一切又扑朔迷离起来。
回到地洞后,不知是洞里本就阴冷异常,还是她心里发凉,甫一进入,便不禁了一个寒颤,不过很快她便被人揽入了怀中,清冷的气息瞬间溢满鼻尖,她浮躁的心缓缓平复了下来。
她抬起一只手揽在十七的腰间,低喃道:“十七......”
十七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肩上。
“你受伤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唔,伤。”
十七没有吭声,想来傅沛白离开怀柳村的这两年,好像一直都在不停受伤,大大的伤,不计其数。
“把衣服脱了。”
傅沛白一愣,“啊?”
十七淡然重复道:“衣服脱了,我给你处理伤口。”
傅沛白后退一步,“我,我自己来就好。”
十七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上手。
傅沛白连连后退,脚后跟碰到石床,身体瞬间失重往后倒去,顺带着十七也往前扑,最后趴到了她身上。
两人摔倒时,十七的额头磕到了傅沛白的下巴,傅沛白忍不住嘶了一声,四目相对,她声嗫嚅道:“疼。”
十七伸出手指揉她的下巴,嗔怒道:“现在知道疼了?逞强的时候想过吗?”
傅沛白捉住她的手,讨好似地亲了亲她的指尖,“以后再也不会了。”
十七倏地收回手,从她身上起来,去取了换洗的衣物,纱布和膏药。
“起来,上药。”
傅沛白挠挠头,按捺下心底那些羞意,一骨碌爬起来,坐得笔直。
十七唇角微扬,缓缓褪下她的外袍,再是中衣,最后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她作势还要脱,手刚放到衣带上,便被傅沛白握住了。
傅沛白声音发紧,脸色酡红,“就这样,就这样上药。”语气颇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她的掌心滚烫,烫得十七手背一片熨贴。
“阿沛。”十七轻笑一声,起了逗弄对方的心思,她凑到傅沛白面前,轻声细语道:“你我都是女子,有何好害羞的?”
傅沛白抿了抿唇,“我只对你害羞。”
十七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下颌,抬眸看她,“那就是旁人若想脱你衣裳,你便不害羞了?”
傅沛白脱口而出:“当然不是!我怎会让旁人如此待我。”完,她看见十七脸上促狭的笑意,明白她是在逗自己呢,只得软了声音无奈道:“十七......你明白的,我只会对你如此,我第一次这般喜欢一个人,和你相处时常常觉得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待你才是最好的,想亲近你,又总是害羞,我......”
十七笑着听她讲话,末了,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多了几丝正经之色,“阿沛,你不用想这么多,跟随你自己的本心即可,你一直都待我很好,不用去刻意做些什么,便已经是极好的了,至于害羞......”她停顿少顷,弯了唇角,“有些事,熟练了就不害羞了。”
傅沛白咽了咽口水,哪敢问十七话中的有些事是指哪些事,连忙眼观鼻鼻观心,正经道:“好,我明白了。”
十七也不准备再逗弄她,用匕首仔细挑开她肩膀上被血污濡湿粘结在一起的衣物。
那狰狞的伤口出现在她视线的一瞬,她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拿湿帕子心翼翼处理起伤口来。
这委实算不得傅沛白受过的伤中最重的一种,但却是让她感觉最疼的一种。
或许是因为有爱人在身边,那轻柔心的上药动作,让她体会到了酒味的被人珍视的感觉。
“嘶——”酒精沾到伤口,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十七手上的动作登时便停了,轻声问:“疼吗?”
不疼两个字在傅沛白舌尖绕了一个圈后,落回了肚子里,她侧头看着十七,张了张嘴。
“疼。”
十七没什么,手下的动作却更加轻柔了。
处理好肩膀的伤,傅沛白正在穿外袍时,幽深的甬道里传出二教使的声音:“教主回来了,让你们一同过去见她。”
傅沛白看向十七,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都严肃起来,少顷后,她们来到了施青寒的地室外。
“教主,她们来了。”
“嗯,你下去吧。”
二教使退下后,傅沛白和十七一前一后进入地室。
施青寒正站在桌前,桌上摆着四块黄布帛,她的神情带着难以掩藏的兴奋,消失百年的登陵图,即将重现于世了。
傅沛白皱了皱眉走向桌边,十七也紧随其后,不过她至始至终都没看桌上的登陵图一眼,而是看向了施青寒。
施青寒狂热的脸上有几丝异样的惨白。
十七问道:“教主,你受伤了?”
施青寒闻言一怔,脸色阴沉了下去,“没什么大碍,不曾想陆文成这厮功力竟增长如此惊人,一时不慎,被他伤了一下。”
她罢,俯身下去,将分散的四块登陵碎片拼接在一起。
一副脉络清晰的山川舆图出现在三人眼前,转瞬,图中的山川河流像是活了一般,迅速发生了变化,不过片刻,桌上的登陵图呈现的内容已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图上的线条错综复杂,交杂在一起,俨然是一副庞大宫殿的构造图,而宫殿正中,赫然屹立着一座数十层高的阁楼。
飞檐翘壁,雕梁画柱。
登陵楼!
施青寒枯瘦的手指抚上图中正中所在的登陵楼,“十七,你来看看,这座宫殿这是在何处?”
十七闻声上前,目光落到图中,可图中只有这么一座宫殿的构造图,根本没有标清这座偌大殿宇的所在。
她瞧了一会,眼神愈发深沉,“这是前朝皇陵。”
施青寒面露疑惑,十七指着图道:“这座宫殿的东西朝向,南北走向都是反的,只能是地下陵寝,且如此庞大的修建规模,只有皇家能够筑造,但本朝帝陵制式非此种风格,由此见,这只能是前朝已经废弃的皇陵。”
“就在京都郊外五十里的凤城山。”
施青寒听罢笑了笑,“想不到,前朝那亡国皇帝竟如此精明,将秘宝藏到了陵寝中去,看来他还真是料定了太.祖爷不会掘了他祖宗的坟啊。”
施青寒这话却让傅沛白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记得当初在西南和司马拓聊到前朝往事时,司马拓提及太.祖登位之初,国库匮乏,举国财力不支,当时有大臣私下上奏让太.祖挖开前朝皇陵,取出金银财宝以充国库,太.祖闻言勃然大怒,以儒学礼法痛斥该大臣并将其贬官充军才以消怒火。
原本这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但真正让司马拓感到疑惑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祖父在有段时间频繁晚出早归,整夜不在将军府内,他当时尚且年幼,听信了家奴谗言,还以为一向忠直一世的祖父在外养了妾室。
于是他便在某日晚上跟踪了他的祖父,但最后却发现司马钧去的竟是前朝皇陵,夜幕沉沉下,除了司马钧还有一大队人马,那些人手执工柄器具,俨然是一队工匠人。
事后他以为定是□□碍于礼法不便明目张胆挖掘前朝皇陵,这才暗派他祖父着手此事,可整整一月,他的祖父依旧整日不见人影。
如果只是单纯盗掘陵寝,决计花不了如此长的时间,他再次心生疑惑,便又尾随司马钧去到前朝皇陵,然而那一天,他亲眼看着约莫七八十人进入地陵,天微微亮时,却只有他祖父一人出来,在司马钧出来后,断龙石轰然下放,石落,地陵闭,那些人无论是死是活都再也出不来了。
他吓了一跳,发出动静,被司马钧察觉,他从未见过一向温和沉稳的祖父发那么大的火,不停问你看到了什么!他当时都被吓懵了,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司马钧不准他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当从未来过这里。
再之后不到半年,司马钧继续跟着太.祖南征北伐,而不久后,司马钧却在一个雷雨夜,连夜带着他们举家逃往了西南。
司马拓直觉祖父叛出中原,一定和当初前朝皇陵的事有关,他长大成人后,也多次追问过祖父,司马钧却永远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着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
而这个他,想必就是太.祖了,现在太.祖和他祖父都早已去世,当年前朝皇陵的真相也随着他们的去世永埋地底了。
傅沛白还记得,司马拓用着自嘲的语气道,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还能重返中原,定要去将这个困惑于心几十年的谜团解开,只是不知,她们离开后,西南那边怎么样了。
“傅沛白。”
施青寒的声音让傅沛白骤然回神,“嗯?”
“见你若有所思的模样,怎的,你对这前朝皇陵有所了解?”
傅沛白抿了抿唇,“没有。”
施青寒收起登陵图,道:“事不宜迟,明日出发,你二人今日早些休息。”
傅沛白皱起眉头,“你不是只要阻止陆文成拿到登陵图就行了,为何还要去寻登陵楼?”
施青寒轻蔑一笑,“自然是要让陆文成亲眼看着,他心心念念所求的登陵秘宝是怎样的辉煌灿烂,也自然要当着他的面,让他亲眼目睹,这代表着至高权力的秘宝落入他最痛恨的敌人手中。”
“放心,我与你的约定尚且作数,我毕生所求唯有让陆文成生不如死,这些身外物,入不了我的眼,大仇得报,登陵秘宝自然归你了。”
“可......”傅沛白还想些什么,十七不动声色扯了扯她的衣摆,傅沛白只能闭上嘴。
随后,她们离开了地室,一路上,傅沛白都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回到地洞后,傅沛白忍不住问道:“十七,你告诉我,施青寒的复仇计划到底是怎样的?”
十七拉着她坐下,伸手抚上她紧皱的眉峰,“这样不好看。”
傅沛白眉头骤然一松,神色缓和下来,“若是不方便,我便不问了,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十七收了手,淡淡道:“没什么不方便的,眼下教主登陵图到手,离复仇只有一步之遥,告诉你也无妨。”
她抬眸,看向傅沛白,问道:“还记得去年我们前往西北督建督武堂吗?”
傅沛白点头。
“其实那时,教主便借此在督武堂插入了落影教的势力,依托着陆文成纵横大江南北的情报网,落影教的眼线也遍布天下,这些眼线除了窃取各方情报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四下散播落影教在寻找登陵图的消息,以及陆文成也在暗自搜寻登陵图一事。”
“其实,这些本来就是真的,有心人去查便能顺藤摸瓜查出一些东西来,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有破土而出的一天,更何况这些消息经过一年多的沉淀,加上陆文成眼下这般兴师动众的号召各方势力追杀我们,无疑增加了这些道消息的真实性,教主要的就是这些个名门大派对陆文成起疑,要这些正派联盟从内部逐渐分崩离析。”
十七停顿了片刻,指尖蜷缩进掌心,“应该就是这几日,旭风门掌门遇害的消息就会传遍江湖了,同时传出的,还有一封血书,揭露陆文成所有罪行的血书,潜伏在各地督武堂的教众会同时推波助澜,待陆文成跌落神坛,被天下人深恶痛绝时,教主会放出登陵楼所在的消息给他,诱他前来,然后瓮中捉鳖。”
“而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行前往登陵楼所在的地方早做部署。”
傅沛白神色凝重起来,她沉默了许久才道:“纵使计划缜密,也难保百密一疏,施青寒如何能断定仅凭一个伪造的旭风门掌门之死便能使这些江湖世家对陆文成倒戈相向呢?”
十七轻叹一口气道:“阿沛,不要瞧欲望对于人心的腐蚀,你以为他们这些所谓的正派联盟之间有多牢固吗?不是的,他们之所以能站在一起,皆因他们暂时没有利益冲突,一旦出现利益之争,甚至不需要我们挑拨离间,他们自行就会分裂。”
“登陵图一旦现世,他们还会为陆文成马首是瞻吗?他们只会举起武器对准自己人,这些纷争百年间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这次也不会例外,教主要的不是陆文成在这些人中倒台,她要的是陆文成被天下人所唾弃,遗臭万年。”
傅沛白脸上仍是困惑,“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陆文成时至今日,已经贵为一宗之主,是武林至尊也不为过,权力、地位,他都有了,他费尽心力追寻登陵,到底还想要什么?”
十七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人心是一道填不满的沟壑,一旦被满足,就会膨胀出更大的欲望,你还看不出吗,他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区区江湖门派的宗主了,他想做整个天下的主人。”
傅沛白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十七脸上有深深的疲倦和厌恶,她揉了揉眉心道:“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这个世间人们苦苦追求权力地位到底是为了什么,明争暗斗、阴谋诡计,为此在所不惜,它就像是一处深渊,引诱着、蛊惑着所有人沦陷其中。”
“其实,我很不愿意你掺合进来,但同时我明白你身上背负着的责任和理想,我无法要求你远离这些江湖庙堂的争斗,我也无法做到独善其身,让你一人面对这些艰难险阻,阿沛,我会陪着你的。”
傅沛白听得眼眶发热,她缓缓抱住十七,垂首埋在对方的颈窝,急促地呼吸着,“十七,谢谢你,我答应你,有朝一日,待乱世终结,天下太平,我们就隐居山林,再也不管世间这些纷纷扰扰了。”
十七阖下眸子,浅浅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