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逢旧友
人满为患的茶楼里, 一片沸反盈天之景,书人在台上正到精彩处,醒木拍得啪啪作响。
台上热烈, 台下自然也叽叽喳喳。
两名男子喝着烫酒, 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着。
“诶, 听了吗?前不久天极宗出现了一个叛徒, 投身了魔教。”
另一名男子摆手,“谁的?我可是听那人本就是落影教的, 一直潜伏在天极宗呢。”
“真的假的?此人若真是魔教中人,竟能在陆宗主眼皮子底下隐藏这么久,那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自然是真的, 现在江湖可都传遍了,这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探子,他可是落影教的十八教使!”
另一名男子喝酒的动作都停了,惊讶道:“不是落影教只有十七位教使吗?怎的还蹦出来一个十八教使了?”
“所以为何他不简单呢,正是因为世人都不知落影还有此人,是以他潜藏天极宗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
“你得他这般厉害, 那他又怎的会被发现身份呢?”
一直侃侃而谈的男子扫了眼喧杂的四周,压低声音道:“这就跟近来江湖上的一些传闻有关了,听这十八教使多年来蛰伏于天极宗, 都是为了窃取登陵图的消息,那陆宗主啊,一直在私下寻找登陵图呢,这次如此兴师动众征讨落影教, 正是因为寻找到的登陵碎片半路被施青寒窃去了。”
“啊,这......我记得当初各大武林门派可是公然宣誓绝不争夺登陵图以图他谋,这陆宗主岂不是......”
“你别把这些武林人士想得多么正义凛然, 嘴上着不,私下都争着呢,撼动天下的财宝,谁不想要啊?我看呐,这天极宗跟落影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登陵之争,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慢慢浮出水面了,咱们就且看他们如何狗咬狗便是了。”
男子罢,嗤笑了一声,兀自饮下一杯酒,并未注意到角落一桌投来的一道锋利的视线。
而那角落一桌坐了五个人,三男一女,还有一名老妪。
其中两名男子穿着家丁的衣服,还有一男一女举止亲昵,似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老妪则身着富贵,慈祥的看着这对夫妻。
乍一瞧,这五人像是哪家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公子,夫人带着家丁出来吃茶。
那年轻男子不太自然地摸了摸下颌,被年轻女子按住了手,“习惯就好了。”
男子闻言,放下手,但连日来带着□□总让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痒,不由得想到十七是如何多年如一日的戴着这面具生活的。
这五人正是易容后的傅沛白几人。
离开地洞往京都出发的前一日,玉芙蓉来到了地洞,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在这里会见到傅沛白,只笑着,她们又见面了。
随后在玉芙蓉的帮助下,他们彻底改头换面,出发前往京都,寻找登陵楼,他们不紧不慢地赶路,到达兴阳城的时候将将是第十日。
傅沛白原想借机去看一下闻雪风,但施青寒盯她盯得格外紧,直到今日即将离开兴阳城,她也没寻到机会。
茶楼外,天色渐黑,也就意味着她们即将上路了,这几日来,为了躲避陆文成和各大江湖门派的追踪,他们都是夜晚赶路,白天休整。
桌上没有交谈,只有滚烫的茶水和温酒升腾的雾气。施青寒放下茶杯,发出很大的声响,二教使立马起身,跟着方才讨论天极宗落影教一事的两名男子出了茶楼。
傅沛白盯着这一幕,皱起了眉。
十七的神情掩在蒸腾的雾气后,瞧不清全貌。
少顷,傅沛白嚯地起身,沉声道:“我去解,去去就回。”
施青寒笑着点头,“去吧,你跟着他。”
长教使迅速起身,跟在了傅沛白身后。
两人的身影在茶楼消失后,施青寒才别有深意地看向十七,晃荡着酒杯中的酒水,问道:“你不拦着他?”
十七的目光落在漂浮着茶叶的杯中,“她想做的,我都不会阻拦。”
施青寒听罢发出粗粝的笑声,“傅沛白这人,是世间少见的干净人,可惜,在这个世道,越是活得干净就越是死得快,他此举若是寻死,你也不拦吗?”
十七沉默了片刻,抬头定定地盯着施青寒,“不拦,我知她为人,要她违背自己的原则和信念活着,对她来是生不如死,若她死了,我亦不会苟活。”
施青寒的笑凝在脸上,她的神情逐渐阴沉起来,“你可知,我对长教使的命令是,若傅沛白敢忤逆我,那便杀了他。”
十七脸色苍白,语气坚定,“不会,教主不会杀她的。”
施青寒挑眉,“你如何断定我不会杀他?眼下登陵图已到手,他对我来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杀他与否全凭我心情。”
“教主深知她对我来有多重要,她若死,十七也就死了,而我一直相信,教主并非冷心绝情之辈,”十七停顿片刻,继续道:“教主对十七,余有温情,若非如此,早在十二年前,教主便不会破例让我和刑广都活着走出地洞了。”
施青寒盯着十七,半晌都没有话,好一会她才低笑了一声,“的确,我不会杀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十七,我答应过你,待来日,大仇得报,我会放你自由。”
施青寒垂下目光,“希望那个时候,你能忘记所有,获得真正的快乐。”
十七抿了抿唇,道:“十七也希望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教主能够得到真正的解脱。”
施青寒笑了笑,眼底一片苍凉之色,“但愿吧。”
之后两人未再交谈,十七盯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虽确定了施青寒不会伤傅沛白,仍不免挂心她的安危。
此时的傅沛白借着解的名义,进了茅厕,进去后,便从后边的一个窗翻了出去。
她爬上墙沿,又飞上屋脊,快速行进的同时不停地扫视着纵横交错的巷。
半晌后,前方传来狗吠和一名男子的惨叫声,她脚下发力,迅速往那声响处靠拢。
行至近处,她在高高的屋脊上瞥见了声源处的一幕。
一名男子被一条黑色猎犬撕咬着,浑身落下大大的伤口,跛腿在地上无力地爬行着,嘶喊求救。
二教使倚墙站着,神色冷漠。
傅沛白攥紧了拳,正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才能救下这男子,下一刻便看见巷那头突然走出醉醺醺的一高壮男人。
那男人走得近了,瞧见眼前这一幕,浑身一抖,嚷嚷道:“哪来的野狗!”
这声音!
傅沛白一惊,凝神看去,那夜色中朦朦胧胧的男人面孔在月光下逐渐显现出刚毅的五官,不是蒙岩又是谁?
蒙大哥怎么会在这?
傅沛白讶异间,听见二教使冷声开口:“少管闲事,滚。”
蒙岩被酒气熏得酡红的脸,愈发涨红,他瞧了瞧被烈犬咬得奄奄一息的男子,吼道:“原来是你这厮放狗咬人啊,老子这闲事还当真管定了!”
吼完,他一脚踢开那狗,赤手空拳冲上去,和二教使斗在了一起。
两人不分伯仲,蒙岩血气上涌,大喝一声,浑身内力释出,一拳轰上二教使的胸膛,将人擂得倒退数丈。
二教使捂着胸口,闷咳了两声,“通......体拳,你是明霄派的人?”
蒙岩浓眉紧皱,“什么明霄派,暗霄派的,老子不知道,饶你一命,赶快滚。”
二教使身形不动,傅沛白正松了一口气,夜色中又缓缓出现一人,身形高大,面色沉稳,是长教使。
她不由得心又提了起来,暗自为蒙岩担心。
“嘿,还来劲了是不,你们到底想怎样?”蒙岩不耐道。
长教使伸出一指,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他的命,我们要定了,至于你的,你若是不惜命,也尽可拿来。”
蒙岩被气得酒意全无,他冷笑道:“行,这么多年没下山,一下山就遇上就等事,看来老天爷都要让我行侠仗义一把,那我就不遑多让了,废话少,来!”
“咻”的一声,长教使的佩剑飞去,剑身高速旋转着,蒙岩挑起街边的长凳一踹,飞剑击上木凳,木凳登时四裂开来。
蒙岩高高跳起,右拳蓄力一击,长教使伸掌接下此击,两人身上同时迸发出强大的气流,将一旁的木棚直接掀翻在地。
“武功不错!”蒙岩吼了一声,化拳为爪,擒住长教使的手腕,捏住他的三寸穴道,猛一发力,左脚提膝便向对方腹部击去。
他的动作奇快,原本此击必中,背后却突遭二教使偷袭,对方一举手刀砍向他的脖颈,他往前一趔趄,长教使便趁机摆脱了桎梏。
蒙岩龇牙咧嘴了一番,“好啊,两个一起来!”
三人很快做一团,傅沛白不动声色从屋脊飘下,将地上的男子拖到阴影处,检查了一番,好在这人身上并无致命伤,“能自己走吗?”
男人哆哆嗦嗦点头,“能,能。”
傅沛白嗯了一声,没再理会他,将目光重新投到激烈斗的三人身上。
蒙岩以一敌二,并不落下风,但时间一长,身法速度难免迟缓下来,每每这个时候,二教使就会靠近他后背,蓄力一击。
他们并不急着致蒙岩于死地,更多的好像是在戏弄猎物一般,等到猎物筋疲力竭后才会给予致命一击。
就像是懂得合围的野兽,一点点的将猎物捕杀,从而享受这个猎捕的过程。
傅沛白咬紧牙关,在看到蒙岩大腿被木刺横生的木板扫过时,她怒喝一声,从阴影处跳了出来。
“够了!”
三人动作皆是一滞,二教使看清来人后,冷着脸沉声道:“我们奉教主之命行事,你莫要坏事。”
傅沛白厉声道:“那人出言不逊,略施惩戒即可,何至于死?!”
“他不该叫教主听到。”
傅沛白挡在蒙岩身前,长臂一伸,“总之,那人我已经放走了,至于这位,本就与此事无关,你们若要追究,便算到我头上。”
对面的长教使还没话,傅沛白就感觉身后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搭在了她肩上。
“这位少侠,多谢你好心相助,不过这事我能摆平,放心。”
傅沛白回头看向蒙岩,这才想到自己脸上还带着□□,是以他没认出自己,她刚想出口相认,长教使开口道:“教主便料到了你会妇人之仁,这才叫我看住你,”他停顿一刻,突然拔高声调斥道:“傅沛白,你这般让十七如何自处?你出手相助,成全了自己的仁慈,可曾想过,十七夹在你与教主之间何等为难?!”
傅沛白一怔,神情黯淡了下去。
她身后的蒙岩却是一激灵,将她身子扳了过来,试探地问:“你......是白?”
傅沛白点了点头。
蒙岩顿时激动起来,大手一挥,抱住她,“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你是不知道我在山上听你变成了什么魔教中人,可给我吓坏了,我估摸着这其中定是有何误会,赶紧就下山来寻你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全江湖对你喊喊杀的,还有听你把峰主掳走了,她人呢?你怎么又这幅模样?”
傅沛白勉强笑了笑,从蒙岩怀里钻出来,“来话长,蒙大哥,现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比较好。”
蒙岩冷哼一声,周身气势升腾,“你来了正好,咱兄弟二人联手,收拾这两名鼠辈不在话下。“
“你谁鼠辈?!”二教使喝道。
“就你怎么了?你两瞧着就贼眉鼠眼,不似好人,一番交手,果当如此,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呸。”
长教使讥笑,“手段?你怕是没见过什么才叫真正的手段?”
蒙岩立刻就要回呛,傅沛白连忙阻止他,“好了,别了,蒙大哥,这事我来解决,你不要再掺合了。”
蒙岩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傅沛白面向长教使,朗声道:“放他离开,此事我自会向施青寒请罪,不会叫你们为难。”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了些,“也不会叫十七为难。”
长教使眯了眯眼,似在考量,半晌后,他应了声:“那走吧,正气凛然的傅少侠。”
蒙岩不乐意了,喊道:“你什么语气?讽刺谁呢?不会话就闭嘴!他娘的。”
傅沛白倒是不介意,她淡然道:“我与旧人相逢,有些话想讲,你们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完我就来。”
长教使利落道:“行。”罢便和二教使走向了巷尾。
蒙岩盯着他们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这般你,你怎么都没脾气?”
傅沛白笑着摇摇头,“没事,何必与旁人逞一时口舌之快。”
蒙岩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左右量,问道:“方才听你们话中聊到什么教主,十七,施青寒的,你眼下真跟落影教的在一起?”
“是,不过并非外界所传闻的那样,时间有限,我便长话短了,我真正的仇人不是落影教,而是陆文成,当年的西北惨案其实是陆文成暗地所为,而后栽赃给了落影教。
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下搜寻登陵图,和燕王勾结,妄想改朝换代,让江山易主,眼下登陵图已经现世,就在施青寒手中,陆文成坐不住了,这才声势滔天的要捉拿我跟施青寒。”
蒙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宗主,宗主才是杀你全家的凶手?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
“那峰主呢?峰主知道吗?眼下她跟你在一块吗?”
傅沛白踌躇了片刻,不知怎么跟蒙岩解释十七的身份,只能简单解释道:“峰主其实不是峰主,你还记得我与你讲过的我在西南之行遇到的十七吗?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是她易容假扮成的峰主,那年在佛崖底下将你救回峰上的,也是她。”
蒙岩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算作惊讶了,他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到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道:“峰主......不,不是峰主,峰主是,是那个十七?”
傅沛白坚定地点点头。
“这也太......不不不,你让我先捋捋,也就是咱们宗主,不,陆文成其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咱们的峰主,其实是落影教的人,这些年,一直潜伏在宗内?”
“对。”
蒙岩咽了咽口水,尚未从震惊中走出,“这事,还有谁知道吗?”
“陆文成的真面目不久后就会大白于天下,至于十七的身份,除了落影教的人还有我,其它人尚未得知,连陆文成都还不知道,他真以为施青寒掳走了他的女儿陆晏冉。”
蒙岩沉默了,少顷后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那你跟峰主......不,你跟十七,你俩现在是?”
傅沛白一愣,眼神飘忽起来,“正经事呢,你问这个作甚?”
“正经啊,事关你的终身大事,这还不是正经事吗?”
傅沛白轻咳了一下道:“先不这事,蒙大哥,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蒙岩严肃起来,“你。”
“你去一趟西夜城外的西北军驻军大营,去找那里的副都统曲风,就你是我的义兄,告诉他早做部署,你可留在那里,协助他一二。”
“你怎的又和边塞军扯上关系了?”
傅沛白眼神沉沉地看着他,“上一任西北元帅,是我的父亲。”
蒙岩怔了一下,没再细问,沉声应下来,“好,我明日就去,你放心吧,我原本下山就是来寻你,帮你解决困境的,眼下正好,你自去做你要做的事,这边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傅沛白温和一笑,“谢谢,蒙大哥。”
蒙岩不轻不重擂她一拳,“哥俩什么谢谢。”
傅沛白本想道出自己的女子身份,想了想,还是待日后一切都解决后再告诉他好了,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对了,蒙大哥,芷儿怎么样了?”
“那妮子好着呢,你别操心了,她不知道你这些事,现在和霍嘉然玩到一起了,性格开朗了不少。”
傅沛白安心了,“那就好。”
蒙岩挥挥手,向她作别,“去吧,阿沛,万事心,自己保重。”
“你也是,蒙大哥。”
蒙岩爽朗地笑了笑,转身欲走,傅沛白想到了什么,急急开口叫住了他,“蒙大哥。”
蒙岩回头,趣道:“咋了,舍不得哥啊?”
傅沛白蹙着眉,轻声问:“你过,此生再不下山,为何现下......”
蒙岩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不是担心你子吗?想到你子遇上了困难,指不定现在躲在哪儿瑟瑟发抖呢,被人跟过街老鼠一样喊喊杀的,现在见着你了,倒是没缺胳膊少腿,我也就放心了。”
虽然蒙岩得轻描淡写,但傅沛白深知他下山此举是经历过怎样的内心挣扎。
出世容易,隐世难,一旦再沾染江湖上这些恩怨情仇,想脱身就不易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隔着朦朦夜色再次向蒙岩道谢。
“谢谢,蒙大哥。”
蒙岩回过头去,高举起胳膊摇晃,边走边道:“要是有心谢我,下次带着好酒来谢。”
傅沛白冲着他的背影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