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藏得越深,站得越直
赵云忱一进来, 就瞥见了屈膝坐在榻上吃橘子的江熙沉。
江熙沉见他一进来反手关上门不和自己话,反倒先东张西望,愣了下, 面皮微烫,若无其事地下了床。
赵云忱咳嗽一声:“他走了?”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云忱“哦”了一声:“轿子里他在干嘛?”
“……”江熙沉手里那瓣橘子差点掉了, 似笑非笑,“怎么, 你很关心我和他?”
“孤家寡人, 很是寂寞啊,”赵云忱啧了一声, 坐到江熙沉对面, “长话短, 你有什么算?”
“萧承尧呢?”
赵云忱把玩着手里折扇:“被大将军叫去了, 关着门谈事不让别人在。”
这就是溜出来的了,短时间内萧承尧不会过来,江熙沉坐在那儿,开门见山:“你是皇帝的人还是萧景闲的人?”
赵炳林是皇帝的身边人, 自己的义子却屡屡帮萧景闲, 赵云忱的底细还是不清楚的。
赵云忱杏眼微掀:“我是你的人啊。”
“……”江熙沉道,“正经的。”
“正经着呢, ”赵云忱煞有其事地笑道,“你是唯利是图的商人, 萧景闲是风花雪月的骚人, 我么,我是随心所欲的人, 喜欢谁, 我就帮谁。”
若是换了任何人听了这番话, 大抵都要羞怒不已,江熙沉却不可置否:“你是心怀天下的君子,谁对黎民百姓有益就帮谁。”
赵云忱脸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慢慢消失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暗含冷意道:“何以见得?”
“那盘花糕每块都是乱七八糟好多种花的味道,你想折腾我俩,也犯不着特地揪各式各样的花,直接下点毒就好了,”江熙沉幽幽望向他,“你也的确是这么干的。”
赵云忱嗤笑道:“花而已。”
“花都惜,更何况人?你和你义父还不一样,他还求明哲保身、荣华富贵,你无所谓,随心所欲,赵兄是天下第一君子。”江熙沉朝他作揖。
赵云忱静望着他,忽然笑了,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萧承尧我是天下第一伪君子。”
江熙沉道:“他人如镜,君子照君子,君子,伪君子照君子,伪君子。”
赵云忱愣了下,大笑出声:“萧景闲就是这么被你哄得五迷三道的吗?”
“……”江熙沉咳了一声,温声道,“你去萧景闲身边吧,他这时候需要你。”
赵云忱人邪门不拘一格了些,才智倒是万里挑一,萧景闲刚被扶上去,势单力孤,敌人强悍,需要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出谋划策。
“不去,哄我就是为了让我去他那儿?”他啧了两声,“他知道了得急得冒烟吧?”
江熙沉也不是很懂为什么他每一句都要带一下萧景闲,诚恳道:“不会勉强赵兄,但赵兄才智卓绝,蛰伏多年,总该一展抱负。”
赵云忱深望向他:“没我在,你在萧承尧府上可不好过。”
江熙沉淡定地抿一口茶:“萧承尧能玩死我算我输。”
赵云忱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道:“你相信萧景闲不会变吗?”
江熙沉手一顿。
赵云忱道:“一人之下的位置,身份地位钱财美人,应有尽有,浮华蚀人,你们之间如今又隔了那么多,你确定他不会知难而退?你就确定他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江熙沉默了好一会儿,赵云忱毫无疑问是尖锐的,不可回避的。
江熙沉沉默着,赵云忱就静望着他,也不催促,眼底是见惯世事后的失望,却又似乎含着一丝期待。
江熙沉终于抬眸,似笑非笑:“如果你想听到什么不切实际的得到安慰,那大约是失望了,实话是,我也不知道。”
赵云忱心里划过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这样的答案毫不奇怪。
江熙沉口吻有些淡:“我这些年遇见过很多人,绝大多数人一开始心思都是好的,后来慢慢变得世故圆滑,再慢慢变得无恶不作,人随事易,世道艰辛,没办法的。”
赵云忱默然。
的确,这世道,光有好心思是没用的,还会因为散发出来的好被坏人知道,利用压榨,看上去像坏人的好人和坏人成一片,才有可能在保全自己之余,为他人做点好事。
藏得越深,站得越直。
师父是这样,他也是,江熙沉、萧景闲又何尝不是?
“那你其实也是防着他?”赵云忱心下有丝无奈,这才是正常的,恩爱之下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疮痍,哪有绝对的好,各自在龙潭虎穴,不为己,难道还为人吗?
江熙沉摇头:“人往高处走,我绝不为己拖着他,非但如此,我还要帮他,只因为他现在对我好。我也懒得疑神疑鬼,他若真到了那位置变了,回头瞧不上我,我也肯定踹了他,江熙沉不为任何不喜欢我的人停留。”
赵云忱冷不丁满眼愕然,眼里有了一丝动容。
“再了,你错了,”他眼眸熠熠,似笑非笑,“我不是美人,我是商人。”
赵云忱沉默良久,终是心道自己糊涂,江熙沉是个商人,做买卖的,可以亏一会儿,却不会亏一世,就算亏,也得亏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
亏过了,无法承受,他会及时止损,萧景闲若是对他不好不值得,他自然就会找“赚”的法子。
不是他在三皇子府上可怜巴巴地等萧景闲来,是萧景闲来就和萧景闲好,萧景闲不来,他就和别人好。
萧景闲爱来不来。
自己这问题太蠢太庸俗了。
眼前人早褪下了繁琐的头饰和纹金绣银沉重的喜服,素净平易得很,
赵云忱却由衷道:“你是美人啊,令人朝思暮想的大美人。”
江熙沉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眼眸,却漠然道:“赵兄只爱江山不爱美人,别装了。”
赵云忱哈哈大笑。
“你既然我是心怀天下的君子,他一旦变了,变得和他父皇一样,他就是我的敌人。”
赵云忱闲云野鹤般甩开折扇,望向江熙沉,悠悠道:“所以我还不如在萧承尧府上守着你,不掺合他们三个相残了,反正……”
他倾身道:“君子还是人,跟着商人,总不会下错注对吧?”
江熙沉望向他,认真道:“多谢。”他何尝不知赵云忱留下来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些。
赵云忱道:“我先排个队,他哪天把你踹了,或者你哪天把他踹了……”他啧了一声。
江熙沉扳起了指头:“那我还有老皇帝、萧承允、萧承尧……”他含笑抬眸看他,“给你排上了。”
“……”赵云忱拍案狂笑,“他要知道你天天背着他这个德行,能睡得着吗?”
赵云忱在笑,江熙沉淡瞅着他,瞅得赵云忱都不敢笑了,正色道:“……萧承尧待会儿肯定会过来,你有什么算?”
江熙沉淡定地喝了口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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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忱走后没多久,萧承尧就推门进来了。
身后的门关上了,屋子里有些昏暗幽闭。
萧承尧坐在轮椅上,神色阴冷:“钱交出来,本王饶你不死。”
江熙沉望着他身后的几个手里拿着刑具的壮汉,神色间一贯的温柔内敛慢慢消失了,饶是知晓萧承尧不会放过他,却也想不到他如此不把人当人,他面上一派淡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声音清冷:“不交。”
眼前人不再是先前那副恭顺的样子,萧承尧望着萧条泠然的他,嗤笑道:“赵云忱的没错,果然是你,你倒是骗过了所有人。”
江熙沉淡睨他,没有因被拆穿身份有丝毫的慌张。
萧承尧见他如此不见棺材不掉泪,冷冷道:“按着他跪下!”
身后几个壮汉立即过去,按着江熙沉的肩就逼着他迎面跪了下去,还要用膝盖抵着他腰制住他。
“别动手动脚!”江熙沉回眸斥道。
萧承尧怒道:“你都到本王府上了,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来人,掌嘴!”
身后的人就要上前,江熙沉斥道:“下去!”
“放肆!”萧承尧怒而冷笑,“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江家?蚍蜉撼树!来人!”
赵云忱见事态不妙,就要为江熙沉话,江熙沉望着萧承尧,挑衅一笑:“我和你爹睡过,你敢动我试试!”
赵云忱迈出去的步子立马撤回了。
萧承尧猛地握住了轮椅扶手,想起了那日他向老东西求娶江熙沉,老东西神色有丝怪异。
一阵古怪的沉默,萧承尧嗤笑:“我爹睡过的人何其多,外头死了多少都不知道,还差你一个?他明知道本王不会放过你,还把你扔给我了,会管你?”
“你大可试试。”一片昏暗中,江熙沉脸上没有丝毫怯意。
他是真的不怕,萧承尧的脸色反而沉了下来,心腹凑上前低声道:“王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
“你以为这就能唬住本王?”萧承尧讥笑,又没法证实的事,他什么就是什么,自己怎会为这点事放过他?
江熙沉道:“我过,你大可试试,你看我死了你爹治不治你。”
萧承尧脸色阴沉,江熙沉越淡定,到越像是有这么回事。
老东西的确出了名的风流,上了年纪后越发喜好年轻漂亮的。
老东西要真睡了江熙沉,还把他赐给自己做侧君……
萧承尧握扶手的手越发用力。
江熙沉淡淡道:“他疼我,还把我送给你了,为什么,你想过没有?”
萧承尧眼底陡然一阴。父皇怀疑他?竟是要派人在身边盯着他?
江熙沉讥笑道:“你皇兄现在家大业大,你皇弟现在有父皇偏爱,你还要杀我?我有钱,我要是有一点事,你一毛钱都拿不到,你玩的过他们?你不是想我死?不用你动我,你今儿给我上一个刑,我立马死给你看,你能拿到我的钱算我输,我非但不给你,我还早和属下了,我要是人没了,让他把钱全送给你皇兄和皇弟。”
萧承尧袖中手攥得生紧,指节捏得作响,眼眸漆黑如深渊,像是第一次看清了当初那人温柔乖顺的皮囊下是怎样一幅可恶可恨的嘴脸。
萧承尧身后的种种刑具似乎被无数人的鲜血浇灌过,冰冷森然。
漫长的沉默里,赵云忱胆战心惊,江熙沉这么逼萧承尧,无非是博弈,江熙沉赌准了萧承尧想要赢,想要当皇帝,就绝不敢动自己,就看萧承尧是更恨他恨不得杀之后快,还是更想赢怕他真如他所自杀了。
萧承尧看他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剥皮抽筋。
江熙沉跪在地上,却笑了一声:“恭送王爷。”
萧承尧甩袖走了,跟着的人也鱼贯而出,“砰”地一声巨响门关上了,屋子里只留江熙沉一人。
江熙沉扶着椅子,揉了揉僵了的膝盖站起,眼底皆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