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鸢尾(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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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 和刺杀风波有关的道消息逐渐销声匿迹。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信息更迭迅速,人们生活在信息大爆炸中, 随着其他信息的充斥耳目, 那一丁点为人津津乐道的惊险与阴谋也被人抛之脑后, 日常生活重新归于宁静,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反复探查逼供, 奥布里也终于盘查清楚了少年的刺杀动机。

    被捕的少年名叫AE023,是贫民窟底层的一位最为底层的贫民,贫穷到甚至没有一个名字,而只有一串用以指代身份的代码。少年本来就家徒四壁, 原本不富裕的家庭却因为最近新颁布的法律政策,更加雪上加霜,而这也成为了压弯少年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议会通过了统一帝国各州市的税收币种的法规, 初衷是将繁复的税收统一,用以减轻百姓的负担。但美好的构想却忽视了人性的恶劣。贫民窟原本流行的货币和富人区完全不同, 在兑换贫民们努力兑换上层货币时,不少上民浑水摸鱼, 趁机搜刮油水,好心办了坏事,导致贫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而AE023也正是因为家中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徭役, 才来到皇宫中当值,以此补贴家用。可明明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依旧养不起自己的家人, 因而心生悲愤,才出此下策,决定破釜沉舟, 为贫民窟发声。

    “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怕死,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料想到可能会失败了。”

    在被捕从嘴里撬出原因后,AE023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只是了这一句话,之后的时间无论守卫如何拷问逼供,他一直都只是沉默。

    听见奥布里的汇报后,弗雷迪陷入了沉思,在AE023被押入大牢后的第二天,议会便通过了律法,废除了新的税法,同时加大了对于贫民区的福利补贴,彻查贪官污吏,肃整朝野风气。

    一周后,克伦威苏醒,情况和身体机能也在快速的愈合好转,也终于可以进入病房进行探望。

    因为心中担心且思念克伦威,在能够进入病房的第一时间,卡尔便申请了进入病房探望克伦威,因为不能高声喧哗,所以卡尔就只是这么默默地看着克伦威,同时在边上的透明玻璃花瓶中插了一支新鲜的蓝紫色鸢尾花,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让克伦威的心情也变好一些。

    和克伦威再遇后,卡尔并没有再提起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而是眉眼弯弯地轻声问道:

    “您看这花好看么?”

    “好看。”

    克伦威点点头,声音低沉,躺在病床上的他身体虽然已经恢复,可脸色还是不免有些苍白,但在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是直直看着眼前的卡尔,令后者一阵心悸。

    被对方盯得不自在,卡尔有些慌乱,连忙撇开了自己的视线。

    “……我怎么感觉我们就是一个轮回呢?先是您生病了,我照顾您,然后又是您照顾我,现在又是我照顾您。看来我就是要和您这么扶持纠缠一辈子了。”

    被自己的这个法逗乐了,卡尔不由得笑出了声,嘴角也随之漾起两个漂亮的酒窝。

    卡尔的是玩笑话,但克伦威却显得很是正经,他看向卡尔,问道:

    “那你愿意和我纠缠一辈子吗?”

    着,克伦威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卡尔,深邃的目光像是要将他吞噬。

    “……您、您觉得现在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

    避开对方灼灼的目光,卡尔有些慌乱。

    “嗯。”

    克伦威点点头。

    “这些伤比起曾经在战场上受到的多了。”

    见卡尔闻言垂下头去,眼角微红,克伦威安慰道:

    “伤疤对于我们军人来是荣耀的象征,只不过是多添了一道荣耀罢了,你不必担心。”

    “嗯!”

    虽然知道克伦威是在故意安慰自己,但卡尔还是点点头,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略带勉强的微笑。

    就像克伦威不希望他担心自己一样,卡尔也并不希望自己的情绪给对方造成任何困扰。

    “您昏迷的这几天都是靠吊营养剂维持生命,我便给您带了一些吃的,有水果和薏米粥,当然也有营养液和压缩饼干,我都放在桌上了,您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为了不让克伦威继续为难,卡尔主动岔开了话题。

    克伦威点点头,侧头便看见卡尔在自己身边放的一个保温桶,调整好病床角度,抽出病床上的支架,卡尔将保温桶开,里面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薏米粥,桌上还放了几个红艳艳的苹果。

    毕竟连续几天都没有进食,吊瓶更是令他嘴里像是含了蛇胆般一阵发苦,克伦威也难免感觉腹内空虚,饥饿感泛上心头,只不过这种感觉之前并没有被激发,却是被卡尔送来的飘香饭菜勾起了食欲。

    看着面前的一碗热粥,克伦威舀了一勺想要放入口中,却没想到因为这几天的昏迷,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因此握着勺子的手还有些颤抖。那粥压根就握不住,而是洒了不少,等克伦威勉强将勺子放入口中的时候,原本盛着一满勺的粥却只剩下了不到半勺。

    “还是让我喂您吧。”

    看克伦威吃的如此费力,卡尔连忙接过了勺子。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克伦威这么骄傲的人,是否会接受他人的帮助,心中有些忐忑,却没想到克伦威却并没有些什么,而是安静的坐着,睫毛微垂,在立体深陷的眼窝上洒下一片鸦青,像是在等待着卡尔的投喂,收起了身上棱角和倒刺的克伦威,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和乖巧。

    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确保它不烫嘴后,卡尔才将勺子送到了克伦威嘴边。

    *

    卡尔一勺一勺地喂着克伦威,耐心而细致,在喂粥的过程中,俩人难免会有所接触。在喂最后一勺的时候,指尖不心碰到克伦威的嘴唇时,卡尔愣了一下,尔后便触电般地飞快收回了手,脸上也增了一抹飞红。

    “……您曾经和您的父亲有过长谈沟通么?”

    将碗筷收拾好后,因为心中感觉有些慌乱,也顾不上生硬不生硬,他便转移了话题。

    克伦威闻言却面色一冷。

    “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好的。”

    “但是这些天,在我的眼里,您的父亲很关心您……”

    卡尔道,他并不是为了刻意缓解父子俩之间的关系而编造出的谎言,而是这些日子中,卡尔能够看出弗雷迪真的对克伦威的病情很是在乎,甚至还在某一天的深夜出现在了病房之外,隔着玻璃窗伫立在病房前,沉默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克伦威。

    弗雷迪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很是寂寥,曾经英武的身形却在时光变迁中变得有些佝偻。

    看着这一幕,卡尔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了一般,他感觉站在眼前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父亲,让卡尔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远在深海中的父母,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是那么的深沉,透着一个父亲所拥有的深沉爱意。

    那种爱意就像是掩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藏波涛,虽然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表露,但却并不能否认他的存在,就像冰山显露在海面上,仅仅只是微乎其微的一角。

    “父爱如山,他和如流水般细腻的母爱不同,显得更加沉静稳重,因此也更加不容易被人发觉,而且父亲因为男人的沉默,往往更加不会表达。但其实,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父亲却一直默默的爱着你。”

    “并且,我认为您的父亲可能也有着他自己的苦衷,就像我的父皇和母后虽然是我们亚特兰蒂斯中最恩爱的模范夫妻,他们也有过翻脸,有过争吵过,生在皇家,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因此沟通便显得更加重要。”

    卡尔亟亟着,但他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是真情实意。

    静静听完卡尔的话语,克伦威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我知道。”

    克伦威沉默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微红,在不知不觉间攀上了卡尔所不能理解的情绪。他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透着不出的沙哑。

    “……可是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他为什么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下自己的妻子。”

    卡尔闻言一愣,他原本想,“他是国王啊,国王的指责就是守护整个帝国,让帝国的子民们安居乐业。”,可看着克伦威泛红的眼眶和青筋暴起的手背,他却仿佛如鲠在喉,什么话都不出口。

    最终,卡尔的劝解却只是变成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

    劝解无果,一开始坚定无比的卡尔,这下反而陷入了犹豫。

    一开始他只是认为,父子两个明明相互在意着对方,却没有人出言言,所以他就想当然的想要父子两个互通想法,解除这么多年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心结。

    可是经过了与克伦威的这番谈论,卡尔却不禁陷入了沉思——他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这么想当然的认为着,可是克伦威这么多年以来的苦痛他都未曾,也无法亲身经历,他真的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指点点么?

    陷入了摇摆的旋涡,卡尔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即便卡尔对此有些迷惑,可他依旧坚持每天来病房探望克伦威,并且每一次都会变着花样给他送来一些富有营养的食物。看着对方的伤情一天天好转,卡尔心底里感到开心。

    卡尔所不知道的是,这次的刺杀事件在网络上却引起了轩然大波,虽奥布里对现场进行了封锁,并且勒令在场的官员不要随意散播和这次宴会及刺杀相关的任何信息,可在星网高度发达的时代,信息就像是林中的鸟雀,甚至比鸟雀还要自由——它们即便没有翅膀,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大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看到最近的道消息了吗?听这次皇室举办的年庆上出现了刺客想要刺杀陛下!】

    【啊!?怪不得我有一个好友参加了这次的宴会,明明过了时间依旧没有回来,肯定是被留下盘查了。】

    【不过好在陛下并没有受伤,刺客也被绳之以法,要不然的话我们可也要提心吊胆了。】

    【是啊,听是克伦威元帅替陛下挡住了一刀,这才让刺客的阴谋没有得逞。元帅有这样舍生取义的勇气,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到佩服。】

    【听这次的刺客是来自贫民区的贫民,我还是怎么回事呢,这样来的话就能够通了。】

    【楼上麻烦不要搞两区对立可以吗?就事论事而已,不要大范围扫射。】

    【都已经星际年代了,还要搞什么人上人吗?就连陛下都已经出台法律保护贫民的利益了,你们也就不要在这里乱了。】

    【我不关心什么别的,我只关心元帅的伤重不重,什么时候才能够好。】

    【ls+1,我也想知道元帅现在的伤势如何了,不过卡尔现在也一定陪伴在元帅身边吧,想到这里我也就放心了,真是绝美爱情呜呜呜QAQ】

    【好啦,大家也都不要再吵了,元帅的伤还没有康复,我们还是为元帅祈福吧!】

    ……

    翌日,卡尔带了一些古籍前来拜访弗雷迪,自从上次在书房与对方促膝长谈后,见对方态度亲和,自己反而双手空空,看起来很不懂礼数,他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便决定趁着照顾克伦威的机会再来登门拜谢对方一番。

    收下卡尔送来的礼物,弗雷迪神色和蔼。

    他原本无意收取卡尔的礼物,但却没有想到卡尔这孩子很是机灵,知道自己身居皇宫自穿用度之类的物什自然不缺,因而给自己送来的都是一些外头不易收集的古籍,而自己正好爱书,显然是花费了心思,心中对于卡尔这个儿媳的好感便不由得又多增了几分。

    “怎么耷拉着脸,是克伦威欺负你了?”

    见眼前的卡尔神不守舍,弗雷迪问道。

    “不是不是……”

    卡尔连连摇头。

    “那是……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和克伦威了我的事情。”

    听见对方的话,卡尔原本想要的否定却是卡在了喉咙中,难以脱口,片刻后他垂下头去,碎发遮住眼睛,声音沉闷,像是还带着些许鼻音:

    “抱歉……”

    弗雷迪摇摇头,脸上慈祥的神情依旧不减。

    “这并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往自己身上揽。”

    “有些负担并不属于你,你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太过沉重。”

    “谢谢您……可是我是真的希望克伦威元帅和您能够相互理解,解开当年的心结的。”

    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卡尔的语气也不免带上了些颤抖,弗雷迪听着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却抬起头来,语气徐徐。

    “我又何尝不希望呢?”

    这个一向强大的男人着,他背着手,抬眸看向窗外,一轮新月正挂在梢头,眼眶微红,弗雷迪悠悠叹息出声:

    “……可是这十数年过去,曾经那个会经常黏在我身边的不点,已经成长为了能够独挡一面的帝国元帅,他变得越强大、越厉害、越受万人追捧,我这个做父亲的便觉得他离我越远。”

    “十九年前的冬夜,驿报传来的那一夜,虽然只不过是短短一刹那,这十几年来就像梦魇一样环绕着我。午夜梦回,我经常能够回想起下属前来通报的那个时刻,我在回府和继续作战中两难,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兵符,驾上了机甲扬长而去。作战胜利的捷报和佩妮病逝的消息在同一时刻传来,这便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做过次数最多的噩梦。”

    “我是多么想和克伦威,想和我的儿子交流,我希望他能够原谅我,原谅我做出的决定,即便他会觉得我冷血,认为我残忍……有些时候我甚至恨不得当时是我替佩妮得瘟疫去死,但世界上却永远没有可是,克伦威估计会一辈子都不原谅我吧……”

    “不会的!”

    弗雷迪话音未落,像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卡尔便立即出言,脱口而出。

    “克伦威元帅并不是白眼狼,经过与他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他虽然表面上看似生人勿近,却只是将自己的感情暂时封存了起来,他的内心依旧有着非常丰富的感情,而父爱一定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卡尔着,平日里细声细气的他,这番话却得亟亟,像是连珠炮一般,让人找不到可以反驳的机会。

    没有想到卡尔会这么激动,弗雷迪一怔,但他回过神来后,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没有看错,你果然很了解他。”

    弗雷迪这么着,声音透着意味深长,卡尔听出了对方的意思,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浅浅的酡红。

    卡尔准备离开的时候,门缝中有一道声音悠悠飘来:

    “后天便是他母亲第十九年的祭日,你陪他一起去看看他的母亲吧,我想佩妮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很想见见你。”

    *

    翌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

    冬日的温和煦阳轻柔地洒满了整个大地,世间万物都被笼罩在光明之中,仿佛黑夜中的魑魅魍魉、夜行百鬼都在这一刹那归于殆尽。

    克伦威从房间中出来,他抬头,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副美妙至极的画面——

    只见拥有着一头浅金色碎发的清癯少年倚着走廊上的石阶而立,浑身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他手中抱着一束向日葵,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太阳一般的温暖,甚至就连眼眸中也仿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犹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湖面,看起来分外迷人。

    “恭喜您康复出院!”

    见克伦威走出病房,捧着花的卡尔便立即迎上前来,他笑着将手中的花束向对方面前一送,脸上笑意盈盈,花香扑鼻,少年灿烂的笑容更像是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令原本大病初愈的克伦威心中的阴郁消失殆尽,转而化了日光般的明媚。

    “谢谢。”

    从卡尔手中接过那一束向日葵后,克伦威一手拿着花束,另一只手则微微展臂,伸手将卡尔揽入自己怀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昏迷的时候,我便想这么抱着你了。”

    将头附在卡尔的脖颈,轻轻嗅闻着他身上海洋的味道,克伦威缓缓,低沉的声音中透露出浓浓的磁性。

    为了庆祝克伦威康复出院,一回到元帅府,并没有选择继续吃乏善可陈的营养液,卡尔自告奋勇,下了趟厨房,家里顿时又是好一阵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虽然做的是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可饭桌上,荡去了眉间的阴郁,克伦威还略带憔悴的面容轻松了不少,而身为制作者的卡尔心中也感到了深深的满足——

    原来被人需要是这么的幸福。

    吃完饭后,因为克伦威坚持要去洗碗,卡尔便只好暂时赋闲。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又见克伦威的房间敞开着——自从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克伦威便将他房间上的电子锁摘了下来,因此卡尔可以在各个房间内自由进出。

    卡尔原本想着他们离开元帅府这么久,房间内一定积攒了不少灰尘,于是便想进去想要帮对方收拾一番。

    推开了克伦威的房间,卡尔发现对方的房间果然和他本人一样,收拾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看起来格外整洁赏心悦目,也正因如此,卡尔收拾擦拭起来也省了很多麻烦。

    在最后收拾书桌的时候,看见克伦威桌上放着一个日历,在拿起擦拭桌面的时候,卡尔瞥了一眼,却发现在后天的日期上面着一个鲜红的圈,边上写着一串硬朗飘逸的字“佩妮·桑德”

    房门被人推开,已经洗完了盘子的克伦威走进房内,见有一个剪影背光而来,卡尔有些慌乱,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日历,下意识便举了举手中的抹布想要解释。

    “那个……对不起,我……我不是……”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卡尔手舞足蹈着,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没事。”

    克伦威却显得很是淡然,他走上前来看着卡尔,冰蓝色的眼眸深邃而温柔。

    “我既然去掉了门上的门锁,便是想要和你,我与你之间往后不再有任何秘密。”

    见卡尔和自己解释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日历上的红圈看,克伦威也没有遮掩,反而坦坦荡荡。看出了对方的态度,并不像是想要瞒着自己,卡尔便试探着问道:

    “这是您母亲的名字么?”

    “嗯。”

    克伦威沉声,而当目光落在那个红圈上的时候,他的原本变得温暖而明亮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一趟金斯林山吧,我也是时候带你见见我的母亲了。”

    “诶……?”

    卡尔一怔,虽然他原本的想法便是如此,可是在他的脑补想象中,他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好一番软磨硬泡,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出乎意料地爽快,甚至还反过来主动邀请自己,令他着实吃了一惊。

    但无论如何,卡尔的心中不免因此升起了一股名为“被信任”的雀跃。

    *

    因为克伦威的主动邀约,卡尔第二天便与他一起去了金斯林山。

    克伦威母亲的墓地坐落在后山的一处偏僻处,依山傍水,森林环绕,显然是一处风景优美、风水极佳的宝地。在林中徐徐漫步,甚至还能够听见鸟声啁啾,在这个繁华的高科技时代能够有这么亲近自然的享受,着实令人感到如听仙乐耳暂明,惬意至极。

    今天的克伦威出奇的沉默,路上卡尔数次侧过头去,却只能看见对方冰蓝色的眼睛和分明的下颚角。今天的克伦威看起来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阴云之中般,很是压抑,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近乎顶点。

    看出了克伦威复杂而紧张的心情,卡尔伸出手,轻轻牵住了克伦威的手,克伦威见状也并没有躲避,而是覆手,将他的手握得愈紧。

    当俩人徒步来到墓地前时,碑前却已经有了一个不速之客,卡尔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正是弗雷迪,今天的他和克伦威一样,也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神色一改卡尔见他时的和颜悦色,反而严肃到近乎悲恸。

    细心擦去墓碑上的灰尘,此时弗雷迪没有半点身为帝国皇帝的架子,他屈膝半跪在墓碑前,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般,对着女人的黑白照片絮絮叨叨了起来。照片上的女人有着一张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脸,她面带微笑,看起来春光灿烂,可年纪却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出头。

    “佩妮,我又来看你了,大半年不见,你一定又想我了吧?克伦威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大伙子了,而且还成家立业了,不出意外的话,他等会应该会带着他的伴侣来见你,你看到了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吧?”

    “我可能马上也会下来陪你了,你不会寂寞了,不过你应该还在心里怪我吧?怪我没有及时赶来,怪我没有给你带来药,怪你认为最厉害的男人最后却没有如同骑士一般出现在你的面前,为你保驾护航……”

    弗雷迪着,在佩妮面前,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刚陷入热恋期的青年,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这个没完。

    弗雷迪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苦痛,可当弗雷迪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隐忍的泪水像是无法抑制的井喷,湿了他前胸的衣襟。

    就在弗雷迪从地上站起身来的那一刹那,他扭头看见了克伦威。弗雷迪原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却没想到依旧能够遇上克伦威和卡尔,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见克伦威神色犹如冰封,这位老父亲显然已经在之前那么多年的相处中习惯了父子俩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般的相处模式,于是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沾染的尘土,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像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败者,有些心虚地垂下视线,想要灰溜溜地离开。

    “我不需要你在我母亲面前假意惺惺,这并不会让我们感到感激,反而只会感到恶心。”

    在与弗雷迪擦肩而过时,双手插兜的克伦威冷冷开口。

    “你有现在忏悔的时间,当年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城,或许你再早一些回来,御医就会更重视一些,母亲也许便不会离世。”

    克伦威虽然竭力压抑着情绪,可这么多年来积累下的情绪却仿佛在这一刹那爆发,他一直想要寻找一个答案,可是他却寻找不到,所以只能封闭自己的感情,像是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受到伤害。

    或许克伦威在潜意识中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甚,这么多年来都在饱受灵魂的拷问和煎熬,可是克伦威心中依旧无法释然,自己的母亲冷冰冰地躺在地下,可他却高坐王位,迎娶续弦,像个人生赢家般的活着。

    他需要一个人来为母亲的离世买单,因此便只能将弗雷迪,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做替罪羊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罢,克伦威扬长而去,他来到母亲的墓碑前,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对方留下,只留下老人孤独的身影站在原地。

    弗雷迪立在原地,身形微微佝偻着,鬓角斑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着,像是一面战沧桑的白旗,像是在一刹那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