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铃兰
克伦威完这句话后, 便绕开弗雷迪,抱着雪白的雏菊,径直跪在了墓碑前, 他的神色冷冷, 犹如冰封, 看起来分外冰冷,眼神却是再也没有看弗雷迪一眼, 仿佛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陛下,您别放在心上。”
而站在原地佝偻着身形的弗雷迪却看起来如此的萧瑟,令卡尔心中不由得一紧, 上前语无伦次地解释。
“元帅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卡尔虽然这么劝着,可在此时,就连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解释和劝显得那么的单薄无力, 因此,看着老人落寞的眼神, 卡尔仿佛如鲠在喉般,心中酸涩哽咽, 却是不上话来。
卡尔原本担心弗雷迪,想要再多陪他一会,可是又见克伦威笔直地跪在墓碑前, 此时已是冬日,地面冰凉,甚至隐隐含着清未化的露霜, 很快克伦威的裤子便湿了一大片,但对方却像是毫无察觉般,依旧如同一座钢铸的雕塑般, 在奶白色的薄雾间跪得笔直。
像是看出了站在面前的卡尔目光不住地向墓地前的克伦威瞟去,知道他是在担心克伦威大病初愈,现在这样会不会着凉导致旧病复发,弗雷迪心领神会,他扯了扯嘴角,竭力收去了脸上哀伤的神色,转为一个微笑。
“你和他一起过去吧,佩妮也一定想见见你。”
“可是……”
卡尔欲言又止。
“放心,我这就回宫继续处理政务了,前几天刺杀案还有尾巴没有收掉,你安心陪他吧。”
弗雷迪伸手拍了卡尔的肩膀,尔后转身离去。
看着弗雷迪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雾中,渐渐消失不见,卡尔虽然心中仍然有些担心,可是毕竟对方已经离开,而且他当然也不能看着克伦威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因此他便连忙跑上前,来到了克伦威身边。
“地上凉,您的病刚好,还是起来吧。”
克伦威没有回应卡尔的关切,而是沉默片刻后,缓缓道:
“……五岁那年,我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期盼着神明显灵,能够驱散母亲身上的病痛,可最终母亲还是离我而去。”
“那天,比今天更冷。”
克伦威哑声,声音像是冬日里冻得发僵的铁塑,疲惫而孤寂。
卡尔一怔。
克伦威的话语虽然只是青轻描淡写,可他却仿佛能够看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一个的身躯跪在母亲的屋外,向上天祈求不要带走自己的母亲。
只可惜神明并没有显灵,世界上也同样没有奇迹,男孩的母亲却还是抛下了他,带着遗憾离开了。
“……”
一时之间,卡尔竟然不知道应该些什么,他虽然并没有见过克伦威的母亲,可是从墓碑上那张黑白的照片上,他却仿佛能通过女子美丽的脸庞和灿烂的笑容上,感受到生机与慈爱。
听完克伦威的话,卡尔也没有再些什么,不顾墓碑前的薄霜与泥泞,卡尔屈膝,与克伦威并排而跪。
见克伦威侧头,用惊诧的眼光看着自己,像是对自己的动作始料未及,卡尔神色虽是淡淡,却显得很是坚定。
“我陪您一起。”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样的。”
克伦威怔怔,卡尔却断了他的话语,笑道:
“我是自愿的,而且……”
卡尔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面色微红,后头的一句话,声音若蚊蚋。
“……您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
“!”
卡尔的这番话像是一计惊雷般在克伦威脑海内响起,他的大脑仿佛在一瞬间内陷入了宕机,无法思考,可见卡尔除了白皙的耳朵尖都红了之外,神色却很是坚定,克伦威便也没有再些什么,只是伸手,以十指相扣给予了卡尔无声而坚定的回答。
在墓前跪了将近二十分钟,克伦威也对着照片上的女人絮絮叨叨了二十分钟,他将自己这一年以来遇到的所有大事都条条罗列出来,与了女人。在这之前,卡尔都没有想过,克伦威竟然有朝一日能够一口气这么多话都不带喘一下。
在站起身来后,克伦威将带来的一束铃兰花轻轻放在了墓碑前,而在这之前,碑前已经翻了放了一束雪白盛放的雏菊,显然是弗雷迪留下的。
“您您最喜欢铃兰,因为它的花语是幸福归来,能够然人永远心怀希望,永远期待明天,所以我今年给您带的也是铃兰花,您不会感到厌烦吧,娘?”
克伦威眉梢微展,脸上露出了极其少见的温柔笑意。
“我时候还并不相信这些,认为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骗局罢了,可是我长大后,反而好像开始相信这些乱力怪神的东西了,甚至希望您真的如传中所的那般,成为头顶的星星,陪伴保护着我。不过这次,我真的带着我的‘铃兰’来见您了。”
克伦威着,侧头看向身旁与自己十指紧扣的卡尔,在他深情的目光中,卡尔也对着墓碑眼前的墓碑笑道:
“我是克伦威的未婚妻,我叫做卡尔,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阿……娘。”
卡尔信誓旦旦的着,又与克伦威对视了一眼,眉眼已然弯成了月牙。
从头到尾虽然并没有直截言语,可是无声的默契却仿佛在俩人之间流转,冬风拂过,吹动墓旁树木的枝叶,叶片簌簌摇曳,仿佛正在点头。
*
“陛下!”
见弗雷迪一走进皇宫,便面色惨白,额头上也有汗珠滚落,侍卫长心中一惊,正要上前,弗雷迪却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伸手摸索到不远处的扶手,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侍卫长见状不敢耽误,连忙从抽屉的暗格中取来了弗雷迪平日里常吃的药,弗雷迪撑着额头,仰头将药片灌入喉咙,又静坐了片刻后,他的脸色才看起来好了些许。
虽然弗雷迪的脸色缓和不少,可进来对方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甚至有一次弗雷迪午睡从床上起身的时候,甚至还栽倒在地昏迷不醒,若非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定然会头破血流。
因此,侍卫长不敢耽误,连忙问道:
“陛下,您没事吧?要不要我去找御医过来。”
“不必,只要每周按时抓药便好。”
弗雷迪摇摇头,他伸手扶着额头,神情显得很是疲惫,但却又蓦的神色一凌:
“这件事情谁都不能,听到了吗?”
“……是。”
侍卫长虽然对于弗雷迪的身体状况心存担忧,可他毕竟也不能忤逆对方的意思,因此便也只能应好,转而施礼后退下。
房门关闭,房间内便又只剩下弗雷迪一人,而到这时,他仿佛才卸下了身上所有的伪装,变回了一个普通的老人。
弗雷迪用手趁着发胀的额头,可他大脑却并没有停止运转,脑海中思虑涌动,却是令他的眉头再度紧皱。
对于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弗雷迪比任何外人都要清楚,甚至可以,倘若这次克伦威没有挡住刺客,即便对方的尖刀没有刺入要害,以弗雷迪此时的身体状况,估计同样会凶多吉少。
但是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却知道,自己并不能倒下,他的身上依旧背负着太多的重担,所以他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毕竟帝国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波涛,内外实在是有着太多的豺狼虎豹,对着王位宝座虎视眈眈。
弗雷迪虽然将自己罹病的消息严防死守,可一部分大臣像是已经有所洞察,这一年来在朝堂上对立储之事明提暗示,多次上书提醒,可弗雷迪却仿佛置若罔闻,面对大臣们对于莫里斯的夸赞与推举,却是不置可否。
弗雷迪很清楚,莫里斯虽然学业优异,文武双全,可他却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这些年来他虽然看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对于莫里斯在私底下干的那些排挤朝臣、拉帮结派的勾当,弗雷迪却是洞若观火,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弗雷迪当然知道,莫里斯并不是一个最佳的继承人选。
可是自己这些年来子嗣,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更多也只是出于利益罢了,而且他不想立莫里斯为王储,还同样担心莫里斯的母族会借机壮大,到时候会造成不可控制的局面。
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弗雷迪长叹了一口气,可胸中的块垒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分毫。
门外侍卫的通传断了弗雷迪的思绪。
“陛下,卡尔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
弗雷迪沉声。
“参……”
眼见卡尔又要向自己行礼,弗雷迪挥挥手。
“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我们今后便是一家人,今后没有必要这么生疏。”
“陛下,我还没有和元帅成婚呢……”
卡尔面颊一红。
“而且,无论如何规矩不能乱呀。”
见卡尔眨着浅金色的眼眸,得很是认真,弗雷迪不由得低笑出声,调侃道:
“你若是着急的话,我等会便让礼官寻一个好日子,在宫中摆一大桌酒席,让你和克伦威尽早完婚。”
“我……我不着急的。”
听见弗雷迪的话语,卡尔的羞得脸颊通红,当即矢口否认。
“而且我也还没问过元帅的意思呢。”
卡尔吞吞吐吐,最后只得搬出克伦威来解围。
玩笑过后,弗雷迪便也收起了笑意,见卡尔的衣服上还有溅射的泥点子,显然是刚从墓地回来便前来拜见自己,弗雷迪便让下人送来了热红茶和换洗的衣物。
“你来找我,是不是觉得克伦威昨天的那番话有些过分?”弗雷迪问道。
见卡尔垂着头没有话,弗雷迪笑笑。
“你其实不用这么觉得,如果你知道了他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日子,或许也不会这么觉得了。”
没有想到弗雷迪竟又会提起克伦威的过往,卡尔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而见卡尔一听见克伦威的名字,便立即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目光,简直把对克伦威全部的关系都写在脸上,弗雷迪笑道:
“你既然对他时候的照片那么感兴趣,想来应该也想知道克伦威是如何从一个兵卒一步步成为现在统领三军的元帅的吧?”
“对诶……”
卡尔喃喃,他好像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即便是被誉为“欧恩二世在世”般的克伦威,可他也不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军团元帅,而也是一步步,稳扎稳的晋升出来的。
“元帅是怎么一步步成为元帅的啊?”
卡尔面露好奇,对于克伦威的过往,他的确很是好奇。
虽然有句话叫作“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可是对于爱人,寻常人都还是难免想要知道并了解他的过去。
弗雷迪悠悠:
“克伦威虽然是我的孩子,可他却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王子身份,所以他并不像是其他贵族一样,生来便在军团中担任要职,因此,他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全部都是他自己在枪林弹雨中奋战,一步步攀升出来的。”
“即便是你在一开始刚接触他的时候,应该也想过他为什么那么生人勿近,甚至看起来冷酷到不近人情吧?”
听见弗雷迪的反问,卡尔仔细想了想,尔后点了点头。
不得不,在没有和克伦威正式接触之前,通过外界的传言,他也的确不免将对方想象成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真正与对方相处熟识后,卡尔却发现,克伦威不光不像传闻中所言的那般冷酷无情,却是外冷内热,有着一颗赤诚温柔的心。
当然,卡尔并不知道,其实克伦威把为数不多的温柔几乎都给予了他。
“他受过的苦,比你,甚至比我知道的只会更多。”
弗雷迪背手转过身去,长叹了一口气。
“我是亲自拿过枪开过机甲上过战场的,自然知道战场的残酷。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中,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战友,下一秒就可能会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炸得失去了双腿,甚至血肉模糊,肠子也跟着流了一地……”
“并且,不光是敌人、战友、朋友,甚至连自己也只是猎物中的一员,行军仗中,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那真的是将脑袋别在腰上啊。我至今都还记得,我进入军营时上的第一堂课,为了让新兵习惯杀戮,每日的餐食皆是带着血水的生肉。”
着,像是回想起了些什么苦痛的回忆,弗雷迪的脸上露出了怅然,他深吸一口气,却是停顿片刻后才继续开口。
“不过克伦威在仗上倒是比我强,我当年刚进军营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差点被吓得尿裤子,更不要英勇杀敌了,他这子倒是胆子大,第一场战役便击杀了十几个敌人,他也正是在这一场场的胜仗中,最终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弗雷迪着,向上望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浓厚的赞许。
“不过他仗虽然厉害,可世界上没有永胜的将军,战场上瞬息万变,总会存在各种预料不到的意外,你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吗?”
见卡尔摇摇头,弗雷迪缓缓:
“……他曾经在战役中,亲手击杀了被虫族变异病毒感染的老师,那是他最为敬重的先生,也是艾伦格军团的上一任团长与帝国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