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红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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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饭快要结束,轮到饭后甜品,奶油方精美的包装就成了累赘。

    臣女士先一步为她揭开包装盒,面色不改,平静发问:“犯事儿还是欠了钱?”

    臣妍的筷子掉进碗里,哭笑不得:“……什么呀。”

    她心头一松,不禁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我在您心中难道就是这样的形象?”

    臣女士依旧很从容:“你从到大一直都很独立,要这么郑重其事地跟我报备的,只会是比较重要的大事。”

    “直吧,总归到了这把年纪,什么大事我都能受的了,”她习惯性地起身操起心,“剩的汤还要不要,快凉了,要喝我拿进去热一下。”

    只有家人才会为你在意起一碗剩汤的温度凉热。

    臣妍心里头微暖,下意识点点头,又赶紧摇头,目送着对面人起身的背影,低头看了会儿脚尖,终究起身追了过去。

    她靠在臣女士的背上,死皮赖脸地不肯起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想跟您……”

    臣妍深吸一口气。

    “我谈恋爱了。”

    臣女士身形一顿,关掉灶台的火,知道嫌弃也没用,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慢条斯理地擦起手,“那搞得这么正式,我还以为你是不是网上遇见什么困难,惹什么人了。”

    埋怨完了,拍了拍臣妍的手背,语调轻松,发自内心地道,“早该直,这么好的事情。”

    臣女士目睹自己女儿单身多年,倒不至于变成催婚一族,但出于本能,并没有彻头彻尾地于子女个人问题上撒手不管。

    被过于现实也好,功利也罢,自己同家里断绝了关系,就同样替臣妍断绝了许多亲戚之间来往的可能。她于事业上吃尽苦头,主观愿意放手让臣妍自己进行抉择,可也同样客观地知道世界之大,人情社会中,单身女性的处境有多么不易。

    她有过失败的婚姻经历,虽然清晰地知道不是自己的原因,但还是从臣妍时候起避不开地担忧:担心臣妍或许对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失去兴趣,不愿意同别人交心被孤立,更担心家庭条件特殊,自己走以后,臣妍年老时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条件没办法,只能另外耗费很大的精力在建立母女间信任感上。

    当然,后来臣妍的早恋经历则完全证明,这份担忧实在是有些多余。

    臣女士略作沉吟:“他是做什么的?”

    “老师,”臣妍看她不挣扎,干脆仗着身高优势,埋头蹭着撒起娇,“是大学老师,本地人。”

    俗话,公务员、教师和医生对家长总是具有绝对的杀伤力。

    臣女士不以个人条件为先,可听到简单的情况描述,还是明显很满意的。

    她又问:“年龄呢?”

    “……比我大一岁。”

    臣女士哦了一声,有些意外:“我还真以为,你会找一个比你不少的呢。”

    看挣脱不开,于是就这么拖着人走出厨房,到沙发坐下,继续揶揄着开口:“我都记得……有段时间,天天在那儿什么‘弟弟好,弟弟妙’,虽我也不是那么传统的人,不过确实还是怕你真给领个未成年人回家。”

    臣妍饶是有千万个因为心大生出来的缺点,也盖不过行动力强的优点,她对此心知肚明。

    臣妍大呼冤枉,瞪着眼睛:“未成年人!我胆子也没那么大吧!”

    她起身端过糕点盒,放在茶几上,又揽着母亲讨好地问:“您老有没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

    “我能有什么建议,”臣女士顺手拿过一个丑橘,剥得慢条斯理,“当时你读书那会儿非要谈,开始和分手那会儿,我不也没插手?你看起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其实,比谁都要想得清楚。”

    “高三毕业的时候,不也是你做主,跟人家电话,填志愿的时候千万不要执意填一块儿,一定要填到分数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学校,免得以后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怨怼到彼此身上……”

    臣妍惊疑地断:“这您都知道啊,这也太厉害了!”

    臣女士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吹捧,用更高的声音盖过去,“还不是你大半夜非要在阳台电话,我还当是你不满意分数,心里难受,因为担心你,就在里面站着听了一会儿!”

    她停了停,塞过去一瓣橘子,堵住臣妍的唇齿:“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在两性关系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成熟很多,所以才放了心,”着着,又有些恶狠狠地戳了下臣妍的脸,“就是没想到,这一成熟,一等,就等到了二十七八岁。”

    臣妍被骤然的酸甜刺激地呜咽一声,看臣女士起身,立刻艰难地嚼碎果肉,主动出击,“您都不问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你们都还没到半年吧?磨合期都还没过,现在问太早了,哪天分了都是自然。”

    臣女士不慌不忙,或许是经历过两段感情,同样有一种通透得出奇的态度,潇潇洒洒,“我只是在私心上期待你有感情方面的意向。等哪天你们俩真稳定了,他准备要上门了再。”

    “真磨合不好的,你不中意的,我也没必要记住他的姓名。”

    她的日程一向很满,从鞋柜抓起钥匙,对着臣妍提过来的电脑包点了点,“忙你的啊,碗要洗就洗,不洗就放着,我去对门会儿牌,过会儿回来。”

    动静随着‘砰’的一声门响归于寂静。

    “……”

    臣妍有些发愣。

    她万不会料到场面比预想中的轻松,更不会料到自己这位母亲的豁达程度,直到关门声响了,才如梦方醒地摸出手机。

    臣女士口中的‘稳定’明显比她所想的稳定条件还要苛刻。

    卓灼回复的时间已经是吃饭之前,一个简简单单的好,附加一个举着‘OK’的兔子。

    臣妍的手指按了又按,组织了好一会儿:我跟我妈了……

    她下一个省略号,迅速补充,同样有揶揄的意思:不过她我们才谈了没半年,还没稳定下来,暂时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

    臣妍自己都控制不住,重重地道:太牛了!

    卓灼:。

    白天的阳光正好。

    屏幕这头,卓灼发去一条语音,理性又平静地阐述起自己的看法:“臣阿姨是对你的男朋友这个身份没什么信任感,如果你愿意让她有,那也很简单。”

    他出了校门,因为限号,只得乘坐公共交通回去以往的家。

    这条路卓灼已经很久没有走过,对于沿途近些年新建起的高楼大厦十分陌生,路线也不如记忆里的曲折。唯独时长还如预想的一样漫长,城市高速发展的这些年,土地就变做最稀缺的资源。

    他反正也不急,一路走的慢慢悠悠,到家门口时,用钥匙开了门,刚巧见到卓波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

    厨房里热闹的过分,光是随便一听就不止两个人。

    过了这么些年,卓波还是没什么变化,身板瘦削,微微灰白的头发也被精心护理过。也难怪,只有这样的形象,才会对于女人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有钱有闲,虽然年龄稍长,但人形象不差。

    “回来了。”

    卓波把红酒开了,破天荒地主动干起家务事,在餐桌上摆出几个高脚杯,难得显出一点热络,嘱咐他,“先换鞋,刚扫过的。”

    门口的动静把厨房里的人引出来。

    一个女人扶着腰,慢腾腾地挪到餐厅,望见他了,立刻惊喜道:“灼,好久没见了。”

    她明显比卓波年轻许多,容貌清秀,手脚不可避免地有些水肿。

    “徐阿姨。”

    卓灼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照旧按许久之前,卓波安排他的称呼行事。

    他微微抬眼,注意到厨房随后跟出来的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有些浮夸的大花旗袍。继续保持着沉静的神色,没有主动开口,直到徐向卓波使了个眼色,卓波方才恍然大悟地介绍,“这位是徐的母亲,你按照辈分叫就行。”

    看起来,丝毫不觉得这顿家宴比预想中多了一个人有多么难以接受。

    卓灼点了下头,径直往自己的房间去。他早成了年,从也没有特别显出对于家庭的依恋,再出来,也只是简洁地交代,“我忙一会儿工作。”顺理成章地换来独处的时间。

    孕妇在吃饭上有所忌口,餐食就不免多顺着她的口味,就连甜点都是少糖的红豆汤。

    餐桌上坐了四个人,其他人都有话,卓灼就自觉充当起听众,默不作声。

    徐的筷子提了又放,不禁有些感叹:“我最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一会儿想吃酸的,一会儿想吃辣的。人家都酸儿辣女,我这个情况算怎么回事?”

    “那不是正好,”她的母亲立刻有些夸张地接话,“儿女都一样,人卓波都了无所谓,反正怎么都养得起,男孩儿就跟着老爸做生意,女儿以后就跟你一样,放去读书嘛。”

    卓波笑而不答,只为自己如今的夫人夹了一筷子菜,又吩咐卓灼不要挑食。

    一顿饭吃的波澜不惊,饭后,卓灼还是如常回到自己的空间。

    他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大的变化,唯独床品被从灰黑白换成带花的亮色,一看便知道是谁的手笔。反正离休息的时间还早,他也没有沾床铺,直接在电脑椅重新坐下。

    臣妍期间没有再来消息。

    她的创作时间多半就是下午到夜晚,一写起来更是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

    卓灼与副院讨论了一会儿最近的项目进展,再一抬头,时间已到了深夜。

    凌时段,外面早没有电视机的声响。

    安静得过分的环境,他端着水杯出门,揉着太阳穴,路过洗手间,刚好听见里面压低的人声断断续续。

    “……哎呀,我当然知道您今天专门跑这一趟的意思。不就是怕我年纪轻,拿捏不住他,想帮我一把么,反正他平时也不回来,我跟他明面上保持还算友好的关系,不就行了,怎么还一个劲儿地拿着这个起我来了?”

    一方听不下去,声音有所提高:“你傻你还真傻,人连句妈都不愿意叫,那不就是对你有意见?现在是还能没动静,等你肚子里这个出来,那不就有了利益冲突,要考虑房子和票子的问题。卓波有钱是有钱,你就不想为你自己,为你肚子这娃多考虑考虑……什么男孩女孩都好啊,你这胎是姑娘,日后才要在他面前落下风!”

    “我真不想跟您争这个!您还真当卓波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什么都看不明白么,刚刚在饭桌上人家不就没想搭理您?我那会儿就难受着呢,我是读过一点书,您也别以为这就有多了不起了。跟您实话吧,我也没那么喜欢他,谁想给个二十几的人当后妈?还一天到晚冷冰冰的,给我脸色看。我主要是不想为了什么所谓的家产让卓波看轻我……”

    “看轻看轻……你就犟吧,再不趁你身体娇贵的时候吹吹枕边风,早晚有吃亏的时候。”

    原来不话就叫给脸色看,那十几岁的他叫什么?

    卓灼揉着太阳穴,不怎么生气,难得有些失笑。

    程序上的bug迟迟得不到解决,笔记本也跑不动,开始出现过热。

    他呼出一口气,踩着凌的月光出了单元,路上等到一辆网约车,师傅还特意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歌,还能提供点歌服务。

    如今各行各业都在内卷,行车服务同样不可避免。

    司机十分地健谈:“选我自己喜欢的?实话吧,我是喜欢什么周杰伦啊林俊杰啊,不过他们的歌一到晚上听就容易犯困,我又欣赏不来什么唱……”

    卓灼想了想,干脆报出MAX乐队的名字,找了首强烈节奏的主。

    车在深夜的高楼丛林里一路驶过,下车前,司机师傅摇头晃脑,还特意夸他的品味刚好适合夜车,带劲儿。

    “慢走啊。”

    是该慢走。

    卓灼路过保安室,脑子里还是没有解决的一堆问题。

    于三楼处习惯性地一停,回到家里按开台式,换下防风夹克,才想起来发了个消息。

    卓灼:在家?

    楼下的灯是黑的。

    臣妍:啊,是不是忘记跟你了,我今天也在我妈这儿。

    臣妍:亲亲/

    臣妍:别太想我,等明天我们就牛郎织女再相见!

    卓灼笑起来。

    他想,她于他而言,永远都有奇异的魔力,是从不虚伪的热烈。

    “那明天再见。”卓灼。

    他放下手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窗户房门禁闭,连了蓝牙音响,继续与深夜和音乐为伴。

    墙上,时钟走到快三点,房门突然作响。

    卓灼精神有些疲累,微微一愣,差点还当是错觉,踩着孤影暗灯到了房门前,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满目的暗色中,唯有一处人影是亮色。

    有人提着一个袋子,朝他笑的坦然。偏偏因为时间又不敢大声,只能举起手,中气十足,以气声代替呐喊。

    “Surprise!”

    鼻子是红的,耳朵是红的,人也是红的。

    臣妍收回手,揉了揉鼻子,“秋天的晚上怎么这么冷……”

    话没完,已被人先拉了进去,整个人陷进温暖的怀抱中。

    “……啊,夜宵,心夜宵!”

    她哇啦地喊着,被接过袋子,放在置物柜。

    人靠在她的颈窝,靠着墙与她严丝合缝,像只撒娇的巨型宠物,舍不得分开一下。

    唉。

    臣妍心软得要化开,借着这个动作,揉搓起身上人的头发——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一直得不到动土的机会。

    “干嘛。”

    卓灼的声音还是偏冷,从善如流:“还是撒娇。”

    他笑起来:“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