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牛奶糖。
见完朋友,再见亲戚,其实是很合理的流程与发展。
臣妍上一次正经见到卓启扬的时候,他还是个只知道哭着要玩具和糖的毛头孩子,跟在爹妈身后上门做客,全家大人竟没有一个能将其拿下。翻了天的混世魔王,只对自己堂哥有一种天生的崇拜,连一向宝贝的乐高和铲车玩具都舍得拿出来分享,哪怕卓灼本人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虽然很不恰当,但她那时偷偷咂嘴,在心里却有一个隐隐的结论:卓灼这人,或许很适合当老师也不定。
如今来看,虽然具体的部分不如预想的一样,但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兑现。
不过,眼下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等着她。
臣妍看着桌子上准备好的两人份的晚餐量犯难,总算想起来将还剩不少的白天的甜品拿上来。
卓启扬却很大大咧咧,颇看不上他嘴里所谓‘女生才喜欢’的甜品,在餐桌上边跟她包票:“哎呀你别担心,我可以叫外卖的……”
他不过一个初中生,出手却很阔绰,有种不知钱有何而来,因而无所畏惧的坦荡感。
“我去,哥你买Switch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客厅电视柜内的物件吸引。
这个时代的孩一般都很早熟。这一点,在卓启扬的身上体现的尤其明显,譬如此刻,问的不是她这些年的经历,如今的收入,而是,“妍姐姐,我哥是怎么勾搭上你的,我还以为他这种什么游戏都能从头到尾保持毫无波澜的脾气,一辈子都不可能对谈恋爱感兴趣了!”
他得了允许,自由地切换在‘嫂子’和‘姐姐’两个称呼之间,摇头晃脑的,偷偷摸摸地要对香煎三文鱼动手。
话中的主角从厨房出来,端来一碗清汤挂面,筷子轻轻敲在偷盗者的手背,立刻引来一声冤屈的喊叫,“干嘛!”
碗中飘着几根葱花和切碎的香菇,盖了几块午餐肉,卧了一个半熟欲滴的荷包蛋,热气扑鼻。
“你吃这个。”卓灼得很沉静。
卓启扬瘪起嘴,却不敢反抗,唉声叹气地接过筷子,“哥,不是我,你这样的脾气放到我们班,那都是绝对不可能找到女朋友的。”
卓灼根本懒得搭理他。
他换下了风衣,穿着卫衣,袖子捋到手肘处,整个人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学生气,可惜腰间多了一条围裙,学生气就被化成了一种外形上的柔和,与在外人面前截然不同。
臣妍托着下巴,很自觉地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现在是有滤镜的,托着下巴看向对方,一边笑一边:“他是夸你显。”
卓启扬嘴上硬气,实际吸着面条,一口气将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子的食量就像无底洞,大概他看起来实在可怜,臣妍还是将两个人的炸虾意面分过去些许,得来一句‘仙女’的吹捧。
他的问题愈发的犀利,仿佛世俗伦理问题都因为初生牛犊的虎气变得没那么重要,“怎么十几岁那会儿你们不谈,现在开始谈?以后会结婚吗?什么时候?我好准备存点钱什么的……”
可惜,话没话,被路过的人顺手用一个香甜的肉桂卷堵上嘴,只能跟个仓鼠一样地和食物通过唇齿搏斗。
卓灼双标得十分明显。他为臣妍倒来一杯葡萄汁,给卓启扬的却是一杯白水。
“吃完了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卓启扬哇呜一声:“不带这样的吧……哥,我还想你们俩见家长的时候,为了避免大伯断你的腿,我能帮忙美言几句的。”
卓灼神色平稳:“一个时。”
“你难道就不想拥有我这么一个贴心的、到位的、能会道的帮手……”
“三十分钟。”
卓启扬当即不话了。
他用手在唇边做拉链状,怏怏地表达了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与心情。
“和家里没那么大的矛盾了,就不要老是往这边跑。”
卓灼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盒子,临到出门前,扔到卓启扬的手中,让刚开始抽条的孩儿抱得吃力。臣妍闲着也没事,索性主动提出了随行出门,也算饭后的消化时间,开车兜兜风。
卓启扬自觉地霸占了整个后座,跟巨大的包装盒斗智斗勇半天,终于拆出其间物品的影子。
“我靠,滑板!”
他这么着,眼睛放光,就差没把车窗掀开,刚才的沮丧失落全部烟消云散,“……哥,我的亲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的。”
被强迫送回家里的这事儿一下都显得没那么让人消极了。
滑板本身没那么重要,来自卓灼的滑板认证却很重要——父母对他不信任,却是很信任这位家族上下出了名优秀的堂哥,连带送来的东西也能上免检标签。
他跳下后座,不住地对着驾驶座和副驾驶飞吻,显露出他那份纵横班级与校园的江湖气,“你们放心,我嘴很严的,以后用得上我的地方,任凭哥哥嫂子吩咐!”
“妍姐姐,”他明明已经抱着滑板跑了一半,到一半身形一顿,又突然跑回来,眼巴巴地透过副驾驶,低声如同悄悄话,熟练地卖起惨来,“我哥就交给你了啊,他现在不是独生子女,又嫌我年纪,不跟我这个哥们交心,可需要人关心了……”
罢,整个人好似窜天猴似的,生怕叫人拦在原地,抱着滑板溜得无影无踪。
臣妍哭笑不得。
车开始往来时的那条路走,她一边按起窗户,一边低笑着,“扬现在挺可爱。”
比时候的魔王做派可爱太多,虽然思路奇特了点儿,过于人鬼大了些,但关心和爱护都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稍加耐心就能瞧得明白。
“可爱。”
卓灼平静重复了一次这个词。
半年以前,这个可爱的‘扬’还是个弄得四处鸡飞狗跳的叛逆期儿童,现在能这样,几乎可以是学校与家庭共同做出努力的成果。卓灼看了她一眼,不这个,依旧以客观规律做总结陈词,归根于科学研究,“是叛逆期快过了。”
路过一家商场门口,正巧看见几个店员招呼着人搬着各种各样的装饰物。
主色调红白相间,巨型的假树,巨大的蝴蝶结和冰淇淋模型,以及漫画风格的白胡子老人立牌……
如今的节日,无论它由来为何,商家们总会抓准时机,在相应的时候推出各色各样招揽顾客的节日互动,将人的消费心理通过各种技巧把握得严严实实。
这种时间思路与博主工作倒是出乎意料的有几分相同。
臣妍没有过圣诞的习惯,因此感叹的是,“又要跨年了。”
卓灼问:“现在回家吗?”
臣妍想了想,轻轻摇头,“随便走走吧。”
她想起来家里一堆还没拆的pr快递,未来得及写完的节日稿件,还没有确认的推广片效果……铺天盖地的任务压下来,就想偷偷摸摸地犯个懒。
“每年跨年的时候,我身边的朋友们就特别爱出门。”
无论大的或者的活动,许多人聚在一块儿齐声倒数最后十秒,共同庆贺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如此有仪式感的辞旧迎新,的确与孤身一人不同。
一切的不愉快、不顺利、负面情绪,都能因为人群一齐诚挚的祈愿和展望消失。
臣女士和卓波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们是家人一起看着晚会度过,实际上,臣妍对于这个日期的回忆并非全然美好。
“我爸……我是我亲生父亲,时候那几年,他老是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是要钱,就是挑刺找茬。”
哪怕他们早已离了婚。
她靠在窗户边,起这段往事,竟然并不觉得不愉快。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卓灼。
他在她的心中像一株覆雪孤松,远观着静默沉稳,走近了,连倒悬冰锥都是可爱的,哪处都值得依靠和赞叹。与此同时,还是一片包容的海。
臣女士为了这段自由恋爱反抗家里订下来的婚事,也万不会料到,自己深爱的男友,后来的丈夫,竟然会染上赌博的嗜好,沉迷在得失的大起大落间,且一发不可收拾上了瘾。
臣妍鲜少有会觉得十分消极的瞬间。
她最擅长过滤和遗忘,更擅长将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骤然提起记忆里的往事,起来才发现不是那么的难以启齿。摊开脆弱的一面,暴露出刺猬的肚皮,是对于极度信任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我那个时候还,总是怕他动手。好在他没来几次,就得病死了。”臣妍毫不遮掩地用上‘好在’的前缀。
她至今仍旧奇异: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离去,原来是能让他人松一口气的。
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因为过于潦倒,连家里人都没有出席,到头来还是她们母女出的面,成了那时业余生活贫乏的城镇居民的谈资。
这些部分都被她用积极的性格过滤个干干净净。
臣妍对婚姻和感情最为悲观的时期,也正是那个时候。
幸运的是,她对于爱的感知没有缺失,随着自我认知的建立,也没有失去勇气。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停在江边,远处可以看见运动公园内的一座拱桥,天幕变成深色画布,人影变作墨点,长长短短,闲散惬意的烟火温暖满得要溢出来。
亮色是路灯,是少数的星子,以及更远的整栋高楼灯火。
臣妍回过头,正想点什么,将气氛重新变得热烈,唇边被人抵进一丝甜意——
奶糖,牛奶糖。
卓灼从容地将一罐国民蓝白色包装的糖果收进副驾驶前的收纳箱,丝毫不觉得与自己少话寡言的气质不符。
臣妍被塞个正着,囫囵地问:“你什么时候……”
“一直,”卓灼望着她的眼睛,的自然,“不开心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他是不喜欢甜食的,为谁的不开心准备不言而喻。
臣妍鼓着腮帮子,还要习惯性地同他争辩。
多奇怪啊,他不是能会道的个性,她却喜欢在生活中与他嘴贫,而且,往往还能得到回应。
“要是被同事发现了,不会以为你特别幼稚,特别地不像个老师么。”
卓灼答的同样平静。丽嘉
沉静的夜色中,青年的手从她的耳廓掠过又收回,包容沉静,眼睛像花朵的花蕊,是惹眼的不一样的色彩。
“那我可以,”他弯了弯眼睛,从善如流,“这是为我夫人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