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梦境之中 “轰”的一声,影像俱碎……
上官逸坠在梦境之中。
那是一片虚空, 周遭皆是昏暗。上官逸迷茫地往前走,微光粼粼的倒影映在他头顶上,像是苍穹, 又像是遥不可及的上界。
他在这一片微光中呼吸不畅,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那微光上显出了一道影子,缥缈地荡着, 瞧不出是人是仙。
上官逸想开口询问,可浑身却似是被禁锢了般, 猛然停在原地, 连话也不出来。
这是……何处?
上官逸心间的疑问堪堪冒出, 那影子缓缓落了下来,白色的影子汇成人形, 可却是背对着上官逸。
那人的轮廓朦胧,周遭都若隐若现地绕着白气。
“你,要保她吗?”那人开口, 声音在这方寸之地显得极为不真切。
她是谁?上官逸无法开口,可他竟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答道:“是。”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使得上官逸周遭都泛起了涟漪,那人道:“如你所愿。”
“你是谁?”上官逸终于能开口, 但只了一句那人便消失了。
上官逸急急追上去,却只见得白影消散,快得连微末皆抓不住。上官逸紧走几步, 虚空中的微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
而黑暗尽头,有人一袭碧衣, 缓缓走了过来。
“白璃?”上官逸讶异地开口,却见那“白璃”眸中映血,血色在她脚下拉出一条细影。
“白璃”自血色中走来,碧衣出尘,可面上神情却无比冰寒,视线直直望向上官逸,如同盯住了必死的猎物。
“白璃”抬起指尖,法力在指尖凝成长剑,她在那剑光中冷冷地开口,道:“好久不见。”
“白璃!”上官逸从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压迫感,连声音都颤抖着,便下意识地想要去握“白璃”的手。
意料之外,扑了个空。
而内殿之中,初璃因上官逸那梦魇,被他握着右手,加之左手被他压着,双手受制,使不出力来,便施了个法术,将左手从上官逸背后抽了出来。
初璃正准备用左手去取上官逸一缕青丝时,上官逸额上冷汗更甚,随即就着握着初璃右手的姿势,将人往下拉。
初璃不防上官逸还有动作,一时间未及反应,便被上官逸拉着,整个人伏在了上官逸身上。
咫尺之间,初璃被那人拉着,双唇相触。
唇上被迫贴上一片柔软,初璃很是惊诧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眼。
初璃冷情冷心,从未体会过情爱滋味,她这数万年修为皆是孤身,未曾想竟是有朝一日,被这人间的孩夺了初吻!
上官逸如今未及冠,跟初璃数万年岁月比起来,孩皆是抬举,现下竟是,竟是!
初璃反应过来便是羞恼,索性法力也不再约束了,碧色法力丝丝浮现,直将她和上官逸分开了好些距离。
初璃抬着指尖,遥遥一点,那法力便勾着上官逸的青丝而来,落在了初璃的掌心。初璃忍了忍,在弄死上官逸和放过上官逸的抉择中,很是不情愿地选择了后者。
简直放肆!若不是看在帝王之气的份上……初璃闭了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实是不忿,但到底还是顾及着,再也未看上官逸一眼,转身离去。
而初璃离开后不久,上官逸便醒了过来。
上官逸猛然坐起身,被梦魇迷惑的后劲使得他不住地大口喘着气,额上冷汗成滴滑落,他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缓了片刻才掀开锦被下了床。
他梦见了白璃,还是如踏修罗的白璃,那梦中的白璃已然不是凡人了,一举一动皆有着毁灭世间的能力。
可是为何……他为何会梦见白璃呢?
那人的面容……“呃。”上官逸忽然觉着心间抽痛,他不可抑制地捂住心口,可死死压着,那疼痛却依旧不能消减半分。
上官逸不由得弯下腰,低下头的间隙,却瞥向了里间。
那处屏风掩着,他却像是中了蛊般,连心间的疼痛皆顾不得,鬼使神差地绕至了屏风后。
他开了屏风后的暗格,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幅被人仔细擦拭,收拾妥帖的画。
“此处为何……会有画?”上官逸喃喃地道,指尖不由自主地将那画拿了出来。
画上是一碧衣女子的背影。
上官逸肯定,这背影他不甚熟悉,既是不识得,那收进暗格作甚?无用之物,还不如扔了安心。
可是那碧色与白璃实是太相配了,上官逸又想到了今日宫门前那匆匆一瞥,那画到底是没有扔,又被他放回了原处。
“郡主。”宫门前,玲秋见初璃归来,便问道:“郡主落的东西找到了吗?”
本是无心一问,初璃却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嗯,找到了。”
玲秋很是不解,自家郡主现下怎地如此神情,像是气恼?玲秋本着关切主子的原则,想问清楚缘由以便疏解自家郡主的情绪,岂料还未问出口,借着月色,玲秋却是瞧见初璃面颊微红。
初璃及笄之年,一张脸本就生得好看,那微红似是浸在日光下的桃花,花蕊处无端深色,平添一抹风情,直让人见之难忘。
玲秋压着声音,疑惑地问道:“郡主,您怎么脸红了?是生病了吗?还是适才走得太急了?”
玲秋那话音未落,初璃脸色瞬时便冷了下来,周遭一丝暖意也无,初璃便径自上了马车,连一句回复都未给玲秋,只道:“启程,回府!”
“郡主!郡主,等等我!”眼见那车夫扬起马鞭,玲秋慌乱地上了马车。
月光下,马车扬长而去。
*
上官逸的青丝最终被初璃炼化融入了明锁之中,为了不引人注意,初璃便将那明锁幻形成了发簪,日日戴着,这样哪怕是以后不可避免地遇见上官逸,也无需再忧心他恢复记忆。
而这厢,十日之期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太子的邀约之日。
邀约的是午膳,太子府的马车却是巳时未至便候在了白府侧门,虽是摘去了马车上繁琐的挂饰,瞧着简约了些,但那马车一看便像是官家所有。
若不是马车候在侧门,那架势便仿佛向众人宣告,合烟郡主同官家中人有所来往,有心之人只要稍稍一查,那白璃与太子的事便成了板上钉钉。
初璃放下汤匙,听着玲秋的回报,这下便是连早膳都失了胃口,兴致缺缺地道:“兄长呢?已然去往宫中了吗?”
玲秋也觉着无奈,道:“是,少将军一早便去了宫中。”
“这般看来……”初璃沉思了会,又道:“去备马车。”
玲秋试探地道:“郡主的意思是,太子府那辆马车,便晾在那?”
初璃敛了目光,只道:“太子自作主张,可我白府却并非连马车都备不齐,他要等,便让他等着吧。左右这邀约我定然会去,至于如何去,便不劳太子费心了。”
初璃可不想就这般落入太子的计谋之中,合烟郡主的清誉,上官逑想毁,也得看他有没有与白府抗衡的勇气。
毕竟初璃从一开始便知晓,上官逑注定非帝王相,强求罢了,终究不合时宜。
太子府那辆马车一直等在侧门,本是递了帖子候着,初璃却不管那帖子,自备马车去了同香楼后,才佯装后知后觉地与上官逑提及,道:“是我失礼,倒是将殿下所派的马车忘在了府外。”
“无妨。”上官逑像是不在意,笑意很淡,亲自给初璃斟了一杯茶,又道:“想来是那车夫唐突,郡主看不上眼,忘便忘了吧,孤日后定会加以管教,不会似今日一般了。”
言之“日后”,那便是邀约不止一次,这话初璃接不得,只得侧过了头转移话题,道:“玲秋,你候在此处多有不便,去楼下等着吧。”
以退为进,玲秋知晓自家郡主的用意,便应声退了下去。
上官逑又将那酥糕往初璃那处推了推,道:“孤让这同香楼的厨子,特意重做了一份酥糕,用的是上等冰泉之水,郡主尝尝?”
上官逑轻笑,又道:“早知晓郡主喜好同香楼的膳食,那孤便该早些邀约郡主才是,也不至于那日在母后宫中,反倒是难为了郡主。”
初璃面上也带着一丝笑意,但眼底却是冷的,道:“殿下此言差矣,我久居白府,如何应得殿下邀约?殿下在府中待得太久了,竟是忘了男女有别吗?”
“呵。”初璃言语带刺,当真是面上皆不屑于维系,这倒是与传言中那位合烟郡主不同,上官逑眼底笑意更深,道:“郡主得是,倒是孤逾矩了,孤便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不待初璃回答,上官逑那三杯茶已喝完了,末了还视线一转,落在初璃面前那盘酥糕上,初璃低下视线,恰好与上官逑那视线错开,拿起了一块酥糕,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得不,上官逑似乎对这些糕点之类的很有心得,酥糕制作原料换成冰泉之水后,这口感实是较之原来的要好上数倍。
便是这般情况下,初璃仍是在上官逑的注视下,将那块酥糕吃完了。
与此同时,同香楼下,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正门。
初璃为掩行踪,白府的马车是停在同香楼侧门,因而此刻候在马车旁的玲秋并未瞧见,那正门停留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人,白靴落地,正是上官逸。
“主子。”施陵压低声音,道:“便是此处,合烟郡主一炷香前便上了楼,想来太子殿下已是在二楼了。”
“这同香楼人多眼杂,您亲自前来多有不便,可要属下替您……”施陵话未完,上官逸已迈入了同香楼正门,转眼便上了楼。
“主……”施陵望着上官逸那背影,一双眼瞪着十分不解,这便……亲自上去了?别人来人往的暴露身份,再那雅间,那处可是有太子在,这般进去,当真不会起来吗?
而同香楼二楼,上官逸甫一上楼便直奔尽头的雅间。他了解太子,既是邀约,定然是选择最为僻静的房间,最好是通体摆饰皆不落俗套,大雅大贵则是最佳。
而符合这条件的,唯有尽头处那雅间。
上官逸绕过人群,在雅间门口停了下来,堪堪要去推那门扉时却收回了手。
上官逸先前在气头上,一想到白璃现下与太子笑颜以对,他便难以抑制地心绪不佳,只觉太子手段实是下作,竟能逼得白璃赴约。
可现下静下心来,转念一想,自己来得突然,这般刻意地推门而入,又要如何与白璃解释?
他这般想着,迎面却走来一个二。那二提着盒糕点,也不知为何,大约是觉着上官逸此人眼神寒凉,见着上官逸也不敢话,压着气息,缩着身子想从上官逸这处不着痕迹地经过。
上官逸看着那二,心生一计。
在二堪堪经过上官逸之时,上官逸微微迈开一只脚,放在那二必经之路上。
那二本就畏缩,哪里会注意地面上是否多了些东西,于是乎,一个不注意,被上官逸轻而易举地绊倒,二手上那盒糕点翻飞,连同二一道,“噗通”一声,撞开了雅间的门。
此前,上官逑还在同初璃道:“少将军凯旋那战得很是出色,听闻那时便得边域百姓连连夸赞,不知郡主可曾看过那战的捷报详呈?”
捷报详呈向来面呈陛下及百官,若非白珩亲口,初璃自是不曾见过的,只道:“未曾。”
上官逑又替初璃斟了茶,道:“既是未曾见过,那孤可以同郡主好生……”
上官逑话未完,雅间的门便被人撞开了。
随之而来的,糕点洒了一地,食盒散在一旁。那动静之大,雅间内的人不得不转过头。
二慌乱地起身,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各位!的这就走。”
那二起身的间隙,上官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眉眼不可抑制地敛了下来,温和之态去了一半,道:“你为何在此?”
初璃也看向门口的上官逸,却是同上官逑一般,很是疑惑。她赴太子的约,此事在白府皆是隐秘之事,上官逸怎会出现在此?
二火速收拾了地面的残渣,畏缩地向后退,正想着关上门之时,身侧的上官逸却以脚抵着门扉,语气无甚起伏地道:“皇兄,好久不见。”
二看看雅间内的人,又看看身侧的人,直觉谁也得罪不起,索性门也不关了,提着食盒便蹑手蹑脚地离去了。
上官逑当着上官逸的面,给初璃夹了一块鱼放在碗里,声音柔和地开口,道:“九皇弟还未曾回答我,为何在此呢?”
上官逸心下一丝怒火横生,面上却不显,面不改色地道:“路过。”
上官逑只觉着上官逸这借口蹩脚,甚是好笑,道:“九皇弟常在宫中,平素事务繁忙,竟还能路过此处……”那路过二字上官逑咬得极重,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孤是该你闲情逸致呢,还是……另有所图?”
正巧这时,施陵也到了雅间门口,上官逸便不再僵持,走进了雅间,而施陵则跟在上官逸身后,关上了雅间的门。
上官逸径自坐在上官逑对面,离初璃距离不过三尺,开口道:“皇兄这般言语,可皇兄今日在此约见合烟郡主,岂非亦是另有所图?毕竟郡主清誉,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郡主清誉有损,皇兄怕是担不起这责。”
施陵便在角落那处候着,腰间佩刀刺目,上官逑面色有些复杂,但很快便压了下去,道:“孤与郡主不过是在闲聊些少将军的功绩,闲聊罢了,何至于伤了郡主清誉?”
“是吗?”上官逸视线微冷,又道:“皇兄既是想知晓白少将军的功绩,合该邀约少将军才是,少将军纵然事务繁多,可皇兄邀约,他又如何会拒绝?再不济,皇弟也可尽绵薄之力,替皇兄去请少将军前来。”
上官逑面上依旧温和,道:“不劳九皇弟费心,孤今日既已请了郡主,便无需再烦忧少将军了。”
上官逑笑了笑,将话引到了初璃身上,道:“倒是辛苦郡主,陪孤闲聊了这般久,可惜啊,九皇弟在此,适才那捷报详呈怕是不能再与郡主听了。”
初璃先前见两人剑拔弩张,言语间你来我往实是难以阻止,加上十日前上官逸的无礼举动,她便索性静静坐着,想看看事态发展如何。
但上官逑显然不会让她置身事外,本就是邀约的初璃,被上官逸横插一脚自是不忿,便想着让初璃开口,好让上官逸知难而退。
只要初璃对上官逸无甚兴致,随口提及那捷报详呈,初璃顺着那话,便能让上官逸自讨没趣。毕竟合烟郡主都开口了,那上官逸再嚣张亦是无用。
可初璃的想法却与太子的不同,她既不愿偏向太子,也不愿偏向上官逸,两难境地下,她停了片刻,却忽然听见身侧的上官逸压抑地低低咳了一声。
初璃侧过头去看,或许是日光所致,初璃只觉上官逸侧脸轮廓皆带有一丝苍白,那指尖便掩在唇侧,压抑的低咳声,初璃兀自便想到了前些日子的刺杀。
莫非这数日已过,上官逸的伤还未痊愈吗?竟是伤得如此之重?
初璃下意识便问了句:“殿下,可是身体有恙?”
上官逸本也不觉着多难受,但他余光一瞥,初璃的视线便不加掩盖地落在他面上,一分皆未曾给予太子,这样的状况,上官逸并不想破,只道:“无事。”
完之后,上官逸又佯装不济,狠狠地咳了几声,直将初璃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主子……”施陵担忧地上前,主子这是怎么了?分明先前刺杀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怎地忽然之间便加重了,还咳得这么厉害?
只是施陵那动作在上官逸偏过头冷冷的视线中,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施陵更加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到底要不要去看看主子的情况?可是主子那眼神也太凶了,还是……别去了吧?
施陵这厢无比纠结,上官逑坐在主位,却是连初璃的任何情绪都瞧得清楚。
上官逑和初璃在这雅间闲聊了那般久,示好也罢,让步也罢,初璃对他除了面上礼数便是带着那么一丝事不关己,甚至于在谈及白少将军时,初璃那笑皆不曾入眼,全是假意。
唯独上官逸出现时,就这么一次,只这么一个动作,便能吸引初璃全部的目光。
初璃对上官逸几乎是下意识地关切,即便那关切只瞧得出一分,却也足以证明在初璃的心里,上官逸跟上官逑是不同的。
所谓旁观者清……
上官逑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皱了皱眉,道:“既然九皇弟身体不适,这同香楼恐怕不该久留,不如便先行回宫休息吧?”
上官逸本还想反驳一二,岂料初璃先站起了身,道:“如此,我送殿下一程吧,左右午膳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谢过太子殿下的款待。”
初璃本就担心太子除了午膳之外还有别的意图,正想着找借口离开的,现下上官逸这借口便甚好,虽是面对着上官逸,但总比留下来面对太子要好。
上官逑有些讶异,道:“郡主何必……”
话未完,上官逸乐见其成,断了那话,道:“那便有劳郡主了。”
上官逸和初璃称得上一唱一和,直让上官逑连反驳之言都不出,只能看着二人离去。
上官逑望着那开了又关的门扉,捏着茶杯的手终是抑制不住,“轰”的一声,桌上杯盏尽数被他扫落在地。
地面一片狼藉,上官逑眼底凶狠,褪去了那身稳重的外壳,右手搭在桌面上,长长地吐息着。
在那喘息的间隙里,上官逑忽然想到数日前,周羽过的一番话。
“殿下认为,以合烟郡主和七皇子的关系,九皇子殿下知晓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周羽终是抬首,面上的表情在那一瞬有些高深莫测,道:“皇家亲情,陛下既然能给九皇子殿下,倾心以对便最害怕失去。九皇子殿下能弑兄,那有朝一日便能弑父,一个没有心的人,殿下觉得,陛下会传位与他吗?”
周羽所言之攻心,主的便是离间之计。
上官逸能有今日的地位,与皇帝对他的扶持分不开,皇帝爱屋及乌要立心爱之人的孩子为太子,为此不惜把上官逑推出来。
上官逑曾以为立储是恩赐,他也曾在立储后那些日子里,无比崇敬他的父皇,不放政权便罢了,他甚至可以安慰自己是皇帝对他的历练。
可是……连白府,连兵权,皇帝都不肯给他半分!
既然皇帝那么心疼上官逸,那么相信上官逸能成为一个明君,那他便要让皇帝看看,这嗜血狠辣的人,连弑兄之举都做得出,根本就不配为君!
所谓……唇亡齿寒。
上官逑轻轻地笑了起来,又从里间那案上拿出了一壶茶,茶杯被他稳稳地放在桌上,他倒茶时动作极为平缓,以至于茶水在茶杯中,不过一瞬便已趋于平静。
上官逑坐了下来,却并未饮茶,他看着那茶水中自己的倒影,面上轮廓被水面映得分明,他就那般看着,在那间隙里开口,语气很是平淡,道的是:“不会。”
同香楼一楼,上官逸和初璃一道出了门,在上官逸的马车旁,初璃停了下来,微微欠身,道:“便送殿下至此,府中还有事,我便先行离去了。”
“离去?”上官逸先前那好不容易平缓的心绪,此刻又波澜晃荡了起来,他敛了视线,低声道:“郡主便这般着急回府吗?”
同香楼一楼门口,这处人来人往,初璃转过身,实是觉着不恰当,便往侧门那个方向走,道:“殿下多虑了,我所言送殿下一程,仅限于此,府中当真……”
上官逸跟了上来,断了初璃的话,道:“是吗?若本殿不退,郡主以为今日走得了吗?”
上官逸那步步紧逼的态度,令初璃心下很是不悦,她停了脚步,尚未意识到自己为何如此心绪难平,便不经思索地开了口,道:“起来,我与太子在同香楼一聚,此事本就隐秘,殿下要如何碰巧,才能路过此地?”
初璃侧过身,与上官逸视线相对,不同于对待上官逑的维系礼数,初璃此刻瞧着上官逸的眼神很是冷淡,就如同她在仙界那些时日一般,道:“还是,殿下时时刻刻都注意着白府的动向,才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本殿……”上官逸甫一开口,初璃便将那话断了,道:“殿下好谋算,连白府都算在其中,可有想过有朝一日,我兄长和父亲知晓此事,他们会如何看待殿下?”
初璃视线微抬,那般轻易地一瞥,竟让上官逸生出了一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着的感觉,初璃冷冷地勾了勾唇,道:“殿下的手,是否伸得太长了些?”
“呵。”上官逸冷笑一声,偏了偏头,长出了一口气,道:“郡主多虑了,白府是何守卫郡主心里清楚,本殿今日当真是恰巧路过,谁知便这般不凑巧,扰了郡主和太子的相聚,郡主若是不喜,本殿可以赔罪。”
“不若日后邀约郡主……”上官逸的话再一次被初璃断。
初璃不用听便知晓上官逸下一句是什么,大抵是得寸进尺的邀约,上回拒绝不了,可这一次,她却是不想迎合了,只道:“殿下,注意分寸。”
那话疏离,上官逸像是在哪听过,一瞬间便觉着有些头疼,恍惚间不知怎地又想到了施陵曾过的话。
“那日沅荷楼合烟郡主与七皇子殿下私会,应当是郡主自己的意思。”
上官逸只觉那话忆起亦是十分刺耳,连带着七皇子这词听来都不甚满意,私会……倒是好大的胆子!
上官逸心底升腾着一丝怒气,言语间也有些口不择言,道:“郡主这般见外,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是七皇兄,郡主也会这般让他注意分寸吗?”
初璃不明所以,这跟秋朔又有何关系?
无端便将话题引到了秋朔身上,初璃也心有不悦,道:“殿下当真多虑了,府中马车便停在侧门,我现下必须得回府了,殿下保重。”
初璃不待上官逸回答,便径自离开了此地,绕进了侧门。
上官逸看着初璃那背影,眼睑蓦然垂了下来,皱着眉连面容皆是冷的,他闭了闭眼,却消不去眼底的怒气,直让随后而来的施陵都吓了一跳。
施陵在远处听着,大致对话听了七八分,他咽了咽口水,弱弱地问道:“殿下,依郡主的意思,那我们派去白府盯着的人,要撤回来吗?”
“撤?”上官逸冷笑一声,又道:“若是被白府发现了,那便是他们无能,既是无能,那本殿养这群无能之人,用来作甚?”
“是……”施陵往后缩了缩脖子,道:“属下明白了。”
直至白府的马车从侧门驶离,上官逸的视线才收了回来,转身朝同香楼正门走去,随后也上了马车。
甫一上马车,上官逸的面色就彻底冷了下来,施陵暗自抖了抖,才听见上官逸道:“蜀州匪患之事可有眉目?”
施陵恭顺地低下头,道:“启禀主子,此事倒是有些眉目,只不过李大人毕竟非蜀州官员,越俎代庖,自是进展缓慢。”
提及此,施陵有些犹豫,顿了顿,又道:“蜀州远离皇城,那处官员情势复杂,本就腐朽,加之朝中旨意难达,李大人纵然全力对待,但仍需宽限他一段时日。”
“三个月。”上官逸又想到了初璃先前离去时的态度,于是面色更加冷,眼神皆带着狠辣,又道:“本殿只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此事完不成,你……替他受罚。”
“啊?”施陵错愕地抬起头,却见上官逸已经不再开口了,只得无奈地低下头,道:“是……”
与此同时,远离皇城之处,临近蜀州的村落中忽然涌入了一群穿着破烂的人。那些人瞧着像是流民,可拿着些武器,又更像是占山为王的匪徒。
那些人冲进了村落,将村落的外门砍得稀烂,门应声而倒,那些人便往里冲,也不顾屋子里人的阻拦,见着东西便抢,直将好几户村民的住处都翻得凌乱。
这村落本就,村子里只住了十几户人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些匪徒将村子里洗劫一空。
孩的哭闹声,大人的叫骂声,在这的天地聚集,实是嘈杂。
那些个村民哭天抢地,直将那匪徒的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杀千刀的强盗!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啊!他们抢劫民宅,不得好死啊!”
村民正骂着,不多时有一身穿便服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长相秀气,彬彬有礼,他的到来直让这村落都贵气了起来,那人微微颔首,温声道:“我乃陵郡之官,敝姓李,特来调查匪患一事,适才这处发生何事?可否与我听?”
村民一听是个官,简直是见着了再生父母,一抹眼泪鼻涕便扑了过去,含泪道:“李大人啊,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
一月初春,延枳的气候甚为寒冷,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尤其是在合霖山上,大雪覆盖着山峦,踏一步便是深深的脚印,几乎无人会在这种时候出门,又或者,无人会在这种时候来合霖山。
但有一人除外,便是初璃。
白府的马车在合霖山山脚停下,玲秋扶着初璃下了马车,而初璃身后,白珩也跟着下了马车。
他们此行是来探查浊气的。
先前言之那浊妖栖息在浊气深厚之处,又因了浊妖的活动范围不大,初璃和白珩在附近挑选了一番,最终一致认为这合霖山最符合浊妖的栖息特性,因而便一道出了白府,前往合霖山。
甫一下马车,初璃便道:“玲秋,你在此处候着,我和兄长前去便可。”
探查浊气一事玲秋自是不知,只当自家主子和少将军有别的考量,便只恭顺地应了声,“是。”
今日无雪,但山脚的积雪已深,初璃走了几步,鞋底便沾了雪,她正准备沿着上山的台阶而上时,不远处又驶来了一辆马车,瞧那样式,竟是宫中的马车。
初璃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待到那马车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秋朔。
“你……怎会在此处?”初璃有些讶异,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白珩,无声地询问。
掘人祖坟这种事实是有损,初璃不太想让秋朔沾手这事,因而连提都没提,秋朔自是不可能从她口中得知,那便只有白珩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不等白珩开口,秋朔便答道,“其实,此事我应当能帮上忙。”
“你能帮什么……”初璃余光里瞧见玲秋和车夫皆是一脸疑惑,想着众人在场,这既非凡尘之事不好言,便止了话,转过了头,罢了。
初璃不再阻拦,秋朔便跟着初璃和白珩一道,沿着那台阶上了山。
在半山腰,白珩却停了下来,朝初璃摇了摇头,道:“这合霖山到处皆是坟头,找到浊妖的栖息地不易,我需得借用你的法力。”
听到白珩这话,初璃便下意识地看向秋朔,秋朔点了点头,道:“无需顾及我,白帝的身份我已然知晓,你们继续。”
“你们两个……”初璃在白珩和秋朔之间来回看了看。
白珩却像是预料到了般,开口道:“实是不凑巧,前月在宫中操练守卫军,偶然遇见了秋朔,总之不得已,这身份便只能告知他了。”
白珩又道:“他适才可以帮忙,此话不假,他在仙界待的时日比你长,这许多年来,对妖界众妖也有所了解,否则你认为,他如何会去看守敛泉?那紫乾剑,内里附着的可是上古妖灵。”
白帝毕竟陨落万年,期间妖界更迭,这万年间妖界的变动,白帝是不知的,但秋朔却不一样,兴许能弥补这块缺口。
“你将紫乾一事,竟是事无巨细地告知了白帝?”初璃先前同白珩谈及紫乾,皆是掩去了些真相,本是担忧白珩毕竟是妖界中人,这仙界的宝物,白珩无需知晓那么详尽。
可如今秋朔倒好,早已将紫乾一事始末告知白珩了,甚至于,那紫乾剑中附着上古妖灵,此事初璃都不知,白珩竟是能如此了解。
“我……”秋朔面色有些复杂,道:“来话长,你不是想要知晓那虚影的来源吗?便莫要在其他事上费心了。”
白珩也偏了头看向初璃,挑了挑眉,道:“我初璃神君,这法力,你借还是不借?”
初璃冷冷地斜了白珩一眼,忍了忍,指尖绕上一丝法力,稍稍一送,便落在了白珩额间。
白珩随即闭上了眼,在这合霖山上巡视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西南方向。
“此处……”白珩蹲下身子,瞧了瞧那雪,又瞧了瞧身旁站着的两人,皱了皱眉,就在初璃以为白珩发现了什么时,白珩突然开口,道:“此处积雪颇深,看来挖坟不易,初璃神君,请吧?”
初璃一听那话,连忙退后了好些距离,指尖法力绕了几缕,又送入了白珩额间,道:“吾乃神君,掘人祖坟一事还是白帝来吧,这法力借与你,随意取用。”
“你!”白珩本想他好歹曾是妖界之主,这话未完,秋朔眼神浅淡地看了过来,道:“白帝,请吧。”
白珩深吸了一口气,这下便是连拒绝都无法,纯属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之下,便只能照做。
空中镜像升腾而起,白珩在那挖了一半的祖坟前施法,镜像中随即便映出了那浊气的影像。
初璃仔细瞧了瞧,从那浊气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道:“这是……浊妖的记忆?”
白珩道:“不错,浊妖喜好浊气,又依赖浊气修行,他们的记忆会残存在这浊气上,我用了些妖界的法术,将这浊妖生前的记忆调了出来,不过,人间的浊气到底不如妖界,这记忆只是一部分。”
随着白珩话音落下,那浊气影像变幻,像是在一片空旷之处。那空旷之处忽然走来一人,那人的面目和身形皆模糊,半分皆看不真切,只腰间似是缀了个木牌,但木牌轮廓隐约,实是瞧不出模样。
影像中的人抬手,黑色的虚影缠绕,在空中凝结成印,那人道:“赠尔妖力,以命报之,你替我……”
那人话未完,“轰”的一声,影像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