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振武拱高声道：“是。太夫人唤我振武就是。”

    老妇人这一次听见了，微微咳嗽的笑：“一个老妪，可当不起太夫人。循理，快带客人进屋，给客人倒茶。”着重新在椅子里坐了，微微闭上眼睛。

    朱春将尤振武让进正屋。

    尤振武向老妇人一礼，然后进屋。

    屋中十分简陋，除了中间的一张木桌，墙角的矮床，其他空空如也。

    一代大侠，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竟如此清苦。

    朱春取来板凳，两人坐了，朱春原本要倒茶，但被尤振武阻止。

    “太夫人在外面，可否谈？”尤振武压低声音。

    “无妨。家母听不见的。”朱春道。

    “时间紧，那在下就直了。”尤振武道。

    朱春点头。

    “我刚得到消息，孙督在襄城败了，而且是大败，闯贼一路追击，孙督正退往潼关。”尤振武道。

    朱春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神。

    “消息千真万确。”尤振武却非常平静，他沉重的道：“经此一次，官军主力损失殆尽，接下里的潼关之战，怕也不乐观。”

    “你是，河南败了，潼关会失守？”朱春的眼神里，少有的露出了惊骇之色。

    “很有可能。”尤振武点头：“我秦军多是新兵，大败之后如惊弓之鸟，闯贼却是乘胜追击，而且人多势众，潼关虽然是天险，但也难保不失。”

    朱春站在那里，眼中的震惊无法形容，如果是其他人，他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但这些话出自尤振武之口，他却不能不信，沉默了半晌，他缓缓道：“我能做什么？”

    “秦军可以败，但孙督却不能有失，他是国之柱石，也是我大明江北最后能带兵的督师，有他在，高杰白广恩等总兵犹可以约束，四方的兵马也能聚拢，局面犹可以稳住，一旦他有失，军心民心，怕就要崩溃了，到时，不但陕西，就是三边，也都危险了。”尤振武道。

    朱春明白了，他看着尤振武：“你要我去潼关？”

    尤振武面色严肃的道：“孙督气硬，河南战败已经是他不得不辱，所以潼关是他自己认为的最后之地，要么胜，要么死，如果战事顺利，击退了闯贼，那自然是最好之事，一旦闯贼大军攻破潼关，孙督必不会偷生。大侠先去，明日河南消息传来，我会向布政使陆之琪请令，带兵护卫自生火铳和万人敌前往潼关支援，陆之琪一定会准，如此，大侠在前，我在后，共往潼关，如果能帮助孙督守卫潼关，自然就好，如果不行，那就退而求其次，于乱军之中，抢出孙督，退回西安，聚拢兵马，从长计议，大势犹有可为！”

    朱春明白了，尤振武这是要救孙传庭。

    但孙传庭一个败军之督，值得吗？

    尤振武看出了朱春的犹豫：“此战大败，孙督自然有责任，但我以为，更大的责任是朝廷！兵刚练，尚不能战，就催促出战，粮草又时时短缺，逼的孙督不得不急进，和闯贼决战，偏偏老天爷又助纣为虐，此时降下连续的大雨，坏了我军的粮道，此战之败，非战之罪。但能收拢兵马，重整旗鼓，以孙督之能，犹可剿灭闯贼，但如果孙督亡了，兵事败坏，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克制闯贼了。”

    朱春眼中的疑色渐去。

    “我知道此行万分危险，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但舍大侠，再无其他任何人能做到。因此，在下不得不冒昧请求，”着，尤振武起身单膝下跪，抱拳道：“大侠先行，我随后就到”

    不等他完，朱春就一把扶住了他，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眼：“尤佥事，我只问你，你这么做，为的什么？”

    “为了百姓，为了大明的天下。”尤振武不回避他的目光。

    “那么多当大官的不为，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不想，你一个的四品佥事，为什么却要这般上心，甚至来求我这个草民？”朱春盯着他。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是朝廷四品的佥事？”尤振武回。

    朱春一震，口中学着念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句话，出自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他的原话是“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后来变法大家、大学者梁启超将他的话精简，变成八个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年一出，就醍醐灌顶，振奋了很多人，尤振武身为穿越者，集两位大家之精髓，将三百年后才响彻华夏的八个字，提前了出来，一时震撼了朱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以他的身份，何为匹夫？

    “好，我去。”

    几乎没有想，朱春脱口而出。

    尤振武想要拜谢，但被他强扶起。

    “我一生没有什么牵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母，我走之后，家母就交给你了。”朱春道。

    尤振武郑重抱拳：“大侠放心，我会好生照顾太夫人。如真有什么不测，太夫人就是我尤振武的母亲，尤家上下，视她为亲人。”

    朱春点头，脸上露出宽慰之色，随即压低声音：“家母脾气有点拗，你还要多担待。”

    尤振武点头。

    朱春再不犹豫，转身出屋，来到老母面前：“娘。我有些事，需要离开几天。这些天，由尤佥事派人照顾你，你看好不好啊？”

    老母亲抬起头，定定看着儿子，过了好久，方才缓缓的道：“好啊。”

    一瞬间，尤振武忽然发现，老妇人的眼睛里满是担心之色，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或许，她并非是听不见，又或者是猜出了什么？

    朱春笑一下，在母亲的注视中，挽起袖子，快步走到木盆边，将里面的衣物涮干净了，双拧干，尤振武上前帮忙，待将所有衣物晾到衣架上，朱春向尤振武声叮嘱母亲的用药，尤振武点头，一一铭记在心，随后，朱春转身进屋，再出来时，已经是一身劲装，腰间鼓鼓，似有所藏，头上戴着大斗笠，背上简单行囊，来到母亲面前，跪下，肃然拜了三拜，口中道：“母亲保重，孩儿办完事情，就会回来。”

    老母亲摸他的头，慈和的道：“去吧。”

    朱春站起，和尤振武用目光告别。

    老母亲站起，尤振武非常自然的搀住，口中道：“朱大侠，我的坐骑就拴在门外，大侠可用。”

    朱春笑：“我自有坐骑。”

    尤振武知道朱春自有本事抢马，也就不再多，只点头：“大侠一路顺风。太夫人有我。”wenuei

    朱春迈步向前，忽然又站住脚步，最后向母亲深深看了一眼，然后才大步离开，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