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颗粒药
晚间,尤振武和李承芳登上榆林南门,望着城外的原野,静静沉思。
榆林城地势三面靠山,一面临水,地形上是东高西低,东北角向外突出,墙体用黄土夯筑,外侧包以青砖,十分坚固,东面全是沙漠,西面虽然靠水但冬季早已结冰,利于兵马展开,只是西面地势开阔,不便隐蔽,站在城头,城外敌军一举一动都能收入眼中。北面因为直面蒙古,所以只有城垣无城门,且北城外还有五个城堡,居高临下相互声援,攻击不易,所以算来算去,南面将会是闯军主攻的方向。
历史上的确如此,闯军调集兵马,主攻南门,送了无数人头,用大炮蒙轰,历经十二天,方才拿下榆林,
这一世,南门要如何守?
南城门叫镇远门,设有瓮城和千斤闸,防卫不可谓坚固,只要能配上一定数量的火炮,尤振武对于坚守榆林,还是有相当信心的。
唯一担心的是时间。
只希望闯军来的不要那么快
“南城墙虽然坚固,但如果闯军火炮够多,连续猛轰,却也难保不出意外。”李承芳沉吟道。
尤振武点头:“你有什么办法吗?”
“总镇,你听过曹操智筑冰城的故事没有?”李承芳道。
尤振武心中一动,立刻明白李承芳的意思,指了指城墙,喜道:“你是”
“不错,现在虽然还不到隆冬,但气温却已经够低了,如果夜间泼上泥水,定可为城墙穿上一层冰甲。”
“好计。”尤振武忍不住赞,向李承芳抱拳:“榆林如能守,汉所你大功也”
李承芳忙还礼,然后道:“卑职有一事不明,不知该不该问?”
“问。”
“今日下午议事,总镇你为什么不同意刘廷杰亲自联络河套蒙古呢?据我所知,刘廷杰在河套蒙古人那里颇有威望,如果他亲自去,蒙古人多多少少也是会派一些兵的。”李承芳道。
尤振武点头:“不错,蒙古人是会有一些兵马,但此去河套,往来联络,等再回来榆林,怕已经是十几天以后的事情了,那时,闯贼大军必然已经将榆林围成了铁桶一般,你觉得,以河套蒙古人的实力,能冲击闯贼大军吗?”
“不能。”
“既然不能,蒙古人必然逃散,但刘参戎不会逃,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拼死靠拢榆林,到时怕是九死一生,再难相见。刘参戎乃我榆林悍将,有勇有谋,我岂能将他置于必死之地?所以,我不能让他去。”
“原来如此。”李承芳恍然大悟,对尤振武深辑:“总镇深虑,我不及也。”
从南城墙下来之后,李承芳去拜见参将刘廷杰。
刘廷杰正在营中踱步盘算,想着明天再向都任进言,无论如何,他也要亲去河套联络,因为只有他亲自去了,许以重利,河套蒙古才有可能会派兵。
听到李承芳来见,他忙叫人请。
两人相见,宾主寒暄。
李承芳没有绕圈子,一番客套之后,就将刚才在城楼上和尤振武的那番对话,告知刘廷杰。
刘廷杰听后恍然,这才明白了尤振武的苦心,心中涌起一股温暖,道:“总镇如此关爱,刘廷杰,汗颜啊”
第二日一早,尤振武带着李承芳赶往长乐堡。
虽然都任老大人已经下达了周边五十里之内的堡子全部撤退,树木砍伐,水井填埋,坚壁清野,所有人都迁入榆林城中的命令,但搬迁不易,且长乐堡有型冶炼炉和锻打的铁匠铺,在闯贼大军还没有到来之前,长乐堡仍可以保留几天。
上午9点半,赶到长乐堡。
“大”
张禄跟着尤振武返回长乐堡,其父张福林一如平常一样,穿着旧军袄,持长枪在堡门前守卫,远远看见,张禄先向尤振武请了,在得到尤振武的准许后,他纵马先行,来到堡门前,跳下马,欢喜的向父亲单膝而拜。
见到儿子回来,张福林高兴的掉下老泪,拍儿子的肩膀,一时不出话。
尤振武心有感伤,父亲带走一千勇士,但回来的,却只有张禄一个人,堡中很多的老人再也不见到自己的儿子了战事,如此残酷。
“少千户不,是少总镇!”
见尤振武走马而来,张福林急忙放下枪,弯腰行大礼。
“张叔快免礼。”尤振武下马向他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叫我少千户。”
张福林擦了擦眼角幸福的泪,笑哭道:“那怎么行,一个千户怎么能打住?你未来是要配玉带、挂将军印的。可惜游戎大人了”
尤振武只能点头,望了望这令人心升亲切的长乐堡,问道:“张叔,大家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搬到榆林?”
张福林叹道:“不瞒少总镇你,大伙自出生就住在长乐堡,这一晃,都快要六七十年了,冒然舍弃这里,搬到榆林,还真有点舍不得呢,不过您放心,但是你少总镇的命令,就是刀山火海,咱中卫所的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时,听闻少总镇来到,堡中的人都涌出来迎接,见到尤振武,很多人都掉了泪,不是为了尤振武,而是想到了自己战死在河南,再也回不来的父兄儿女。
尤振武感同身受,忍不住眼眶泛红,掩饰的转头,命令张禄将马车上的粮米和猪肉拿下来,分给众人。又将李承芳介绍给众人。
听到是少总镇请来的军师,众人都恭恭敬敬的向李承芳行礼。
李承芳环环拱,嘴角带着笑,虽然他给王定做了半年的幕僚,但在王定的卫所,他却没有感受过这种热情和轻松。
接着,尤振武带李承芳去往铁匠铺。
这才是他今日长乐堡之行的重点。
走到半路,正遇见走路不紧不慢,好像是前来迎接的周运。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马上就十一月初一,北风凛冽,这几日虽然没有下雪,但温度极低,众人都穿着极厚,显出臃肿,只有周运看起来仍像秋季那般的简单,见到尤振武,先停步整冠,然后拱,肃然行礼道:“不知总镇归来,未能远迎,总镇恕罪”
无论什么时候,他好像都不慌不忙,不忘记礼节。
看到周运,立刻就想到他哥哥周器,两人差不多一个模子凸出来的,只不过周运年轻,鬓边没有那么多的白发,做事更超然。
见“管事的”来的这么晚,不紧不慢,一点都没有做事的样子,李承芳微微皱眉,心总镇怎么会将长乐堡交给这样一个人来管理?
“免了。”尤振武却不为意,他闻到了周运身上的硝味,于是笑问道:“你还是如故。刚从火药坊出来?”
“是。”
“火药颗粒化,你做成了?”尤振武满是期待。
“刚又做出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总镇您的标准。”周运道。
“快带我去。”尤振武欢喜。
虽然火药颗粒化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戚继光带兵治兵的时候,他军中所有的火药,都是颗粒火药,但后来戚家军没落,后续明军所使用的火药,再也不能保证颗粒化。
所谓的颗粒化,就是火药原料以固定的比例,充分混合,最后形成的一种颗粒状的稳定混合体,比起粉末状火药的诸般缺点,比如运输不便、燃速不均匀、容易受潮,颗粒火药更有威力。
---解释,粉末火药在运输颠簸的过程中,重量不同的硫磺粉、木炭粉和硝石粉会相互分离开来,其中密度最大的硝石粉会居于火药桶的底层,最轻的木炭粉则会处于火药桶的表层,如此,原料不能发挥化学反应,火药威力大大下降,有时甚至会点不着。
相反,已经充分混合的颗粒火药,就没有这方面的隐患。
虽然威力大,但颗粒火药的成本也更高,
不但要科学配比,充分搅拌,后续还要在合适的条件、恰当的温度下进行烘干。
到明末,军费困窘,吏治败坏,再没有人像戚继光当初那样严格要求,也因此,造出的火药,一日不如一日,到现在,虽然也能从粉末火药中找到一些颗粒火药,但石子落在沙子里,没有什么用处,尤振武所要求的是制式化、标准化。
火药颗粒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需要从头到尾的认真负责,一丝不差的执行制造工艺,才能保证最后的安全性和可靠性。
在西安火器厂之时,尤振武就想要推行火药颗粒化,以保证火器威力,但周器善于制造火铳和火炮,对于火药并不在行,负责火药的官吏,虽然也照尤振武的吩咐,几经努力,但最后出来的火药,却并不能达到尤振武的要求,加上尤振武事情太多,不能始终盯着,因此没有成功。
颗粒火药,也许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但绝对需要四个字:认真心。
尤其是最后一步的烘干,不定就命上天了。
而周运最大的特点,就是认真细致,一丝不苟。
尤振武当初曾交代他尽量往颗粒火药的方向做,但没有绝对要求,想不到经过两三个月,他居然做到了。
尤振武急急来到火药坊。
是火药坊,其实就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大房子,精细研磨过的硝、硫、炭从储存间运来,在这里混合、搅拌,完成后,过筛子,再到对面的一个院子烘干。最后再转运到火药库房静置。
房门口,有一个戴毡帽、穿箭衣、挎着腰刀的年轻军士正在等候,见到尤振武,抱拳行礼:“见过总镇。”
却是高朗。
尤振武令他负责堡中的保密工作,尤其是铁匠铺和火药坊,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这一去几个月,从后续的回报看,高朗还算合格。
尤振武点头:“免礼。”
进到房中,五个工人正在忙碌。
是工人,其实都是中卫所的中老军户,他们用特制的木器,硝、硫、炭三种原料,心翼翼的混合,搅拌
见到尤振武进入,五个军户都停顿了一下,一个军户下意识的就要行礼,就听见周运轻轻咳嗽一声,那军户愣了一下,随即硬生生的将行礼的动作收了回去,低头继续里的工作。
尤振武心中满意,这才是合格专心的工人。wenxec
周运的管理,越来越上路了。
“总镇,照你的册,铳火药每一百斤的配比为,5斤硝,0斤硫,5斤柳炭,炮火药为斤,斤,4斤,为保证精准,一丝一毫都不错,卑职每一次都亲自称量。所有的步骤,卑职也亲尝试,保证按你所要求,一步不差”
周运介绍。
为了精准称量,他专门预备了对应的秤砣。
尤振武一步步仔细看,最后来到最后的成品前,心的抓了一把在心仔细看,望着的颗粒,他脸上露出笑容:“好药。周佥书,这每天可以产出多少?”
“大约0斤。”
尤振武放下火药,心产量是少了点,但就中卫所的地方来,已经很是不错了又或者,这本就是精细的活,事情刚起步,很多步骤还是琢磨中,不可拔苗助长。
身后的李承芳一脸惊异,始收起了对周运的轻视之心。
走出火药坊,站在院子外,尤振武问道:“周佥书,这五人的待遇如何?”
“比铁匠铺的老刘头差一级,但和他两个儿子差不多。卑职妄自提的,还没有向你禀报。”周运回答。
---老刘头是长乐堡最好的匠户,工钱最高,两个儿子的工钱,也算是高的,五个军户都已经年老,不能上阵,他们几乎是没有什么收入的,现在能拿到和老刘头两个儿子一样的工钱,那绝对算是高工钱了。
但这钱给的值。
制作火药是高风险的工作,且需要细致认真,高薪是必须的。
尤振武点头:“不需要向我禀报,这是你的权力。周佥书,如果扩大生产,人员保证,原料也给你保证,你还能保证现在的质量吗?”
“没有什么能不能的,不过就是熟练技术、明确责任、奖罚分明、严格执行罢了。”周运道。
尤振武笑:“那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