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应对
长乐堡。
颗粒火药的出现,令尤振武喜悦,心中已经升起了要为周运加官三级的冲动,不想周运忽然拱:“有一事,还请总镇降罪。”
“怎么了?”
“上个月,因为温度没有掌握好,火药坊火药烘干时发生了一次爆炸,伤了一个人,毁了半间房,烧了不少的东西,事后重建房屋,零零总总,损失将近七十两银子。”周运道。
这事,尤振武当然已经是知道了,平静道:“吸取教训,同样的错误,不可再犯。”
“是。”周运道:“卑职已经查明原因,并督促改进,以后不会了,只是有一个难题。”
“什么?”
“那七十两的银子,尚没有着落呢。”着,周运就从袖中取出一份账单,双奉上。又道:“卑职向巡抚衙门讨要,但巡抚衙门没有银子,现在都欠着呢。”
尤振武笑了,欢喜的接住账单,道:“原来是要债来了。今日没有带,明日我让人送来。”
“谢总镇。”
“不,应该谢的是我呀,周佥书,你监造颗粒火药,对我中卫所是大功一件,请受我一拜。”尤振武抱拳行礼。
“总镇客气了,卑职分内之事。”
周运还了一辑,脸上表情依然平静,没有欣喜,也没有惶恐。
尤振武知道他脾气,也不在意:“铁匠铺吧。今日开炉了吗?”
“开了。”
“我走这段时间,冶精铁多少?铳管打造多少?”
“两个月,共炼精铁一千六百斤,铳管打造一百一十五,现剩精铁三百六十斤”周运报的清楚。
听着很少,连一顿都不够,但就榆林的人力物力来,已经是极限了,这还是自生火铳制造成功之后,都任老大人全力支持的结果。
“走,带我们瞧瞧去。”尤振武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远远的,还没有进到铁匠铺,就看见烟囱冒着黑烟,听见鼓风的声音,呼呼作响,再近了一些,就听见叮叮当当的锻打声。看起来,铁匠铺很是忙碌。
尤振武微微欣慰,大步进入。
“少总镇来了!”铁匠铺的都是老熟人,见了尤振武回来,一个个都激动起来,不过却并没有敢停下中的活,只是用眼睛看着,口中着,中却依然轮着大锤锤,各干各的。
显然,这是周运订下的规矩。
只有作为师傅的老刘头跑了过来,在尤振武面前单膝拜。
“快起来。”尤振武双扶起他,又示意他其他人不必管自己,继续干。
老刘头脸上笑开了花,因为少千户不再是过去了,从千户变成了总镇,前途不可限量,他们作为中卫所的老人,跟着尤振武,必然能水涨船高。
来到方炉前,看着匠人各司其职,生产井井有条,铁料煤料堆放整齐,又看炉中通红的铁水,一切冶炼加工,皆如自己当日定下的规章,最后冷却后的铁棒,质量也都达到了要求,尤振武微微点头,对周运的工作更加满意,道:“周佥书,从现在起,炼出的精铁全部装车送回榆林,我另有他用。”
“是。”
“这里的生料还有多少?”
“一百九十斤。”
“炼完之后就将铁匠铺全拆了,火药坊那边也一样,三天之内全部结束,所有人都转移到榆林。”中卫所铁匠铺全力开工的话,一天有一百斤精铁的处理能力,三天可以完成。
听到要拆除中卫所铁匠铺,周运眼中微露出惋惜。
尤振武也惋惜,但没有办法,为了坚壁清野,不能给闯军留下任何可用之资和可用之物。
“上一次修建铁匠铺的匠人,全部都召来,中午用过饭后,就随我返回榆林。”尤振武道。
“是。”
离开铁匠铺,来到中卫所正堂,周运照例呈上出入账本,但尤振武这一次却一眼都没有看,只是召集众人,当众宣布升周运为知事。
“周佥书,我不在这段时间,中卫所和铁匠铺的生产都井井有条,皆是你的功劳,着升你三级,为我榆林卫指挥所七品经历!以后榆林卫一干甲胄兵器,火药枪炮的生产,皆归于你。”
经历(从七品),比起周运原来的九品佥书,等于是连升三级。
如此大跨步的升迁,众人都替周运高兴,但周运自己却没有多少喜色,只是很自然的一辑:“谢总镇。”
待到众人退下,尤振武告之他,他哥哥周器明日就能到榆林之后,周运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喜色,向尤振武抱拳感谢:“家兄能逃出西安,全赖总镇之力,我替家兄谢过总镇!”
尤振武摇头:“该谢的是我,接下来,我还有大事要托给你们兄弟两呢。”
“周经历,大才啊。”
中午用饭的时候,李承芳对周运称赞,不止是因为铁匠铺和火药坊,更因为他在长乐堡转了一圈之后,发现一切都井井有条,堡子不大,但处处生。
尤振武道:“比他哥如何?”
---途中的这些日子,李承芳也认识了周器。
李承芳道:“兄是做事的,弟弟是管事的。”
尤振武笑。
李承芳的倒也贴切,周器是技术干部,周运没有什么技术,但却是一个极好的管理干部。
用过午饭之后,尤振武和李承芳即带人返回了榆林,不同是,身后多了七八个当日修建长乐堡铁匠铺的匠人。
长乐堡位在榆林东北,紧挨长城。
出堡门之时,尤振武勒马回头,再望了一眼匾额上的“中卫所”三字,然后这才策马走了。
今日一走,再到中卫所,怕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二十里的路程,很快返回。
中间没有村庄,也没有堡垒,只有荒凉的原野,当临近榆林之后,就看见原野里到处都是人,遵照巡抚衙门的命令,榆林百姓仍然在清理城外的原野,同时在城墙下埋设数排木桩,类似于是路障,闯军要想攻城,需得先拔除这些木桩,然后才能进到城墙下,而这些木桩被埋设极深,不易拔除,上面涂了泥巴,防止敌人用火箭烧毁,中间设置有陷阱,排列不一,且距离城墙不过十几步,正处在城头弓箭或者火铳的射击范围内,闯军想要成功拔除,非是付出代价不可。
因为是冬季,冻土难挖,青壮们开水浇地,一点一点的刨。
李承芳策马看了一圈,为榆林城的执行力感到振奋。
到了城门前,正遇上一队入城的兵马,打的是双山堡的旗号,原来是双山堡的军户。
周边堡子都遵照都任老大人的命令,往榆林撤退,因为双山堡距离最近,所以第一个到达。
没有骡马,军户们都推着独轮车,车上坐着老幼或者是全部的家当,首尾相连,连绵不绝。其间,有扛着长枪,提着长刀盾牌的军士急急行进。
见军士们虽然匆忙,但脸上并没有慌张之色,尤振武微微点头,榆林九边重镇,十年九战,这样的心理素质可不是内地能比的。
尤振武李承芳走马进城。
和城外一样,榆林城中也是大搞建设,不但加固城墙,在城墙下修建临时休息的木房,厨房,厕所,以备守城战,而且大兴土木,在城中各处修建房屋,以备源源而来的各处百姓。一眼望去了,整个榆林城宛如是一个大工地---虽然钱粮困难,但在城防之外,都任老大人并没有忘记百姓们的吃住,有这样的“代巡抚”,榆林百姓之福。
“少总镇,周管事和火器厂的匠人们都已经到了,这会正在西门外。”
一进城门,正遇上要去禀报他的薛金川。
“在西门外干什么?”尤振武奇怪。
“是找沙子。”
尤振武明白了---西门外有河,虽然已经是半干涸,但有沙有泥,不管是泥模铸炮还是铁模铸炮,都需要沙子和黏土,周器一到榆林就去河边,显然是去找寻这两样了。
“好,你去告诉周管事,让他完事之后,到巡抚衙门见我。”尤振武道。
“是。”
尤振武纵马直奔巡抚衙门。
虽然到巡抚衙门,但并不是要见巡抚大人,而是为了巡抚衙门旁边的一块空地。
因为都任老大人已经将那里划为了铸炮厂的修建地。
尤振武亲自查勘,并找来王徵老先生,两人现场谋画图纸,和匠人们讲解,想着用最快的速度将铸炮厂修建起来
王徵老先生又一次惊讶,他实在想不出,年纪轻轻,将门世家的尤振武,在诸般之外,怎么还会懂这么多的土建之学呢?
“朝闻道夕死可矣,尤允文,又让我惊奇啊。”王徵道。
至于李承芳就更是惊奇了,尤振武的知识面,再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总镇,方伯大人召集议事!”
都任又一次来召。
尤振武和李承芳急急去见。
这一次不止是都任、王家禄,孙惠显和刘廷杰,城中的老将,王守奇的爷爷王世钦、其弟王世国,李应瑞的父亲李昌龄,王学书、杨明、王永祚、李应孝等人也都到了,唯一没有出现的是原榆林卫指挥使姜让。原来,自从潼关大败,孙传庭任命尤振武为榆林卫新指挥使的消息传来之后,姜让就带着家人离开榆林,往大同投靠姜襄去了。
众老将见到尤振武,都是抱拳。
在这之前,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王定,包括王世钦王世国两兄弟,都认为王定肯定做不长,但谁也没有想到,王定最后会被年轻的尤振武所取代。
在半年之前,他们都还把尤振武当成娃娃呢,谁想半年的时间,天翻地覆,鱼化为龙,尤振武竟然是成了榆林的总兵。
但他们却并不敢看尤振武。不止是因为尤振武这半年的惊艳表现,也不只是因为尤振武从潼关救出孙传庭,五家桥和卸鞍村两场大胜,当然更不是因为尤振武是他们子弟李应瑞和王守奇的好友。
他们不敢看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尤振武在卸鞍村当场击毙了王定王兴兄弟---跟随尤振武返回的一百骑兵,已经将当天发生的事情,在城中传播开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对尤振武的魄力十分震惊,要知道,历来斩杀逃兵,都是选择那些最底层的大头兵,堂堂总兵,就算他逃,有谁敢阻拦?更不用当场正法了,但尤振武居然就做了。
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杀伐,谁敢看?
即便尤振武还不到二十岁。
不敢看,但心中的怀疑却是有的,尤振武,娃娃,真能做好榆林总兵,带我们打退闯贼大军吗?
“见总镇”
几个老将抱拳行礼,他们都穿着武人常服,虽然是行礼,但腰却都是笔挺的。倒不是他们对尤振武有什么意见,只是年纪这么大,却叫尤振武为总镇,有些难为情。
尤振武忙还礼:“不敢,振武晚辈,前辈们在前,我怎敢称总镇?叫我振武就可以。”
“那怎么行?总镇就是总镇。”都任老大人话了:“官职为尊,岂论年龄?”
众老将再次行礼,这一次都弯了腰。
都任这才作罢。
众人坐下。
今日议事,当然还是为了讨论榆林的防务,这一次,不用都任鼓动,诸位老将纷纷表示,要用私财招兵,守卫榆林。都任大加赞赏。而诸位老将除了向都任讨要甲胄兵器,也好奇尤振武的作战术,虽然只有两战,从五家桥到卸鞍村,但诸位老将却都是好奇,尤振武如何断定五家桥能接到孙督师,又如何在暗夜之中,以极少的伤亡击溃闯贼追兵?
尤振武自然是谦虚。
议事完毕,尤振武再向王世钦和李昌龄抱拳行礼,明王守奇和李应瑞的情况,请他们不要担心,明后日,王守奇和李应瑞就能赶回榆林。又,多承两个好友的帮忙,不然自己不会有现在的成绩。
李王二人跟着尤振武历练,并且已经得了一个把总,王世钦和李昌龄心中都是高兴,尤振武又如此谦虚,他们对尤振武就更欢喜了。
“尤总镇,年少有为啊,我们家应瑞和你一比,感觉还没有长大呢。”李昌龄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