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可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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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问出,如微风略过湖面,惊起一片涟漪。

    “宁王遇刺?”陈渝一怔:“这几日消息封锁的够严实的啊……”

    安王显得过于冷静,只是看着薛继,就等他答话。

    薛继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可他分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没什么出格的话,他惧什么?

    于是应道:“那日夜里,宁王被刺客追袭,翻墙跌进我府邸后院,我府上下人惊慌来禀报我,我就让人给宁王包扎了伤处,次日给他备马入宫……再无其他了。”

    陈渝听了也没觉得异样,看了看薛继,又看了看安王,开口劝道:“主子,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人跌进自己家里也不可能不救吧?何况宁王那伤不致命。”

    安王直愣愣盯着薛继从那双眼里寻找了许久,或许是那眼里的神情太过坦荡,又或许是听进了陈渝的劝解,他终于移开了眼,似是方才什么也没发声一样,笑如春风:“本王多疑了,清之莫怪。”

    罢顿了顿,指尖扣在茶盖上,轻轻敲出脆响。“今日在宫里还真是一出好戏啊。”

    陈渝问道:“蜀郡的事捅上去了?太子如何?”

    安王突然轻笑了一声,看了看他:“他们贯会蹴鞠,太子后院那几位娘家都下狱了,可褚邱洗的干干净净,太子暂时也无虞。”

    薛继还念着刚才的事儿,心里难免有些疙瘩,只低着头随口接了句:“他后院几位家里受了灾能不往太子身上撇吗。”

    安王笑意不减,转头问他了:“那你觉得此次太子能倒吗?”

    薛继微怔,抬头看了看人,皱着眉沉思了片刻。“应该不能吧。”

    半句也不肯多,还是陈渝接了话:“毕竟这事情还没直接牵扯到太子身上,以陛下这些年对太子的宠爱……恐怕还废不了。”

    “那宁王这是忙活什么呢。”罢,安王又低吟着陷入了沉思。

    薛继想起下午袁翳扬鞭策马掠过时的身影,道:“把人逼急了,他不就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似是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寒了。

    “咱们还是别掺和了,看戏吧。”安王最后沉沉地敲了一下茶碗边儿,长吁了一声:“本王有些乏了,两位也辛苦,先回吧。”

    自从安王府出来,薛继心底的疙瘩是越长越大,他投安王门下本就是顺着陈渝的心意去的,这些年事儿没少替他干,这么一点儿风吹草动竟然被怀疑上了,他心里怎么能舒服。

    他确实没实实把安王当过主子,可他暂时也没生出其他想法吧?也是应了自己那句话,真逼急了,什么火坑泥坑跳就跳了!

    朝中上下为一桩旧事奔波,却也没忘了恩科的殿试,放榜至殿试之间不过十日,薛继抽不出闲工夫关心什么太子什么争斗,这几日里不是听夫人哼曲儿舒缓些就是抱着书狠啃。

    好不容易熬到了日子,着一身清秀衣衫,跨马入宫去了。

    这是薛继第一次入宫,已是初冬的长安此时却被寒窗苦读了十余年的书生门踏出了一路春街,寒风掠过眉梢也似春风拂面,这一道踏着金阶进了殿堂,出来指不定就是平步青云未可知了。

    这一年半载的薛继总跟在秦隋身边跟在陈渝身边出入官场,秦衡也见过他几面,问话时难免多看了他几眼,好一番问答,薛继侃侃阔论分毫不怯场,面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亦是气定神闲。

    本就对这人有些印象,这时候又答的如此出彩,这一对比之下其他人在秦衡眼中难免失了颜色。

    还是张甫和江晏在一旁轻咳了一声提醒着,秦衡在挪开步子走向其他考生。

    若着殿上谁能与薛继争几分荣光,那就属许琅了,毕竟他父辈皆食天家俸禄,他对朝堂之事天子圣意也了解几分,这些策问还难不着他。

    殿试结束后,只留下天子与近臣几人,秦衡一声令下,又移驾去了御书房。

    “陛下要点薛清之为状元?”褚邱默了许久,终于问了这一句。

    殿试时褚邱一句话没,他压根不想插手这事儿,可会试躲得了殿试躲不掉,他前几日可露面了,分明不像是有恙。

    “怎么,丞相觉得不可?”秦衡皱了皱眉,问道。

    “老臣没什么想法。”褚邱随口推开了,他不想揽麻烦。

    张甫上前了一步,正色道:“臣也以为不可。”

    褚邱不舒服了:“嘶——什么就也以为,你觉得不可别带上老夫。”

    张甫不搭理他,继续道:“方才陛下就追着他一人考问,已经是有失偏颇,状元毕竟不是随意的赏赐想给就给。那薛继乡试会试皆是第一,再得了殿试状元可就连中三元了,这才及冠的孩子,担不起这么大荣耀。”

    秦衡反问道:“他乡试会试皆是第一,不正明他是真有能力得这个状元之名?”

    张甫摆了摆手:“非也,他人是通透,可毕竟是上商人出身,看他言行举止也知道尚年少轻狂,陛下是因为见过此人,难免留意他,却忽略了其他考生啊。”

    秦衡又道:“年少轻狂与才学匪浅并不冲突。”

    张甫沉吟道:“不可捧杀,此人在安王门下办差一年有余,起步已经高于他人,陛下可不能再捧他、再害他了。”

    话音落时,再无人接话,御书房里静的诡异。许久,才听秦衡叹了口气,看了看一旁没话的江晏:“你以为呢?”

    江晏一愣,随即应道:“臣以为,张大人的是。”

    又是一时无话,秦衡像是真仔细思索了一番,心里不知经历了如何挣扎,终于遂了张甫的愿。

    “行吧,依你所言。那状元点给谁?”

    张甫稍稍抬眉看了看人脸色,方拱手答道:“许琅……”

    ——

    御书房里发生了什么是薛继不得而知的,但是从殿试时的情形来看,他坚信自己能稳居及第。

    殿试放榜快,左不过这三日之内的事情,眼见着要报喜了,每一日都是煎熬,等的太过急切。

    薛继还特意去见了许琅,两人时隔一年有余终于是应了当日在「一醉千秋」前的豪言,金榜题名。

    于是两人又约下了放榜当日不醉不归,仍是那「一醉千秋」。

    长安城又落雪了,城头砖上墙头瓦檐积了皑皑雪色,街巷两端斑驳朱漆被雪衬的好韵味,难怪总有人夸冬日的长安美景胜过三月天。

    三日里平静如水,这一日清,薛继坐在家中亭子里,闻着风雪寒风,听着墙外若有若无的锣鼓敲奏声。

    终于,日头刚盖过厚厚的云层露了面,门外喧闹不绝,有人来叩门。

    “恭喜主子!主子大喜啊!”王衢一开门儿,瞧见门口的阵仗就冲院里呼唤着道喜。

    薛继拢紧了披风,拍了拍衣上雪渍,按捺住心底的欣喜,走向了大门口。

    来传旨的人看见正主来了,连连道贺一番,随即正色朗声宣旨。

    薛继屈膝跪下,实他也以为自己应当是状元郎,他这些日子的狂喜盼得就是古今以来屈指可数的连中三元。

    可圣旨上宣的是榜眼。

    不失落是假的,薛继眼中的神情瞬息之间就暗淡了几分,只是宣旨公公还在这儿,他也不能显露出来。

    “多谢公公,大雪天里麻烦公公跑一趟了。”

    此时的薛继早已经不是刚来时那懵懂无知的子,他熟练的递上一袋沉甸甸的玩意儿,再抬眼看去,那公公已是眉开眼笑,连声音都多了一份谄媚。“您客气了,快上马吧,咱家领您入宫谢恩!”

    薛继面不改色撑着笑容,嘱咐了王衢几句,便随那公公入宫去了,半道上得知状元是许琅,有三分喜,亦有七分可惜。

    他安慰着自己,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已经不错了。

    沈玉容听到消息也乐了,立刻让人拿了笔墨要给江陵去信报喜,还是侍女流沙好言好语劝着她,双身子的人可经不起这么大情绪波动。

    次日薛继便应了约定与许琅又去了一回「一醉千秋」,这一回比前一次更豪迈,一挥衣袖眼睛也不眨就点那最贵最好的酒,喝的酩酊大醉,两人都有不尽的喜,到了夜里才依依惜别,各自回家去。

    按道理,新进的进士应当各自入翰林院学习,有个三年五载的才能进六部,偏偏此次加恩科就是因为六部官职空缺待补的太多,原先翰林院里等着安排的不是已经分配好了就是派到各地去了,哪有什么三年五载的能等,立马就给任了职。

    薛继也期待过,想知道落到头上的是什么位子,可别跟那年季白青似的分去礼部那种苦地方,只要不是礼部工部,其余的倒是都不错。

    这也是他多虑了,出事儿的官员多,可唯独没有工部的,工部怎么会缺人手?礼部是才补上的,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等到圣旨下来的时候,薛继还是没想到,没想到陛下给他分配的地方他太熟悉了。

    “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