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挥鞭教子
氤春池,水雾蒸腾,少女从白茫茫的水池走出来,秀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几个眨眼手脚利索地裹好轻软内衫,柳瑟柳琴应声而入,悉心服侍姐穿衣。
这时节春的气息还不算蓬勃,杨柳堪堪冒出浅嫩的芽,乍暖还寒,冷意也可刺骨,常人尚且要注意保暖御寒,遑论娘胎里出来就病歪歪身子一直不见好的沈姑娘。
少女爱俏,刚满十六的沈清和也不例外。
穿衣梳妆,是为悦己,也为悦人。
银灰金线描边的里衬,淡绯色襦裙,腰间丝带轻挽,裙摆纹样繁杂绚丽,脚下一双鹿皮靴,靴侧精心‘卧’一只看起来没脾气的白虎崽,想像着和池蘅并肩站在一处的画面,清和心尖悸动,耳根微烫。
柳瑟捧着铜镜予她看,嘴里不住赞叹自家姐的美貌。
柳琴心思一转赞起这身衣裳,【锦衣坊】的手艺好得没话,姐对池将军的心思还真是藏都懒得藏,单看这衣裳,换个知情识趣的早就回过味来,也就将军雾里观花看不明白。
精心扮好,午时二刻早就过了。盛装扮盼望悦人眼目的紧张羞涩在等待中一寸寸消磨,清和披了裘衣走出门,出于惯性看向一天不知要望多少遍的高墙。
阿池怎么还没回来?
云桂楼,鸡飞狗跳。
“爷,午时三刻到了!”
午时三刻,斩首犯人的好时候。
堵在门外围观的人还以为池将军要闹出人命,无独有偶,左云青也是这样想的。惧意上涌,再看池蘅面染寒霜不可一世的轻狂冷傲,脸一白,两眼一翻,没出息地晕过去。
“怂货。”池蘅一脚踩在他断骨:“装什么死!起来!”
“嗷!”左云青疼得冷汗直流。
满屋子残兵败将,愣没一个能的。
池蘅嫌弃地一脚将人踢开,好歹她还记着与人好的回家的时辰,拍拍手走出两步,冷不防回头,侧身而立:“再教我听到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就不是断条腿这么简单了。真当我盛京霸王名号白给的?沈家姐姐,是你们能三道四的?将门还没倒呢!”
大摇大摆出了云桂楼,她脚步不停往家赶,一拍脑门:“哎呀哎呀,好最晚午时二刻归,这都午时三刻了,清和姐姐该要等急了。”
厮跟在她身后跑,猛地池蘅停下步子。
“爷,怎么了?”
“光顾着玩了,好给清和姐姐带的食还没买呢!”
主仆两人急慌慌往相反方向走,厮边走边问:“爷,老爷要知道你又人,少不了要家法伺候。”
“伺候就伺候,他们简直混账!我不给他们个教训,就任凭他们意.淫清和姐姐,那才叫窝囊!”
“可是——”
“没有可是,都了,再有下次,我拧断他们脑袋。”
“哎?爷,爷你慢点,等等的!”
池将军前脚踹倒云桂楼的门,后脚报信的人到了池大将军府。
精挑细选买好食,转身,长街那头英明神武的池将军带领家将赶来。
“爷,爷!老爷来了,你快躲躲!”
赶在寻常池蘅不得就躲了,可这次她人得理直气壮,脚下生根梗着脖子等亲爹来拿人,她撇撇嘴:“莫慌。”
一眼隔着人海看见自家不省心的兔崽子,池大将军虎目圆睁:“拿下!”
左右干将闻声一跃堵了将军去路。
大包包被交到厮手上,池蘅轻抬下巴:“送去隔壁,别多嘴。”
“……”
就是不多嘴,隔着一堵墙,将军要揍您,长鞭挥起来的阵仗难道还能瞒过沈姑娘?
“池蘅!滚过来!”
太阳高高挂,厮趁乱一溜烟跑回沈家,柳瑟等在门口,见了他问道:“怎么就你来了,将军呢?”
“啊,我家爷他……”厮挠挠头:“这个过会你们就知道了!”
过会?
柳瑟一脸吃惊:“不会池将军又要动家法罢!?”
不是不会,是必然会啊!
……
想了很久的食入了清和的嘴她反倒尝不出滋味,隔着一堵墙,池大将军挥鞭教子,竖耳去听,只听得见将军怒极的训斥和一声声破空的鞭响。
往常将军教子场面绝对热热闹闹,一鞭子挥下来七嘴八舌的求饶声中还能听见阿池忍着疼插科诨。
这次不同。
鞭子声啪啪作响,断一根鞭子,池将军吩咐管家再去拿新的。
池蘅老老实实趴在长板凳,咬紧牙关不求饶,嘴角溢出血,被得皮开肉绽都不吭一声,教人见了心眼里佩服——不旁的,就这份血性硬气,该不愧是将门之子么?
池将军这会恨死了她的硬气!
‘父子’俩怄气,谁也不肯让一步,池家众人上至池夫人下至三位公子都不敢在将军气头上开劝,不劝人还能活,劝了,折的就不是一两根长鞭了。
“怎么,我错了你?是你错了还是老子错了?”一声凌厉的鞭响,啪地在血肉之躯,池蘅身子战栗,从齿缝里蹦出句:“我没错!”
倔强不屈的声音传过来,沈清和的心也跟着颤了颤,绞在手里的锦帕不成形。
“没错?”池将军火气翻腾:“你断吏部尚书家大公子的腿你没错?你折断祭酒家二公子的胳膊你没错?你在云桂楼大闹一番你没错?“
啪!又是一鞭子。
“你没错,你没错同僚们吃饱了撑的跑过来求我管教儿子?”
“哼,他们自己的儿子管不好,我替他们管。”
“你管?你拿什么管?没老子撑着你这会早进了大牢,你管个屁!为什么人?!”
池蘅趴在板凳瞥了眼那堵高墙,眼神坚定:“他们该。”
“我问你为什么人!”
“他们该!!”
一声接一声吼,旁人仅听到池蘅声音里被激出来的火气,清和却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他’心内的委屈,一道道破空鞭响,比在她自己身上还难捱。
从前她还羡慕阿池有爹爹管教,这会心一阵阵揪疼。
眼见再下去要出事,池二公子红着眼跪倒在地:“爹!不能再了,再阿蘅就废了!”
他刚跪下,池大公子也跟着跪地求饶:“爹,阿蘅还,纵使犯了错,总不能要了他性命,他才十四,有的是大好年华。爹若实在气不过,就我罢,我是他长兄,没尽好长兄的职责,爹,我皮糙肉厚,你我罢!”
两个儿子开了口,池夫人目含乞求地看着自家夫君。
风吹过庭院,空气飘荡着淡淡血腥气。
池将军拿鞭子的手几经颤抖,眉毛紧皱,怒其不争训斥道:“一次一次,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我教你武功,是要你随便人?
咱们池家儿郎哪个学了武功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呢?这些年都做了什么?盛京霸王,争强斗狠,你还嫌丢的脸不够!
若你再敢屡教不改,这身武功不如废了,省得坠我将门威名!”
“将门威名?”池蘅脸煞白,豆大的汗珠沿着下巴滑落,嘴唇咬破了唤回一丝清明,据理力争:“我他们,正是为了捍卫将门的尊严!
运国建国三百年,池沈两家为皇室开疆辟土三百年,保家卫国多少好儿郎战死沙场,沈家洒在边疆的血还没干呢,就有竖子语出轻薄辱没他家姑娘,不他们,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是池家的种,池家从来不出孬种,这次我教他们伤筋断骨,再有下次,我提着他们人头去见圣上!也好教君王臣民看一看,他们该不该,该不该死!”
她一番话煞气腾腾,字字入耳,沈清和眼眶红红,喃喃低语:“阿池……”
“阿蘅!”
“三弟!”
池蘅趴在板凳晕死过去,池家顿时陷入混乱。
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沈清和忧心忡忡,理智告诉她现下不是登门的好时机,她心里急切,喉咙蓦地传来一股痒,咳得眼泪淌了出来。
这次冤枉了人,池将军守在榻前愧疚不已,池夫人恼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女儿贬低地一无是处,两人私下相处,不用顾及他大将军的面子,更懒得给他好脸色。
在儿身,痛在娘心,一下子掉了半条命,她捏着帕子为池蘅擦拭额头冷汗:“她若不出实情,你真想一鞭子死她吗?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恨不得死她的劲头!”
这是个女儿,不是子,尽管外面传池三公子传得再怎么夸张,都改不了她的阿蘅还是细皮嫩肉的姑娘。
十四岁,双腿差点被亲爹废,还了那些伤人的话。池夫人秋后算账,池将军很是头疼:“她若早为何人,我何至于——”
“她了,她难道没?她是那些人该,你听了吗?你信了吗?你早定了她的罪,她什么都是狡辩,是罪有应得,你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旁人劝?
池家和沈家隔着一堵墙,墙那边就是沈姑娘住的院子,你要面子,她就不要面子?你要她当着沈姑娘外面那些人难以入耳的风言风语,她怎么得出口?她性子倔,吃软不吃硬,你越她,她越不服,她不服你,一开始怎会好好和你话?”
“唉,夫人……”
“你别喊我,这些天我要陪女儿,你自己一个人睡罢。”
“这……”池将军一声长叹:阿蘅伤成这样,他哪还睡得着?
舍不得挪窝,身为严父也只敢在女儿昏睡了才肯露出心疼的目光。他希望阿蘅好,希望她即便是女儿也要比儿郎有担当有抱负,他错了吗?
还是多年来的失望导致内心深处真的对女儿存在偏见,如此才听不进她的话,不由分一顿?
望着女儿惨白的脸,池将军陷入长久的懊悔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