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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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清和眸子笑意轻晃,脚下步步生莲,“正巧,我也想好好看看你。”

    “是吗?那清和姐姐看仔细点?”

    半月未见,哪怕有伤在身池蘅也想给她看最好的一面,单手支颐,笑颜明朗,眼睛点缀星河流光。

    时光在这一刻流速缓慢。

    内室静悄悄。

    白瓷瓶内斜插的一支桃花悄然盛开。

    柳叶纹春衫松松垮垮遮掩少年郎瘦削身条,唇红齿白,乌发雪颈。

    一念之间,清和身子微侧,避开将军天真无邪的眼神。

    心思清澈见底的阿池,她喜欢,也不喜欢。

    柳琴服侍姐褪去罩在外面的裘衣,姣好的腰身映入眼帘,池蘅看得眼馋:“清和姐姐,你不看了?”

    “不看了。”

    确定她看够了,池蘅松口气,脸一垮,生无可恋地趴回床榻。

    熟悉的药香味扑鼻而来。

    清和不避嫌地坐在床沿,素手轻抚她脸颊,柔声细语:“阿池,你怎么了?”

    “清和姐姐,阿爹得我好疼。”

    她疼,听得人心也跟着疼。身为辈,于情于理都没法指摘长辈的不是。

    看着蔫蔫的池将军,她笑:“阿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威风的那个。”

    池蘅心里美得冒泡,鲜活朝气流淌眉梢,甚是傲娇:“清和姐姐又在哄我。”

    “是事实,不是哄你。”

    她一句“事实”,池蘅精气神蹭蹭往外冒,歪头问道:“梅花香饼好吃吗?”

    清和回道:“好吃。”

    “糖蒸酥酪呢?”

    “也好吃。”

    “金丝蜜枣?”

    她问起来没完,清和扬唇:“都好吃,有劳阿池费心为我寻来各样食。”

    “好吃是一回事,喜欢是另一回事。”池蘅瞧她比往日更为清减,想来病了一场没少遭罪,她心下怜惜,眼神却克制,“清和姐姐喜欢我买来的食吗?”

    “喜欢。”

    “那我下回还给你买。”

    两人有有笑,兜兜转转到坊间传言,将军一改眉目间的舒朗明媚,气得不行:“再让我听到他们满嘴喷粪,哼!”

    她这次受伤皆因为给自己出头,为沈家出头,清和不禁后悔之前所为。

    她算计了谢折枝,算计了自己婚事,到头来污了名声反倒连累阿池与人动手,早知如此,她该多费思量,选个折中之法。

    懊悔之余又止不住羡慕池蘅握紧拳头口出狂言的自由潇洒。

    清和将门出身,自幼耳濡目染,看的是兵书,学的是运筹帷幄之道,可惜学的再好都只能用在后院之争。

    她向往肆无忌惮的人生,向往更广阔的天地。而她向往的所有,都在池蘅身上得到慰藉满足。

    “若有下次,阿池,你无需为我出头。”

    “那怎么行!清和姐姐也当我是外人?还是怕我闯祸再被爹爹?“

    沈姑娘眉眼弯弯:“我拿不拿你当外人你心里不清楚?既清楚,何必明知故问?阿池,我不想再看到你为我受伤。”

    池蘅口直心快:“这点伤算什么?我愿为婉婉做任何事!”

    婉婉是清和的名。

    是连谢折枝这个继母兼姨母都没资格喊的名。

    如今在池蘅激动之下脱口而出,反观少女眉目柔和,并无被冒犯后的恼怒。

    她反问:“任何事?”

    她想,阿池可真单纯,殊不知这样果决大胆的话轻易对女子不得。

    而他不仅了,还得理直气壮。

    要不是伤没好,怕是要跳下床拍着胸口和她信誓旦旦。

    想到那画面,她秀白指节摩挲将军瘦俏的下巴,眼睛闪过一抹幽深的光,“阿池,我要你去死,你也甘愿?”

    去死?

    池蘅一怔。

    摩挲在下巴的手指存在感分明,她不觉反感,冷静下来量年长她两岁的沈姐姐:

    清眸如水,波光潋滟。被她含笑看上一眼,喉咙像一股脑灌进烧刀子,火辣辣的,烧出连绵余韵,沸腾不息。

    她要看,沈清和大大方方给她看。

    生来病弱,好在爹娘给了一副耐看的皮囊,她知道阿池喜欢。

    阿池好色,好美色。

    淡雅的香味混合经年沾染的药味萦绕鼻尖,一句很俗气的话从池蘅心湖跃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清和姐姐不是富贵无双的牡丹,却无疑是盛京最美、最雅、最柔,最教人心痒不已巴不得拿命守护的蔷薇。

    她心里有了成算,趴在那坏笑:“若是为婉婉,也未尝不可啊。”

    少女心弦颤动,满身沸腾的热血在看到少年郎清澈星眸时渐渐冷却下来。

    少年郎眉飞色舞,大有为美色甘愿一死的纵情洒脱,一脸骄傲:“不过,我也有要求。”

    “条件?来听听。”

    池蘅凑近她,倾吐独属于两人的秘密:“死之前,你得亲我一下。”

    “……”

    看不明她眼底翻涌的情绪,等了一会不见她有丝毫回应,池蘅慌了神,还以为错话唐突佳人,收敛戏谑之色:“清和姐姐,你生气了吗?”

    “没有。”

    “那你……”

    “我是在想,”沈清和睫毛低垂,须臾抬眸浅笑:“我是在想,是不是欠了阿池一个吻。”

    “八年前,阿池算是为我死过一次了。”

    她忍着掀她里衣的冲动,心下生涩:“那道疤还在吗?”

    池蘅慢半拍才想起她所之事,眼看清和姐姐眼圈泛红,她急忙宽她心:“我…我是男儿,身上留道疤算什么?”

    “阿池,那件事现在想想我还心有余悸。你为何要救我?你比我还两岁,为何要扑过来?”

    事情过去了八年,那道疤始终存在池蘅腰间。印记一样,仿佛留着故意教人心疼,用尽好药怎么都消不了。

    沈清和记得很清楚,那是腊月初一,大雪茫茫。

    她首次应人邀请紧张地溜出门,原以为以心交心会得到渴盼的友谊,结果喊她出来的人是想看她孤立无援被冷落。

    她生下来身子弱,明明也是将门之女,长至八岁,隔壁六岁的池三公子提着十五斤的大刀在下雪天舞得有模有样,她只能病歪歪窝在暖房捧着手炉掉眼泪。

    将门的孩子看不起她,书香世家娇滴滴的姐不愿和她玩。

    八岁之前她一个能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

    那天她背着爹爹跑出门,被人好生一顿奚落,孤零零走在回家路上,碰见呼朋唤友玩得起劲的池蘅。

    彼时池沈两家为争将门之首闹得不可开交,隔着一堵墙,她没少听池大将军骂自家爹爹。

    两家大人关系不好,池蘅对她观感也不好。

    她第一次见池蘅,池将军藏在池将军身后朝她做了个鬼脸。

    一身稚气,怪可爱的。

    第二次见他,赶上爹爹和池将军了一架,爹爹左脸挨了池将军一拳,池将军胸口受了爹爹一掌,不分胜负,两败俱伤。

    当天池蘅翻墙偷跑到她院子,在她作画的桌子丢了一只死掉的鸟。

    没吓到她,池蘅气得翻墙的时候不心栽下去,摔断了腿。

    事后她担心了他三个半月。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愿意理睬她的。

    虽然顽劣,胜在幼稚可爱,没有坏心,也不会拿异样嘲讽甚而怜悯的眼神瞧她。

    她从那时起就惦记上隔壁家的池将军。

    第三次见面,恰好是她被文臣家的姑娘们彻底伤了心,走在街上被池蘅喊住,问她要不要一起玩。

    她答应了。

    这一点头,害得阿池躺在床榻过完了整个冬天。

    箭矢凌空而来,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千钧一发,池蘅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利箭穿身,白雪被染红。

    阿池已经为她死过一次了。

    她今天破天荒地想问明白,“为什么救我?为什么?”

    分明那个时候两人尚无多少情谊可言。

    池蘅慵慵懒懒趴在那,猫儿一朝翻身扬眉吐气踩在主子脊背,沈清和看不惯猫儿欺主,伸手捞它下来。

    将军声音闷闷的,莫名地起了羞赧:要她实情实在难为情。

    沈清和目不转睛看着她,生怕搅扰她思绪,声音轻缓:“阿池,回答我。”

    “是爹爹,爹爹告诉我,不该往你喜欢的画上丢死鸟,不该吓你。”

    池蘅脸涨红,干脆破罐破摔:“我翻墙去院找过你,偷看了兰姑娘邀你出门的信。本想去找你,可那天好玩的东西太多了。

    我在街上看到你,那会还不敢认,毕竟你看起来心情很失落。我喊住你是想和你道歉,至于为你挡箭,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可我从不后悔做出的选择。再来一次,我还会扑过去。”

    她耳尖红红,声道:“清和姐姐,我身体比你好。”

    硬生生挨了一箭,到最后靠着三岁就开始熬的身骨挺了过来。

    换成沈清和,一箭穿身,必死无疑。

    年纪身怀侠义之心,好美色,却从不欺辱人。

    这就是池蘅。

    是沈清和为之动心的池蘅。

    将军不习惯这般煽情的桥段,指着自己脑门活跃气氛:“清和姐姐,你要不要亲一下来报答救命之恩?”

    正经了没多久就开始调戏人,清和眼神无奈:“先欠着。”

    “哦。”池蘅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

    ‘他’面上并无多少失落,错过亲近他的机会,后悔的反而是沈姑娘。

    她摇头笑自己定力不足。

    阿池还是个孩子,再如何,她都要等他长大。

    谢折枝属意兰家,急着将她嫁出去好在后院一手遮天,她心思浮动,眸光轻轻柔柔落在将军发顶,“阿池愿为我做任何事?”

    池蘅困倦点头,张嘴了个哈欠。

    沈清和再无顾虑:“阿池,我们私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