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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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处江湖,你的刀就是你的道。

    刀有多狠,路有多广。

    强者为尊的世道,若有人拦路呢?

    杀。杀出一条血路!

    仿佛骨子里池蘅便不惧怕血雨腥风,将门滚烫的血液在她体内叫嚣,唐刀在手,年少逞英雄。

    【草楼】二十四位杀手一拥而上,香山长风凛冽,杀意沸腾。

    彼时天边风云席卷,六月天,孩子脸,变就变。

    大雨倾盆,雨水辟里啪啦在窗子,姜煋临窗而立,通透的眸子隔窗看向远方,掩在袖中的手几次掐算未果。

    帝星入局,前途浩渺,非人力可测。如这骤来的风雨,不知何时树静风止。

    “神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罢。”

    下雨天,潮气重,接过妇人递来的海碗,姜煋眉头一拧,突起一念:如此恶劣的天气,不知清和师侄身子如何。

    白气飘散,她垂眸吹开浮在表层的热雾,等姜汤稍微凉下来,低头轻饮。

    辛辣的滋味瞬间在口腔泛开,热意顺着喉咙淌下,她继续望向窗外。

    今夜无星无月,天幕彻底暗下来。

    竹屋空无一人。

    【草楼】的诸位杀手至死都想不明白,以多欺少,为何还会栽在少年人刀下?

    暗沉的血色被雨水洗刷,再寻不见此前的激烈疯狂。

    ……

    “婉婉,婉婉,你还好吗?”

    昏暗的山洞,池蘅抱着怀里的人反覆去探她的脉搏,急得脑门出汗。

    就在她欲以纯阳真气为对方压制身体翻涌的寒气时,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手背。

    “药……”

    药?池蘅一愣:“对,药,药!”

    她一手探进少女衣袖,往袖袋摸出姜煋走前留下的【回炎丹】,一股脑倒出三粒喂到她唇边。

    服过药,清和还惦念她伤势如何,奈何精力不济,人未语,意识先沉沉昏睡。

    冷香、药香,混合血腥味四下弥漫。抱紧她,池蘅脸脸苍白,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蒸发两人湿.透的衣衫。

    山洞乌漆嘛黑看不清人,好在能感受彼此回应的呼吸心跳。

    白日的腥风血雨回荡心间,池蘅眸子陡沉:是谁执意买她的命?

    是被她断腿的左云青,还是……

    思绪混杂,她强迫自己不再多想,闭眼调息。

    直觉隐隐告诉她,杀机未退,这一战,还没完。

    万幸清和这些日子以来身子养得不错,服过药后蠢蠢欲动的寒毒被压制,大敌当前她不敢多睡,人在一个时辰后清醒。

    意识到自己被阿池紧紧抱在怀中,近到能随时亲吻她的脖颈,她脸颊泛红,运起理智压下这份不合时宜的羞赧,沉眸思索当下境况。

    真气在体内运行三个大周天,池蘅睁开眼,嗓音沙哑:“婉婉,你好些没有?”

    “好多了。你呢?”

    “我还好,你——”

    “找到了,原来你们躲在这!”

    阴仄的声调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为首的杀手少了一只眼,胳膊带伤,伤势全拜池蘅所赐。

    本以来池三公子是随意可宰杀的肥羊,没想到重金接下的,是满身凶悍不屈服的狼。

    【草楼】此次派出二十四位杀手,八名死在池蘅刀下,四名死在琴瑟联手围攻,另有五名杀性上来追着柳琴柳瑟而去。

    也就是,池蘅她们此次需要面对的对手有七人。

    听声辨位,也的确是七人。

    杀机笼罩幽暗的山洞,外面电闪雷鸣,池蘅利索抽刀:“姐姐,站在我后面。”

    清和周身气势冷下来,退到安全空地,嘱咐道:“阿池,心。”

    “知道。”池蘅往前重重一踏,今夜势必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

    纯阳真气在筋脉涌动,她声音听不出温度:“想死,那就一起来罢!”

    ……

    ……

    嘀嗒,嘀嗒。

    鲜血顺着手臂滴落,沾湿池蘅脚下之地。

    山洞血腥气足,四百回合后,领头人喘着粗气低骂:“疯子!”

    比真正的杀手还要疯。

    此时的‘池三公子’年纪已经具备战将的实力,一招一式皆为取敌人头。

    可这又如何?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杀手七人,倒下三人,还剩四人,纷纷起了耗死任务目标的心思。

    他们想使诈,池蘅偏不如他们意,不想死,此战务必速战速决!

    她脸色苍白,虎口崩裂,身躯薄瘦,却如天神一般,刀尖抬起,无情挑衅:“废物!”

    一语激怒四人。

    时迟那时快,池蘅体内真气倒流,以极端之法不断刺激身体潜能,潜能催发,留给她的机会,只有十息。

    一息!

    将军杀性暴起,身形犹如鬼魅,一刀收割一颗人头!

    一击杀敌,她双目暗红,双腿颤抖,后槽牙紧咬,唇角溢出血来。

    真气倒流之痛在筋脉蔓延,汗出如浆,疼得她死死握住【挽星】。

    清和背靠石壁,下唇咬得没一丝血色。

    外面雨势渐,月亮从云层探出头,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她看见阿池惨白的脸和眼里誓斩仇敌的倔强。

    她不敢出声,不敢搅扰,更不敢在生死关头,做一个只会藏在人背后的累赘。

    这一刻,她恨死自己的孱弱。

    也是这一刻,她眸光涌现出疯狂。

    她该怎么弄死那些人?

    他们伤了阿池,他们绝不能活!

    第四息!

    池蘅悍然出刀,身子飞起,一脚踏碎‘草十九’的天灵盖,刀风呼啸,斩断‘草二十一’握刀的右臂!

    筋脉剧烈的胀疼传来,断臂抛起的刹那,她人也力有不逮地摔倒在地。

    鲜血从口里涌出,几乎下意识的反应,滚地而起,唐刀反手抵御在后背,刀剑相击,容不得池蘅喘.息。

    到了此时完全是凭着本能出刀,生平所学被逼着发挥到极限。

    第六息!

    “去死,给我去死!”杀疯了的头领拾起断刀砍在池蘅肩膀,刀卡在骨头,被池蘅一掌掀飞。

    给我个机会。

    求求给我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沈清和呼吸急促。

    她知道自己和阿池一样,机会只有一次。

    生死关头,阿池在明她在暗,草惊蛇,那么连最后袭杀的机会都会错过。

    不容有失。

    她捏紧袖口,不容有失!

    第八息!

    池蘅疼得目眦欲裂,【烈焰十三刀】最后一式裹着肆虐刀风而至,‘草二’怒喝一声,与断了右臂的‘草二十一’一起冲来!

    拼着后背硬挨一掌,池蘅一刀捅穿‘草二’心脏,鲜血喷洒一脸。

    她道:“第十息”。

    她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可惜,还有人没死。

    支撑不住了。

    想倒下,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心底始终有个念头不放过她:她若倒下,婉婉怎么办?

    忧思重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机关兽牢牢对准,破风声起,断臂的‘草二十一’被身侧射来的利箭瞬间爆头!

    沈清和软着腿跑到她身边,搂过她脑袋,好让她可以好好倚在自己怀抱。

    “婉、婉婉……”

    “阿池,先别话。”

    啪。啪。啪。

    停顿均匀的鼓掌声蓦地在洞口响起。

    池蘅眸子猛地一缩,狠提一口气从清和怀里提刀站起!

    “好个刀法出神的池三公子。”

    来人共有四名,穿着制式相同的黑袍,脸上戴着面具,不像杀手,一举一动更像纪律严明的军队。

    池蘅身心俱凉,到了生死关头却也不怕,握紧【挽星】,妄图再战一场!

    四人逼近,她迈出一步,四把利刃勾魂索命而来。

    苍穹变色,一道闪电横空劈下,白光耀眼,将山洞照得明亮如昼。

    视野明朗,沈清和心头一震,杀意流泄:“阿池,让开!”

    池蘅反应极快,她刚避开,七十二道毒针从针筒爆射而出!

    此等暗器,为毒器,亦为杀器。

    七十二道毒针随便一针,沾之必死,沈清和训练多年的准头在此时发挥作用。

    暗器出其不意发出,收获四只‘刺猬’。

    山洞一片死寂。

    等了几息,确定人死透,危机解除,池蘅笑了笑:“婉婉,你真……”

    她晕死过去。

    “阿池!”

    ……

    柳琴柳瑟拼着力竭斩杀追击而来的五名杀手,累瘫在地。

    “谁!”

    两人神经紧绷,严阵以待。

    马蹄声越来越近,好在这次,来得不是敌人。

    几步之外,池大公子跃下马背,一见她们满身是血,心里一沉,劈头问道:“我三弟呢?”

    不见了。

    一夜风雨过后,池蘅、沈清和人间蒸发。

    消息传回盛京,首先传进御书房。

    当今陛下人到中年,相貌反而比年轻时更显清隽斯文。

    他笑着听完黑袍卫首领的汇报,没好,也没不好。

    底下人拿捏不定陛下的心意,战战兢兢。

    良久,文弱儒雅的男人一声叹息,用着最慈悲怜悯的神情、腔调,问道:“死了没?”

    黑袍卫首领汗如雨下:“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

    就连那四名执行任务的黑袍卫都没回来。

    “行罢。”陛下拿了鸟食颇有闲心地喂鸟,眼底笑意微凝,他不满撇嘴:“死一个也好啊。”

    死一个,两府可就结成死仇了。

    不过比起那个病歪歪的沈家大姑娘,他更希望死的是池家那位。

    池三公子幼时英雄救美,阴差阳错,为势同水火的两府带来和平,委实令这位陛下糟心地夜里都睡不踏实。

    他喃喃道,疑惑不解:“年少,逞什么英雄啊……”

    柱国大将军府与镇国大将军府一墙之隔,看完池英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信,池衍一掌拍碎木桌。

    他眼里杀机闪现,死死盯着信上“生死不知”四个大字,气息粗沉。

    阿蘅不能有事。

    谁死,她都不能死!

    他手背青筋尽显,胸中怒火旺盛,强忍着没往皇城方向看。

    “爹,孩儿请求出城寻人!”池二公子池艾担心‘弟弟’,主动请缨。

    “不,你不用去。”

    池衍吐出一口郁气,寒声吩咐:“池远,拟折子送往皇宫,就我儿出门在外被贼子所伤,为人父,不论生死,都会将爱子带回,请陛下准允。”

    “是!将军!”

    折子拟好,再到御书房急速审批下来,不过两刻钟。

    两刻钟已足够见惯风雨的柱国大将军冷静下来。

    池夫人提着双刀迈进门:“阿衍,走罢。”

    池艾一惊。

    莫他感到吃惊,府中下人也都惊了。

    到底是亲生骨肉,别看大将军平素爱挥鞭教子,真干系到三公子安危,根本坐不住。

    想想也是,三公子为幼子,少有为人父母不偏疼幼子的。

    沈延恩沉着脸等在将军府门口,见了池衍,忍耐住满心杀气,扭头,纵马出京。

    两府大将军为了儿女离城一事不到半日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池三公子死在外头,这才引得池大将军不爱挪窝的人都肯出远门。

    也有人,死在外面的不是池三公子,而是沈大姑娘。

    前段时间有人推断,江湖上传得热热闹闹的、一刀毁了‘梁上燕子’那把铁扇的少年,极有可能是拐带沈姑娘私奔的池将军。

    池将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

    倒是沈姑娘,一身病骨,病恹恹的,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也不是难以预料之事。

    左云青这几天高兴地每顿饭都能多吃一碗,和他相比,兰羡之心里也是快活的。

    快活,又不完全快活。

    他花重金买池蘅项上人头,【草楼】那边人头还没送过来,他怀疑事情出了纰漏。

    他想要池蘅死,不想看到沈姑娘出事,可眼下人一起失踪了……

    一念至此,兰公子那点子快活也成了不快活。

    且池英领人四处搜查,终于找到昨夜处处横尸的山洞。

    即便过了一夜,凑近了还能闻见那股血腥。

    几个时辰前,此地必定发生血战。

    会是阿蘅吗?

    他心疼地直蹙眉。

    气池蘅偷跑出来,又心急‘他’的下落,在意‘他’是否受伤。

    比起头一场激烈厮杀,后来的这场似乎潦草而迅疾地收场。

    盯着死人乌黑的面门,蹲下.身子,待看清其胸口扎着的细长银针,他眸子微眯:好狠辣的毒针!

    一息毙命。

    他越看越心惊:“埋了。”

    话音刚落,不知想到什么,立马改口:“不,烧了。”

    山洞转眼化作一片火海。

    人丢了,柳琴柳瑟根本不敢停下来,慢慢的,开始往偏僻地找。

    池英送往盛京求援的书信刚发出,另一头,不知名的隐蔽山谷。

    清和踮起脚尖采摘树上还未成熟的青果,又用竹筒盛满清水,做好这些,拄着那把唐刀往原路返回。

    此地是一座天然药谷,盛产药材。靠着这些药和婉婉不俗的医术,池蘅才能从重伤缓过来。

    除了深可见骨的外伤,她强行逆转真气激发身体潜能,对身子造成严重损伤,清和这段时间除了为她治疗外伤,也在想方设法为她调理内伤。

    生龙活虎的池将军躺在石床成了拔了牙的老虎,看到清和怀里捧着的野果,酸得口舌生津。

    “婉婉……”

    “我知道你不想吃。”

    清和坐在她身边:“可不吃东西哪里能成?再吃这一顿,晚食我给你烤鱼。”

    想吃烤鱼首先就得捉鱼,池蘅瞧她身子骨单薄,不敢想像她是撑着怎样一口气把昏迷不醒的自己背来此地。

    心疼都来不及,哪还敢挑食要她去捉鱼?

    她笑:“不用,吃惯了大鱼大肉,酸果子也挺好吃。”

    清和不言不语,只看着她笑。

    若估量的不错,黄昏前她挖的陷阱里面至少会逮到一只鸡。

    她忍着没,想给她的将军一个惊喜。

    没想到青果入口也不是很酸,甚至余味有些甘甜,池蘅一口气吃了半兜,剩下的什么都不肯再动,要留给婉婉吃。

    解决完午食,余光瞅见清和又在倒腾药材,她心里发窘。

    哪怕重伤昏迷她潜意识里都谨记不可暴露身份,可伤在肩膀,要她自己上药委实难为。

    好在婉婉善解人意,一切都按照她的来,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不等她近前来,池蘅就已别别扭扭地扒开衣领,露出半边肩膀。

    饶是不是第一次看,那道狰狞的伤口还是惹得清和红了眼。

    “哎,别哭。”

    池将军皱着眉,一脸为难。

    瞧她这模样,清和破涕而笑,她眸子盈着水光,看向那破坏美感的刀伤,喉咙微哽:“阿池,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