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未婚妻
“哎,来了。”
木门‘吱呀’推开,从里面走出乌发白裙,婀娜娉婷的少女。
七月份的太阳炙烤大地,夏蝉在树上聒噪不休,到了午后人站在外面即使什么都不做都能热得脑门发汗。
池将军贴身穿着天蚕宝衣,冬暖夏凉,比旁人更耐热。
饶是如此也架不住少年人火力旺。
‘太阳’被头顶的大太阳晒得汗珠子直往脖颈淌,清和将包好的菜籽递给她,手探进衣袖抽出绢帕:“先歇歇,怎么热成这样?”
“这不是不熟练嘛,头一次做,手笨。”池蘅一双手舞刀弄枪惯了,要她挥刀杀敌杀个几进几出都没问题,要她扛锄头垦地种菜,能是能,得慢慢学。
出门在外,处处是学问。
她不觉累,反而觉得新鲜,新鲜极了。
退回几年也就七岁秋收那回她被爹爹带到池家名下的田地,站在田边远远看农民伯伯们忙得热火朝天。
当时爹爹怎么的来着?
要她知百姓疾苦,知米粒菜蔬来之不易。
犹记得她因何事被爹爹带到田地来,她七岁时甚是挑嘴,这不吃那不吃,急哭了做饭的大厨。
那时阿娘陪爹爹出征,家里只她和大哥二哥,一众仆妇护院。
她三餐饥一顿饱一顿,愁得两位哥哥年纪为她食不下咽。
没半月爹娘胜仗回来,得知她闹脾气掀翻了一碗饭,一贯宠她的阿娘第一次没向着她话,眼睁睁看她被爹带出门。
隔着老远,其实看得并不分明,然而仅仅站在太阳底下看着,她被晒得脸皮发烫,后颈一阵刺痛。
她如此,何况尚在地里忙碌,没有酸梅汤喝,没有凉棚遮阳的伯伯们。
回家她老老实实坐在饭桌前,不再挑挑拣拣,认真用过晚食,纠结许久,趁爹娘不在偷溜到后厨找胖乎乎的大厨道歉。
大厨被她吓了一跳,分别时送她大把糖渍蜜饯。
蜜饯看起来甚为可口,入夜她忍不住摸出一粒吃,被前来察看的阿娘逮住。
儿时的囧事此刻想起来甚是有趣,她唇角微弯,仰着脸享受清和姐姐为她擦汗。
绢帕香香的,不是浓郁的香,淡淡的,微冷。
绢帕拂过脸颊,犹如婉婉的秀发在她脸上拂过,有点痒,却是她喜欢的香。
张嘴把时候的事出来,惹得清和看向她的眸光愈发怜惜宠爱,刚要言语,瞥见她右手仍抓着锄头,哭笑不得:“先把锄头放下,过来。”
她牵着池蘅手腕进到里屋,人坐好,抬手沏茶。
茶是梅子茶,酸酸甜甜,年少的将军喜欢喝。
梅子茶温度适宜,入口完全取悦某人味蕾。
一杯茶下肚,池将军眯着眼,脸红红。
暑气在她体内还没彻底消去,清和又为她倒满竹杯:“是你七岁那年的事罢,那次不是大将军回来的早,我就去找你了。”
“找我?”池蘅蓦地想到两府就隔一堵墙,她儿时闹脾气不吃饭,一墙之外的婉婉应当是听得见的。
起先主动和人起这段往事时她甚是坦然,还以为有趣,这会耳朵禁不住发红,她端着竹杯,抿了口,道:“找我做甚?”
“陪你一起用饭啊。”
可惜,最后挣脱了姨母的束缚,也没越过那堵墙见到她的将军。
池蘅心中一喜,嘴上遗憾:“你若能来,该有多好。”
清和弯着眉眼笑她,不客气地戳穿她的感叹:“我记得那时你还不怎么待见我。”
“咳,这不是被那一箭刺傻了嘛。”
六岁为人挡箭差点一命呜呼,不爹娘,连家里两位哥哥都嘱咐她离隔壁沈姑娘远点。
但到最后她还是没听话。
池蘅眯眼笑:“后来我不是翻.墙找你去了么?为表歉意还送只兔子给你,可你呢?我好心送你兔子,你过了没多久把它养死了!”
“……”
将军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沈清和自幼聪明过人,唯独在那一次犯了蠢,她别开脸,没敢看池蘅微微‘不满’的眼睛,柔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喜欢它。”
太喜欢,走到哪儿都抱着,唯恐它吃不饱,结果千防万防兔子没死在姨母手里,傻乎乎的被主人撑死了。
“婉婉,我们扯平了可好?”
清和歪过头来瞧她,瞧见她真诚的眼,掩唇轻笑。
将军英雄救美,惹得人怎么喜欢都不够,自从遇见她,清和在后院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她的阿池幼时太能闹腾,一个的她就能填满沈清和空虚失落的心房。
早早的被填满,以至于意识到生出恋慕的情愫,不忍抽身,不愿抽身。
两人相视一笑,明明没几句话,心窝子却都浸着甜。
日落黄昏,过了最热的那阵,池蘅卷起袖子往外走,继续收拾她们的菜园。
按照她的想法,要把荒废的菜园种满菜,最好能在回京前吃上亲手种的。
放下大锄头,改用锄头,她在前面用锄头挖坑,清和数算好菜籽往坑里放,回过头来,基本掌握技巧的将军又在她身后填坑。
不大的菜园遍布她们的身影,乍一看蛮有居家过日子的温馨浪漫。
“种菜呐。”
“木大娘?”池蘅脆声道。
木大娘是村长媳妇,清和她们能在民风淳朴的村落暂居,还好运的被分一座足够两人住的院,皆因池蘅救了村长一命。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村长力排众议将村子闲置的荒院无偿借给恩人住下,扭头把自己被救的过程与村民明。
知道来龙去脉的村民感激外来人出手相救,自发跑来,当天荒院被收拾干净,又有木匠好心送来桌椅、新的两张木床,木大娘更是三天两头给她们送东西。
池蘅种菜的菜籽就是木大娘给的,几次接触下来对这位热心的妇人观感极好。
这次木大娘送来的是两尾活蹦乱跳的草鱼。
鱼被清和放入门前的大水缸养着,准备明日再杀。
木大娘寒暄了几句话很快离开。
池蘅站在水缸前巴望水里游得欢实的肥鱼,感叹田园生活自有田园生活的妙。
没有盛京的繁华锦绣,没有世俗的名利喧嚣,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昨儿个村落的村民因一块地吵得不可开交,睡醒气头过了也能在众人劝和下和好。
都是土生土长在这片土地的,比起一亩三分地这里的人更看重彼此之间的情分。
不像京里那些世家,文臣看不起武将,武将不屑与文臣来往,一朝失和,面和心不和,心眼如筛子,算计套着算计。
池蘅叹了一声:“姐姐,咱们在这多住一些日子罢。”
她喜欢这种自然气息,喜欢没有杀戮的平和。
长大之前,上战场之前,她想提早将人间朴实的幸福刻在心间,省得哪日站得太高,忘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追求的安平夙愿。
清和捞了她的手放进水盆,“好,怎样都行。”
池蘅笑嘻嘻看她,眼睛清澈,倒映着清和的影:“姐姐,为何我总觉得香山一别后你更愿意亲近我了?”
“愿意亲近你不好吗?”
“自然好。”池蘅低头瞧着手指沾染的泥土被她一根根用清水洗净,忽而想起两人在石屋暗室时的亲密。
婉婉同意与她赤.身相对。
念头从脑海冒起,她疑惑陡增。
即使暗室看不见对方,婉婉答应的如此容易,这是池蘅怎么都想不到的。
以她对婉婉性情的了解,纵使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比起赤.身散毒也终究差了几分。
还以为要哭得肝肠寸断才能勉强哭软她的心。
不曾想婉婉的心比她想得还要软。
她心里涟漪泛起,如一朵花落在水面。
水波微生,花瓣被水流慢慢吹远,心绪飘飞的也有些远。
在婉婉心里眼里她是‘男子’,还是,差了两岁,婉婉始终拿她当孩子看待,所以才不介意‘男女之别?’
池蘅顾自纠结,心坎堆着一堆乱麻——可这怎么都不大靠谱。
迷雾重重,她干脆问道:“姐姐可是拿我当孩子对待?”
“孩子?怎么这么想?”
池蘅被她淡然的口吻逗笑,意有所指:“婉婉,我三岁起就被阿娘要求自己洗手了。”
她眸子映着碎光,似调侃,似试探,清和一怔,慢半拍地望向水中交叠的指节,耳垂倏地窜上一抹红。
一呼一息间她佯装镇定,理智告诉她,此时不是泄露心意的好时机。
她很快反客为主,转而调笑:“这样不好吗?提前适应一下有未婚妻的感觉。”
“未婚妻?”
“不错。”
她取过巾子擦拭两人潮湿的手,眼皮轻抬:“我现下,不正是阿池的未婚妻么。”
一瞬间,池蘅心脏仿佛被了不得的东西击中。
是什么击中了她,是婉婉的笑呢,还是婉婉的话呢?
她喉咙微动,这次烧刀子的灼.热感不是从喉咙涌起,而是率先从心口啪地一声亮起如豆的火花。
火花持续几息,没有后来的劲力升至燎原,渐渐泯灭心尖。
灼烧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困惑而惊艳地看着眼前盈盈含笑的美人。
美人纵容地与她对视。
夏风扬起,燥.热感散在空中。
许是眼前人实在可爱,清和按捺不住,纤纤玉指轻佻将军下巴:“看呆了?”
看呆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池蘅握住她纤嫩指节:“婉婉,你会嫁人吗?”
盛京那段日子流传的道消息铺天盖地,嘴碎的那些人压低喉咙议论镇国大将军的嫡女,言她身子弱,便是嫁了人也生不出孩子。
池蘅当时听到这话气得不行,正因烦闷才会去云桂楼喝酒,这一去,恰好听到左云青这厮出言不逊。
她以前好像没有考虑过婉婉到了适婚年龄究竟想不想嫁人,嫁了人还会不会和她这般亲近?
定是不可能了罢!
哪家公子能容忍正妻与‘外男’亲密往来?
她心情沉重,有星子从她眼睛黯淡、坠落。
观她如此,清和心思一动,估量着分寸往她心头添了一把火,温温柔柔道:“会嫁人的。”
“真的会吗?”池蘅喉咙发堵,心口似被一团棉花堵着,堵得她憋屈难受,眼眶发酸。
“会的。”她再次强调。
神情认真,不是在玩笑话。
将军顷刻浑如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哦。”
“阿池还想问什么?”清和不肯错过这循序渐进的良机,从盛京出来,面对阿池她一直在忍,在退,眼下是时候再进一步。
她不奢求阿池年少动.情懂得她的暗慕痴守,她只盼不开窍的将军莫要做那将她往外推的狠心人。
须臾,池蘅鼓足勇气双目直视她:“婉婉,你寒毒未解不宜有孕,若当真有那么一人,你愿与他厮守,他介意你无法生育,你可还愿嫁?”
听到这话沈姑娘心里失笑,她想她从不轻贱自己的爱,可对上池将军较真的神情,她咽下那句肺腑之言,面上一本正经,眉目稍染惆怅:“我若心里有她,自是愿意为她喜,为她忧。”
为他喜?为他忧?
这话如鱼刺梗在池蘅心头,梗得她入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糟践她的婉婉,那人也配?真是气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