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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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话好没道理。”清和存心逗她:“你有事瞒我,且不是何事,怎的你瞒了我,还教我听完不准生气?”

    原本池蘅敢这话是瞧着两人气氛正好,此刻被反问,在众人面前的机灵变通一下子被忘在脑后:“婉婉,我不是这意思,我瞒了你,你当然可以生气,但我不希望你气我太过伤了身子。

    你身体本就不好,若因我之故忧思犯疾,我……我……我万死难赎其罪!”

    只是逗逗而已,她倒挺会给自己加重罪责,清和心生不忍,不阿池女扮男装隐瞒她多年,单她以不厚道的方式窥破她的女儿身,这点出去,和她沈大姑娘端庄沉稳的形象不符。

    “哪用得着你赎罪?好,我答应你,等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姑且不和你一般计较。”

    “当真?”

    “骗你做甚?”

    将军喜不自胜:“那就好那就好,多谢婉婉大人不记人过!”

    她俯身行礼,行到一半被人扶起。

    “阿池,你我之间,哪用得着这些虚礼?你瞒了我,我不和你计较,是看在你我青梅竹马多年来的情意,但你只可瞒我这一回,往后没什么要紧的事,切记不可再如此。”

    “我晓得。”她激动地握住清和发凉的手:“外面是不是很冷?”

    “还好。”清和一双手被她拢在掌心,池蘅唇边呼出的热气直往她指缝钻,她睫毛微颤,笑意从眉梢流泻开来。

    “这样好点没有?”池蘅揉搓她的手:“我听阿娘,你昨夜守了我一宿,你不是不知道,我身板结实,倒是你,别再为我熬夜了。休息不好,身子怎么能好?”

    “你又在啰嗦。”

    “就当我啰嗦好了。”

    她一双笑眼看得人心窝子暖暖的,清和按捺不住欢喜,笑了笑,别开脸不再看她。

    省得看久了,失了定力。

    明艳照人一身光鲜的将军,蓦地使她想起‘私奔’回城时夹道欢迎的男男女女。

    好在这人是她的了。

    清和庆幸自己下手够快。

    后花园,风是冷的,雪花片片落下点缀出一方洁白的天地。

    姜煋照常背着她的药篓出现在拐角,和散步的两人迎头撞上。

    “大师伯?”

    姜煋见她今日扮隆重,衣着甚是鲜亮,衬得那张脸怎么看怎么俊秀。

    少年人的明朗,一颦一笑都能惊艳人的眼目,压下那份赞赏,她道:“伤好了?”

    “多谢大师伯相助。”

    细腕被她按在指间,池蘅乖乖不动,任她诊脉。

    “不错。你能想到用纯阳真气磨剩存的阴寒之气为阴丸,是想走阴阳共济的路子?”

    行家开口就是门道,池蘅不敢怠慢:“这寒毒与我有缘,擂台上若非借它之利,碰上吸食对手内力为己用的兰羡之,我想胜出,或许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它跟了我一场,阴差阳错救我一命,如今阴寒之气已被纯阳真气淬炼为无害的阴丸,有它在,不至于绝了我先前念想。我还是想试试,毕竟阴阳共济的想法,诱.惑太大。”

    “你已经身兼阴阳二气,不可贪进。”

    “大师伯教训的是。”

    姜煋看向她二人交握的十指,笑:“我先走了,此地不宜久留。来日有缘再见。”

    她走就走,不容人相送,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随风远去。

    仙风道骨,她出身【道门】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池蘅看得神往,喃喃自语:“何时我也能像大师伯这般乘风逍遥?”

    “会有那天的。”

    池将军收回视线:“罢了,我现在已经够逍遥,不能太贪心。”

    沈姑娘含笑嗔她:“你知道就好。”

    两人在风雪里相视一笑,感情深厚,着实惹人羡慕。

    镇国大将军府面积不算太大,但也不,走走停停逛完一圈,花费一个时辰。

    最后清和带着池蘅去了【绣春院】。

    【绣春院】池蘅熟,进门和进自己家没甚区别。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这温度于沈姑娘而言再舒服不过,对于活力旺盛的将军来,太热了,像一下子进入火炉。

    她脚下又在冒汗,脸红扑扑的。

    “嫌热就脱了罢。”清和吩咐柳瑟抱来棋盘,又差使柳琴沏茶倒水,来到几案前脱靴跽坐,清眸一扫,池蘅提着衣摆红着脸脱掉脚下加绒的鹿皮靴。

    将军一身清爽,汗味也不难闻。脱下鹿皮靴,池蘅心虚地捧着一只脚轻嗅,闻不到什么令人尴尬的气味,她心弦放松,未料这滑稽的举动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我还能嫌你不成?快过来。”

    池蘅喜欢她言语间的亲昵,笑嘻嘻地踩着雪袜在她对面坐定。

    两盏香茶,一副棋盘,黑白子不遗余力厮杀,气氛渐渐变得热烈而紧张。

    上次在香山池蘅好不容易赢她一局,这次又全都输回去。

    感受到她明显的进益,将军容色收敛,捏着棋子半晌没落下。

    棋场如战场,人在战场,一举一动关乎生死。

    战场无父子,战场也无未婚妻。

    怕她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清和费却十二分心力摁灭她赢擂台的骄傲。

    心神损耗,白子“吧嗒”落下,她端过茶盏轻抿一口,好整以暇地欣赏将军犯难拧眉的神情。

    “这可怎么行?”池蘅大呼棘手:“姐姐这一招,真是把我逼到死路去了。”

    “阿池,还有的学呢。”

    风雪遮人烟,从【绣春院】走出来,池蘅整个人气息沉敛不少。

    年少本就容易骄傲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是发光点,但这样的发光点,阿池可以有,不能多。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每一步都走在刀尖,需知骄兵必败。

    清和希望她脚下的路能走得稳当,没有那些骄纵大意引起的坎坷波澜。

    “劳婉婉费心了。”

    池蘅笑着抬起头,光芒内敛,带着超出这个年纪的聪明警觉。

    “走罢。”

    刚出【绣春院】,沈清宴踩着一地碎雪走来:“阿姐,池哥哥,开饭了。”

    举凡商定结亲的两家,订婚宴前,按照大运朝有史以来的规矩,无论平民百姓还是权贵功勋,都要择日吃顿热锅菜。

    热锅菜,简单点便是炭火下悬两口大铁锅,一口烫菜蔬,一口煮肉片,热辣辣的,哪怕再不能食辣的都要给面子尝两口。

    相聚一桌,吃出一身汗来,又或辣出一身汗来,热热闹闹吃过同一锅热菜,寓意同气连枝,姻亲之家不分你我。

    而将要订婚的新人共用一锅,新人用的这一锅,口味也有讲究,人与人不同,有爱吃咸的,有爱吃淡的,有无辣不欢,也有丁点辣子沾不得的。

    大厨做之前问过这锅菜照着谁的口味做,池夫人一语拍板:当然是照着未来儿媳的口味!

    此举赢来沈大将军不动声色的赞同。

    未婚二人,不等步入喜堂,光是这锅菜的口味,就要吃出礼让、包容。

    彼此包容,才能吃得下一锅菜,睡得了一张床。

    处处都是老一辈人的经验和讲究。

    当然这传统沿袭下来也有因吃不到一块儿闹得婚约不成的事例,但这更显得这锅菜的重要。

    未来姑爷上门吃的这顿热锅菜,是两家对彼此的考验。

    会不会疼人,一顿饭就能看出来。

    池蘅偏偏是那个入了冬无辣不欢的。

    清汤寡水的一锅菜,白雾冒着,依着座次她坐在未婚妻对面。

    另一桌,是沈老夫人、沈大将军夫妇、沈清宴,还有池大将军夫妇、池二公子池艾。

    两家围坐,热气蒸腾。

    谢折枝不愿与池夫人同坐一席往同一口锅吃菜,池夫人是盛京出名的‘嫁得好’,两人各为两府主母,孰优孰劣,一眼可观分明。

    池衍待其夫人重逾性命,昔年尚是太子的陛下偶然一次对未出嫁的女子评头论足,年轻气盛的池公子差点和储君干起仗来。

    君臣半个月没话,后来还是不得不仰仗好友的太子殿下向那女子亲自赔礼,此事才算消停。

    那女子,便是如今坐在她对面的池夫人。

    谢折枝平生嫉妒两人,一为嫡姐谢折眉,二为隔壁池夫人。

    要她和不喜欢的人吃一锅里捞出来的菜,无异于让耗子精给沈清和养的那只猫喊娘。

    简单吃过几口,被辣子呛得喉咙疼,她藉机告退,惹来沈老夫人一道白眼。

    姻亲之家吃的头一回热锅菜,讲究不多,就两个字:温馨。

    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束缚,吃的就是一个开心。

    两家人吃吃喝喝,余光不时留意另一桌的子女。

    池蘅就着清汤寡水吃得喜上眉梢,看起来毫不拘束:“姐姐,要不要喝盏酒?”

    果酒共有两盏,乃助兴之用。

    清和敛袖:“好,我敬阿池。”

    池蘅赶忙端起酒盏:“敬姐姐,愿姐姐福寿安康,心想事成。”

    果酒饮罢,两人互为对方夹菜,分明年少,处起来倒有几分新婚燕尔的甜蜜熟稔。

    池夫人心底啧啧称奇,道了声了不得。

    是清和了不得还是她家宝贝女儿了不得,这个不得而知。

    “还吃得惯吗?本不用迁就我的口味,照你自己喜欢的来就好。”

    “这是哪里话?姐姐喜欢的,我也喜欢,况且提前适应适应也无妨,总归日后是要在一块儿过日子的。”

    完这话池蘅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没法用言语形容,甜滋滋的,既新鲜又期待。

    清和莞尔:“多吃点。来一趟务必吃饱了。”

    “这放心。”池蘅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见到她这副样子,池艾暗中瞥了眼阿娘,果然阿娘眼神看起来好危险。

    阿蘅今日仗着伤刚好,在家里没少和阿娘撒娇挑嘴,他心里偷笑,没算提醒他那陷入温柔乡的好弟弟。

    池蘅腿被人轻轻踢了一下,她睁着无辜清澈的眼睛,脑门就差写着“姐姐你为何踢我?”

    好在她机灵,下意识往身侧瞥,恰好对上池夫人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头皮发麻,朝亲娘讨好一笑,继续埋头用饭。

    造完整整一锅清汤素菜,池三公子跟着爹娘迈出沈家的大门,回头朝裹得严严实实的沈姑娘挥手。

    出了这门,进了自家门,便是“哎呦”一声:“娘,娘你别再揪我耳朵了,再揪就要掉下来了!”

    “掉下来,掉下来好啊,让你清和姐姐多心疼心疼。”

    将军惊得倒吸一口气:“娘,我还没做沈家姑爷呢,沈家姑爷可不能是少了一边耳朵的啊!”

    “沈家姑爷,沈家姑爷,我看你满脑子都是当沈家姑爷,净会支使你娘,到了外面,还不乖得像只羊?”

    池蘅捂着耳朵嘀咕:“哪里是外面,那是咱们隔壁,吃了这锅菜,就是过了一半礼法的姻亲,婉婉的家,不也是我的家?”

    “哼。”池夫人瞅她两眼,揪着女儿到了内室,满眼好奇,偷偷摸摸问道:“快告诉娘,你们分开前商量了什么?”

    “娘,你怎么什么都问……”

    “兔崽子,不?”

    先是被揪耳朵,再是被戳侧腰,池蘅怕了她娘:“哎呀,好了好了,我,我还不行嘛。”

    “快。”

    “唔……”将军眼神乱瞟,脸泛红:“婉婉约好明日出门游——嘶!娘你我脑袋做甚?”

    她抱着脑袋一脸控诉。

    池夫人怒其不争:“为什么不是你约她?”

    她压低嗓音:“你好歹顶着男儿身份,怎能教女子主动?听娘的,明日相约,主动一点没亏吃。”

    “哼!不主动婉婉也舍不得让我吃亏!”

    她理直气壮地反驳,气得池夫人又想揪她耳朵:“听不听娘的?不听以后有你后悔!”

    她的这般严重,池蘅微微沉默,再开口乖顺许多:“好的,儿晓得了。这个嘛,容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她揉着脑壳掀开帘子往外走,池夫人笑着嘟囔一句,索性由她去。

    作者有话要:  阿池要听你娘的话!(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