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芳华色
冬日天寒,风雪弥漫盛京城。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儿,有人一朝得富贵上青云,有人一朝失圣宠如尘泥。
兰家书香传家,在朝野享有不的名声地位,连着几日一门死了三人,挂在门前的白灯笼一直没取下来。
兰羡之死在比武招亲的擂台,兰少师自缢家中,出身名门的兰夫人一头撞死在池家马车,一家三口排队进黄泉,池沈两家成为众矢之的。
文臣武将自古难相和,这个节骨眼两府一下子沦为酸儒争先攻讦的对象,仿佛此时不藉着兰家人没冷透的鲜血踩两府一脚,对不起寒窗苦读多年读进肚子的圣贤教诲。
朝堂闹哄哄几天。
兰大人生前亦有知交故友,捧着好友死前字字泣泪的绝笔书,章御史联合兰夫人母家,无惧两位大将军威势,铁了心想在两府咬下一块肉。
大将军府权势太盛,功高盖主,陛下乐得见他们吵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推波助澜。
吵来吵去,朝堂犹如菜市口,御史们争得脸红脖子粗,随意扣帽子,口不择言‘沈家嫡女红颜祸水,池家三公子性情暴虐’,此二言一出,再次掀起一场持续半月的风雨。
大人们忙着明争暗斗。
盛京乌烟瘴气。
流言如雪,毫无分寸地波及到还没长大的孩子身上,池衍大为恼怒。
陛下想借刀杀人,借兰家人的血污秽两府声名,哪有那么容易?
免得污了她们耳朵,遂与沈延恩商议好,大手一挥,顺手推舟将人赶至别庄,省得池蘅再往他耳旁不厌其烦地念叨‘清和姐姐’。
临行前,池衍三令五申勒令池蘅在外要守规矩,将军点头如捣蒜,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出行在即,不敢露出不耐。
沈延恩面对女儿努力缓和一张冷面,修眉俊眼,眉梢浸着少见的慈爱:“去了别庄,莫要纵着那孩子,你们还没成亲,别让他欺了你。”
他之叮嘱,清和一一应下。
场面话尽,父女一时无话可,和池家那边的其乐融融比起来,显得甚是冷清。
沈延恩面上不好看,手脚尴尬地不知往哪放,一旁的谢折枝见了笑着上前:“清和,早点回来,我们会想你的。”
清和眸光淡然,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行过礼后,被琴瑟搀扶上马车。
“娘,娘我真的要走了。”池蘅刚要上马背,被池夫人一手揪下来。
她满脸苦恼:“娘你又扯我!”
“这孩子,再让娘多看两眼不行么?”
池夫人很想跟去,遭到女儿严词拒绝,最后没了法子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去去去,想去就去罢,得像是我离不开你似的。没良心,媳妇还没娶进家呢先忘了娘。娘做了些食,你给你清和姐姐送去。”
“哎?娘,有我最近喜欢吃的蜂蜜白玉团子吗?”池蘅抱着食盒笑嘻嘻问。
“少不了你。”
丫鬟又递来一个一号食盒,一见那红木食盒,将军忍着委屈没敢问这食盒为何比起给婉婉的了好多。
本着‘有就不错’的想法,她欢欢喜喜接了。
几步走到马车前将食盒送进去,池蘅快步回来往她娘脸上亲了一口,趁着池夫人发愣的间隙,身姿潇洒翻身上马:“爹,娘,大哥,二哥,走了!”
池夫人捂着脸颊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心里忽起怅然:阿蘅现下还,再大两岁,可就不便在人前同她如此亲昵了。
沈清宴看傻了眼,羡慕池家母子的感情,想他比池哥哥还一岁,却是不敢往阿娘脸上香一口。他偷偷瞥了眼阿娘,见她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瞧,眼神很快黯淡下去。
马车启程慢慢看不见影,沈延恩驻足原地回想池蘅方才习以为常的举动,眼皮直跳。
池衍心里吃味,面上着哈哈:“别看了别看了,孩子们送走,该干正事了。”
……
浩浩荡荡的马队足有两百人,皆是精心挑选以一敌十的好手,一路护送两府主子前往【迎水别庄。】
雪天路滑,马车行不快,清和靠在软榻翻看兵书。
食盒开,一层叠一层,柳琴惊叹道:“池夫人好巧妙的心思!”
不重样的食看得人食欲大增,清和来了兴致,放下兵书捏着帕子从里面捡了块儿白兔形状的点心,入口酥甜爽口,她眼眉微弯:“好吃。”
“好吃姐怎么不吃了?”
“留着和阿池一起吃。”
迎水别庄。
昨日接到两府主子要来此地的消息,庄子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忙碌一日,脚下方砖都被擦拭地纤尘不染。
红白二色的梅花赶在今日盛开,梅香凛冽,香气深远。
管事直赞这梅树识趣,早不开晚不开,赶在这时候开,真是教人喜上加喜。
池大将军肯同意女儿来此,一是为避祸,免得那些疯狗冲撞了她,二也不想拘她在后院,养得人失了朝气锐气。别庄安全,防卫严密,不比家里差。
正午时分,马队被迎进别庄。
庄子大门敞开,池蘅坐在马背挺胸抬头,风采逼人。
她是第一次来,时刻谨记出行前爹爹吩咐的‘稳住池三公子的威严体面’。
仅仅一个照面,庄子里的下人们便为三公子精神相貌倾倒,早就听他们的主子生得美如冠玉,俊俏无双,此番一见,真人比传闻里还鲜活出挑。
“见过三公子,见过沈姑娘!”
池蘅利索下马,掀开马车车帘将里面裹着狐毛大氅的少女请出来:“姐姐,咱们到了。”
帘子挑开,寒风灌进来,清和拢紧衣衫,脖颈处冷白的肌肤更添霜色,一只手搭在将军手臂,热意透过衣衫传过来,使人格外想亲近。
“这是我沈家姐姐,也是我今后的妻子。你们待她要像待我一般,若有怠慢,绝不轻饶。”
“是!三公子。”
池蘅笑颜明媚,她不起,下人们不敢动。
她故意要自己做好人,清和失笑,将门贵女风范表露无遗:“都起来罢。”
“谢三公子,谢沈姑娘。”
管事的腰杆直起,待看清眼前站着的美貌少女,心里又是一惊。
旁的且不,单这相貌,两人站在一处明灿生辉,还真养眼。
“姐姐,我扶你进去。”
进到别庄和在自己家没什么不同,能在庄子里侍候的尽是池家几代养出来的亲信,忠心天地可鉴。
沐浴更衣,池蘅抱着食盒去找清和分享。
一大一两个食盒,里面食没有一样是重复的,池夫人用心良苦,清和玉指轻拈一块水晶糯米糕:“来尝尝。”
“好吃。”池蘅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口,一口糕点一口茶,唇齿留香:“阿娘手艺愈发好了。婉婉,你也吃。”
她选了一块猫形糕点喂到她唇边,颇为享受这宁静恬淡的日子。
身在别庄,哪管外面雨雪风霜?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屋檐雪粒晶莹,瘦梅枝丫桀骜地刺向苍穹。
寒风呼啸,梅枝摇晃,梅花轻颤,天地除了风雪徒留大片装不满的清寂,庄子里的下人来往走动都不敢大声。
醉仙池。
顾名思义,神仙来了这也难逃酩酊大醉。
关于此池由来,又要到一件往事。
某日大将军下朝回家,被女儿晃着胳膊撒娇,池蘅稚声稚气要建一个大池子,让她坐着躺着趴着侧着想怎么玩都能玩的大水池子。
最后池子没泡成,身板先为沈清和挡了箭。
等伤好有了新玩伴,早忘记大水池子的事。
她忘了,池衍还记得。
池衍疼爱女儿,差人在别庄建造好一口温泉池,建成之后曾拿图纸予池蘅看,奈何年岁渐增,池蘅清楚女扮男装对将军府造成的影响,辛苦隐瞒身份,越长越孤单。
池子建好一回都没来过,试问一个人泡温泉有甚滋味?
好在这会她不是一个人了。
她有婉婉。
将军痛痛快快扒.光衣裳,鱼儿般滑入水,溅起细细的水花。
她等不及,清澈的大眼睛瞧着站在池边发呆的沈姑娘:“婉婉,你快来啊!”
清和被她喊得脑仁发疼,细指轻揉太阳穴:“这就来,这就来。”
她盯着自己脚趾,盯得脚趾都快烧出一个窟窿,无奈叹息,折身往屏风后面走。
她磨磨唧唧,池蘅很不理解,先前她是‘男子’,要守许多‘男女之别’,可现在婉婉都晓得她是女子,何故还要害羞?
她想不明白,勉强将此归在‘婉婉脸皮薄’,一个人在池子里尽情扑腾。
衣带解下,清和脸颊发烫,不自在地取出一件薄衫罩在如玉娇躯。
将军又在催促,她深吸一口气,拍拍发红的脸,想到那个傻子根本不会有自己这般紧张羞赧的情绪,不由一笑:“真令人羡慕。”
她面容坦然地迈出屏风,身姿秀丽,走动之间藉着明光,薄纱若隐若现。
遮不住的美。
池蘅以旺盛的精力和蓬勃的好奇欲很快弄懂温泉池里的精妙设计,她含笑回眸:“婉婉,你来——”
美色当前,她脑袋卡壳,呆若木鸡。
清和被她看得心跳如鼓,偏生还要勉力克制,不露分毫。
美人步态优雅地走到池边,俯身大大方方看她:“色鬼看呆了?”
“哇!婉婉!”
池蘅惊艳地合不拢嘴,眸子澄净,是个心思无瑕的色鬼。
拢好遮体的薄衫,清和视线在将军雪白白的山包掠过,她憋笑:“不认识我了?”
“认识认识!婉婉,你快下来!”
她急得就要伸手抱人,沈姑娘避开她的手,带着‘视死如归’的信念踏入其中。
温热的水流没过她的莹白双足、纤长玉腿,水面蛮有情调地洒满各色花瓣。
花是在庄子暖房采摘,有专人种植伺弄。
入池有鲜花遮掩,清和心弦放松,将军忙不迭凑过来:“婉婉,这池子是不是很舒服?还有很多好玩的,我指给你看。”
温水湿衣衫,少女姣好的身材藏也藏不住,池蘅牵她手时留心看了眼:纤细窈窕,甚是标志!
她身板挺得更直,平白生出一股‘输人不输阵’的心气。
她这动作太明显,瞒不住人,清和起先存有的害羞忐忑被驱散,抿唇轻笑:“腰杆挺那么直,不累吗?”
“不累!”池蘅耳垂微红,在她掌心挠痒痒:“你不要乱看。”
一语笑得清和脸红扑扑的。
她笑声莫名地惹得池蘅耳根子发软,顶着张红脸为她演示池子的妙用。
这方暖池纵使以清和的眼光来看,修得也委实奢侈。
处处白玉珍珠,流光溢彩。
玉是无瑕疵的玉,珍珠是鸽子蛋大的东海明珠。
黄金造的流水口,分设八方,活水从口中流出,四围白玉池壁雕刻精美的深海地宫图。
池蘅兴致勃勃为她讲解用法,譬如按动哪个机关圆孔里就会流出珍藏百年的美酒,推动离她们右手边最近的那颗东海明珠,屋顶琉璃瓦就会分出四四方方的窗口,人在池子里,能悠闲地饮酒赏月观星。
“还有,若是累了,还能躺在这张水床。”
一阵轰隆声,水床从池中心升起。
繁杂的设计,有用的没用的,完将军喉咙干渴,饮了口清酒。
她肆无忌惮,赤.条条的身板,也不害臊,跑上跑下端来鲜果:“婉婉,你也吃。”
剥好的石榴粒粒红艳分明,清和尝了一些,甜滋滋的。
水雾蒸腾,骨子里的慵懒被池水催出来,玉臂轻抬端过一盏酒,酒水入喉,她神色又迷离两分。
池蘅喜欢她慵慵懒懒的模样,心道:过了今日,我也是和婉婉泡过一个池子的姑娘了。
她心眼里欢喜,贪饮两杯:“婉婉,你要不要帮我搓搓背?”
清和不胜酒力,察觉到微醺及时停手。她侧过身,按下心动,懒洋洋地趴在池边:“你自己搓。”
被拒绝了,池蘅沮丧“哦”了声:“婉婉,那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随着她话音落下,清和心弦狠狠被挑动一下,耳尖泛红:“不用。”
又被拒绝了。
池蘅呆在那想了想,稍微失落一会,继续开开心心开机关用‘机关手’揉搓脊背。
听到她舒服的轻叹声,清和歪头看去,一看之下被迷惑心眼。
背如白玉,蝴蝶骨削瘦欲飞,腰线往下绵延……
她久久没回神,池蘅冲她笑:“姐姐,你要不要也试试?”
“不要。”
沈清和占有欲发作,一时竟想废了那‘笨拙’的死物!
她都碰不到的人……
她隐忍地呼出一口郁气,气得端起酒盏再行饮去半盏。
“欸,长这么大,除了阿娘我唯有姐姐一个可以共浴之人,若人再多些,岂不更热闹?”
池将军怅然若失:“空为女儿身,却没法尽情快活地在人前,未免不美。”
“阿池还想被多少人看?”
沈清和眼波流转,手上端着一盏酒喂到她嘴边。
她亲自喂酒,池蘅很给面子地叼住酒盏一饮而尽。
喝完酒,她嘻嘻笑道:“不过有婉婉在,有没有旁人也不重要了。”
清和容色缓和,放任醉意倒在她怀。
“姐姐?”
美色近在眼前,池蘅乖乖抱着她,心口生燥,看看婉婉,再低头看看自己,顿觉这樱红玉果还是婉婉的好看,大好,轮廓也妙。
她凑近了贴在清和耳畔:“姐姐这处是怎么长的?甚美。”
清和是醉了,不是傻了,闻言低笑:“看清了?”
“唔,还好?”
她话刚完,耳朵被揪住,当即嗷嗷控诉:“婉婉,你怎么又揪我耳朵!”
清和没甚力气,话的力道也软绵绵的:“阿池告诉我,这处怎么美了?”
池蘅注意力被这话吸引去,不再记挂她再次遭殃的耳朵,眼神不住往那瞥,认真思索,须臾言辞切切:“恰是琼琼白雪,颤颤白鸽,唯中一点绯艳,酝酿人间芳华色。”
“芳华色……阿池见过几个‘芳华色’?”
“哪来的几个?”池将军颇为可惜道:“就姐姐一个。”
“嗯?”
“见过姐姐,已经饱了世间天大的眼福!”
看在嘴甜的份上,清和含笑松开她。
耳朵‘救’回来,池蘅煞有介事地松口长气,趴在池边吃了几口樱桃压压惊,她转身,一脸困惑:“婉婉,你是醉了吗?”
“嗯……”
“要我抱你回房吗?”
“不。”清和七分醉,三分醒,唇瓣微张:“阿池,你背过身去。”
池蘅没多问,继续趴回池边:“婉婉,我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像你那样的标志呢?这女儿身不见天日,我是怕它长,又怕它不长……”
少年人的烦恼质朴有趣,清和从背后抱住她,脸颊贴在眼馋许久的脊背:“无妨,一切都会如愿。”
背后的触感过于柔软,她问:“婉婉?”
“嘘,安静。让我抱抱,片刻就好。”
作者有话要: 醉醒之间,是清和隐忍的分寸,哪怕醉了,她留给自己的也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