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英雄美人
盛京城的权势之争远波及不到戒备森严的【迎水别庄】,夜间一场鹅毛大雪,醒来人间换了模样。
若昨日别庄尚且是雪白明净的天真姑娘,那么今日,便在厚而松软的霜雪装饰下成了畏冷耀眼的成熟大姑娘。
许是昨儿个在【醉仙池】泡了好一通,清和夜里好眠,一觉睡到天明。
睁开眼,披好裘衣倚窗而立,瞧着外面大好的雪景,笑起来眉眼弯出温婉怡人的弧度。
柳琴柳瑟见她心情好,围在左右有一搭没一搭着话。
窗外雪花远没有昨夜的热烈,清和一颗心寂静安然,眉心微动,远远望着雪地里一身黑锦棉袍、外披绯红大氅的将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走来。
将军容颜明媚,朝气蓬勃,玉簪玄袍,腰身纤细,怎么看都给人赏心悦目的美感。
雪深两寸,走神的池蘅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惊得身旁的管家急忙去扶。
她撇撇嘴,拒了管家搀扶,抱着没睡醒的白虎崽继续在雪地里跋涉。
“姐姐院里的雪收拾干净没有?”
“回三公子,最早收拾的那儿。”
听到这话,池蘅浅笑:“还不错。”
别庄很大,将军脚程快,不到半刻钟人已经站在门外:“清和姐姐,起来堆雪人了!”
她站在庭院喊了一嗓子,门应声敞开,少女裹得严实,毛茸茸的裘衣罩着纤弱娇躯,看起来就暖和,又暖和又好笑。
笑过之后池蘅生出些微心疼,巴巴走上前,热情地将方睁开睡眼的白虎崽塞到清和怀里:“给你抱,东西比手炉暖和。”
身为山中之王的虎崽虎威丧尽,短短几日早已晓得谁可以得罪,谁不能招惹。
以它的虎目来看,抱着它的病弱少女便是最不能招惹的存在,还记得当初震荡脑壳的一拳就是这样得来的。
【大猫飞雪】认怂地窝人怀里充当暖炉。
池蘅抱了一路,白虎崽毛发沾了她的气息体温,清和抱了会,感觉沉甸甸的。
“累了吗?”池蘅不满地瞅着怂成一团的虎崽,好在她总算想起这是只虎,哪怕曾被她冠以‘大猫’之名,毕竟不是一只真猫。
“飞雪,下来。”
虎崽灵活地从少女怀抱跳下来,虎爪踩在雪地围着主人乱转。
“好在我还有准备。”池蘅当即从怀里摸出一双软毛手套,眼睛亮晶晶的:“婉婉,我来给你戴上。”
少女十指纤纤,捏在指间池将军呼吸一滞,尽量放轻力道,免得捏坏这青葱玉指。
她心翼翼的姿态很是滑稽,清和抿唇,想笑还得忍着,忍到最后,眼睛晃动碎光:“阿池,我是叶上的霜,还是你掌心的一捧雪啊?”
叶面生霜,指腹轻触,不忍拂之。
掌心新雪,明净冰凉,想握紧,唯恐消融。
听懂她的趣,池蘅摸着她细腕无意识摩挲:“姐姐哪里会是霜雪?”
霜雪寿命太短了,眨眼而逝。
她弯唇灿笑:“姐姐分明是我心上的钥匙和锁,再当心都无可厚非。”
一句调笑换来一声滚烫笑语,清和眸光柔软,只那短暂一霎,她眼里的情意池蘅竟不敢多看,近乎狼狈地低下头。
厚厚的软毛手套连同整只手护至手腕上三寸,系好红绳,她登时一乐,握住清和那双手,眸子笑意横生:“姐姐,你快看,像不像白熊掌?”
“……”
清和一阵无语,垂眸看去,也跟着扬唇:“确实是像。”
池蘅握住那双‘熊掌’,轻轻摇晃,软声撒娇:“陪我一起堆雪人?”
见多识广的沈姑娘没抵住将军美色引.诱,心如鹿撞,撞得她嗓子微哑:“嗯。”
也不知何时阿池学会了和她这般撒娇,她感到欢愉和头疼。
记忆里这不是池蘅第一次邀请她堆雪人。
时光追溯到幼时,池将军没少趴在墙.头兴冲冲地喊她,每次盛情相邀都被拒。
清和畏冷,喜欢雪的洁白,喜欢冬日甚为壮阔的风和雪,不喜天寒地冻冷到牙齿颤灵魂都要被冻僵的落魄。
一到冬日,不仅动物要过冬,隔壁沈家【绣春院】的姑娘也要‘过冬’。
池蘅最顽皮的那几年,气不过屡次被拒,偷跑到【绣春院】为她的青梅堆出一个哭鼻子、又胖又丑的‘大雪兔’。
哪曾想本意是在发泄忍无可忍的怨气,到头来还是得到沈姑娘诚心诚意的一声感谢。
冬日白雪如絮,隔着两扇紧闭的花窗,窗子内是满眼羡慕字字真切的沈姑娘,窗子外是穿着棉服脚踩鹿皮靴发丝染雪的池将军。
年幼的池蘅被人一声道谢钉在原地,深觉里面的人白了不过是住在金丝牢笼没有自由不得解脱的可怜,再去想她的所作所为,后知后觉生出臊人的羞愧。
她脸皮涨红,脚下着火似地毁了那只哭鼻子又胖又丑用来取笑人的大雪兔。
不过一刻钟,手脚麻利地在【绣春院】堆了一个崭新漂亮、神采飞扬的‘兔将军’。
“这是我。”
彼时她才七岁,一张脸藏不住情绪,有愧疚、有讨好、还有别别扭扭和人道歉的意思。
靴尖踢了踢脚边的碎雪,她扭头捡了一截枯树枝在地上写下一行字。
写完丢开那截枯瘦的梅枝,借力窜上高墙,一溜烟跑没影。
【这是我,有我陪着你,这个冬天,你不要太闷了。】
那年的冬天,沈清和确实不觉得闷。
自‘兔将军’过后,池蘅每天都来【绣春院】陪她解闷,有时是在院子里习武,有时是隔着花窗和她闲聊,一些坊间发生的趣事。
那时候池沈两家交好,辈来往频繁算不得什么。
池蘅每次翻墙离开,当天若有雪,那么离开前院子中央都会多出一个威风凛凛长着耳朵的‘兔将军’。
扪心自问,沈清和没见过像她这样从就知道疼人的。
在最需要被人疼的年岁,池蘅无怨无悔地填满她内心大片的空寂,一填便是很多年,所以沦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要堆一个‘兔将军’吗?”清和歪头冲她笑。
“一个‘兔将军’哪能够?”池蘅摩拳擦掌:“还要堆一个‘猫姑娘’!”
“猫姑娘?”
池蘅哼了一声,没好意思婉婉看她的眼神勾得她心痒,真像猫一样,爪子挠呀挠,不伤人,却有着让人辗转反侧都难以入眠的痒。
八、九岁的沈姑娘寒疾在身,缠绵病榻,没法见识冬雪天的魅力。
十六岁的沈姑娘得人相助免去半份寒毒的侵扰,加之多年身子精养,偶尔在外堆雪人也不会闹得伤筋动骨。
“要不要?”池蘅朝她眨眼睛。
幼年的点点滴滴她们谁都没有忘,岁月绵长,沈清和少见地同人妥协:“要。”
猫姑娘,那就猫姑娘罢。
开心最重要。
池蘅牵着她的手来到一处没被惊扰的空地。
积雪白净,阴天,风寒,两人热火朝天地玩着孩才热衷的游戏。
身子下蹲时,清和眼眶微红,没让池蘅发现她的异样。
真好。
她喉咙微哽。
多年前做梦都想的童趣已经有人补给了她。
她睫毛轻眨,须臾笑颜绽放。
池蘅握过雪的冰凉凉手指托起她下颌时,望见的就是这动人心魄的笑,她一下子失了魂,不声不响中清和眸子倒映的全是她。
好半晌,指尖的凉侵入肌肤,沈清和不可抑制地身子微颤,惊醒失神的将军。
池蘅急速收回凉手,呆呆盯着还未成型的‘猫姑娘’,茫茫然回眸瞧着活生生大一号的‘猫姑娘’,低声问:“怎么笑得那么好看?”
清和心跳紊乱,笨拙厚实的‘白熊掌’抓了一捧雪砸在将军肩膀,雪花散开,凉凉的雪迎风钻进池蘅衣领,转瞬融化,池蘅一愣,没想到实话也要挨揍。
“堆你的雪人罢!”沈姑娘似笑似嗔。
揉揉被砸的肩膀,池蘅一脸无辜:“婉婉砸我……”
暧.昧的氛围被破,清和认认真真堆着手头的‘兔将军’,故意没理她。
她第一次上手,简直拿出研读兵书的劲头和个雪人较真,她心灵手巧,‘兔将军’英姿挺拔,俨然风雪里诞生的无敌护卫。
池蘅看得心潮翻涌,想到她和婉婉已经是能在一个池子泡澡的亲密关系,秀手在‘猫姑娘’脸上分别划下三道胡须。
胡须添上,雪人堆成。
她道:“婉婉?”
清和应了声,视线依依不舍地从完工的‘兔将军’身上挪开,池蘅倾身促狭地亲在雪人脸颊,是亲,不如是啃了一口。
“……”
沈清和瞅着依照她神态堆积的雪人,好好的脸被人啃去一口,面色复杂,一瞬间不知该心疼俏生生的‘猫姑娘’,还是心疼平白咬了一口雪的将军。
“快吐出来。”
她伸手就要去接。
池蘅不好吐在她手心,歪头将碎雪吐在一旁,嘴里振振有词:“这是‘印章。’婉婉,你也来?”
她兴致勃勃,清和视线往她脸绕了一圈,慢悠悠看向风雪里英雄般伫立的‘兔将军’,红唇轻抿,克制着心跳吻在和‘猫姑娘’同样的位置。
冰雪的脸颊落下完美的唇印。
清和暗自庆幸自己起梳妆涂抹了口脂,否则要她像阿池一般咬上一口,想想就……
“真漂亮。”池蘅盯着那道淡红的唇印,羡慕死了这没心的冰人。
“冷不冷?”她问。
“还好。”
池蘅细心瞧她两眼,扬声道:“画师呢?”
管家领着上了年纪的画师站在几步外待命,解开其中一只手的红绳,软毛手套被柳琴收好,池将军笑眼真诚:“姐姐,我握着你的手。”
清和点点头。
一人站在‘兔将军’身后,一人站在‘猫姑娘’身后,白虎崽委委屈屈和两只雪人并列,老虎趴伏好,一动不动像只虎虎生威的雪虎。
画师仔细端详一二,沉吟落笔。
雪天,脸颊被咬去一口的‘雪猫’,落下少女唇印的‘雪兔’,连同毛发雪白又乖又怂的虎崽,伴着细细碎碎的雪花,充盈了苍白的画卷。
画卷之上,池蘅身姿笔挺,如刀剑般锋芒桀骜,将门的气魄点在那一双星眸,这是外人眼里的池将军。
而清和眼里的阿池呢?
是风雪里护她安好的袖间风。
衣袖遮掩下两人十指慢慢扣紧,沈清和眼皮轻掀,美目柔情,卷起一池春。
两人姣好的色相气韵耗费老画师不少心思笔墨。
晚间画卷呈现在清和眼前,望着画上端方严肃的将军,她笑靥绽开,伸手去捏某人软乎乎的脸:“怎么这么冷肃,和我站在一处委屈你了?”
池蘅长嘶一声:“哪里是委屈?”
她嘻嘻笑,志得意满:“自古英雄配美人,婉婉已是绝好的美人,我自然要当英雄了。”
英雄不苟言笑,这才有了画上一幕。
最后的最后,沈清和笑倒在她怀。
阿池什么都不用做,站在她身边,便已经是她心中举世无双的英雄。
是英雄,也是美人。
英雄催人胆,美人动心肠。
到池将军,清和愿用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的一个抬眉,一个低笑。
【迎水别庄】半月之久的闲玩光阴,直到京里传来“安好可归”的消息,逗留庄子的最后一天,她都没松口再陪人共游【醉仙池】,池蘅失落之余,倒也没缠人不放。
“姐姐这趟出来,玩得开心吗?”
回程赶上大雪天,池蘅仗着年岁轻,与准未婚妻同坐一辆马车。
车厢宽敞,路途稳当,娇弱的美人闻言掀动眼皮,一眼看得将军再也坐不住,身子挪动,挪到她身侧,借出并不宽厚的肩膀。
清和安心倚靠在她肩头,眉眼轻阖,用行动表明她的满足。
作者有话要: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