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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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黄昏,天边红霞涌动,两府订婚宴热热闹闹落下帷幕。

    宾客散去,池沈两家围坐一堂,池蘅坐在爹爹右手边的位置,听不清周围人了什么,眉心不时刺痛,忍着疼朝沈大将军敬酒,酒过三巡诸人只道她不胜酒力。

    谢行楼此番前来只是为家里人撑腰,没想到会撞破如此隐秘。

    帝气如云雾溢出,此子身份再难遮掩,她身上藏有师姐布下的大手笔,只是一杯酒当然锁不住昌隆难抑的帝王紫气,可若加上师姐以黑石布阵,佐以自己指尖一滴精血,帝气还能在眉间封锁两年。

    运势被封,抑而不发,不至于憋出内伤,但帝星少不得要受三日眉心刺痛之苦。

    天无二日,帝有二星,过不了三年,天就要变了。

    自古身怀浩然正气的帝者很难动情、明情,因帝者的情在乎苍生,是为大爱。

    取大爱之人,难明儿女私情。

    【道门】那位老祖宗起初便是如此。

    恋慕这样的人,清和的追妻路会比寻常人走得更辛苦。

    天幕渐渐黯淡下来,池夫人留准儿媳在家吃晚饭,沈家父子连同沈老夫人执意要回府。

    谢行楼身份特殊不好久留,今日她出现在这或许已经引起有心人注意了。

    暮色四合,清和被池家下人领入后院换下为订婚宴准备的礼服,再出来,褪去繁重华裳,换了身素雅衣裙。

    池蘅动作比她快,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袍守在门外,见了她神情欢喜,唇瓣微张,倏尔脸色顿变手捂眉心。

    “阿池!”

    “唔,好疼……”

    柳琴柳瑟收到姐眼色急忙守住院门口,清和拉着她进入内室,指腹按在脉搏,一无所获。

    查不出因由的疼才教人忧心,她强忍担忧:“怎么回事?何时开始疼的?”

    眉心针扎一般,饶是池蘅心性坚韧也止不住眼睛泛红,声线发颤:“被泼之前还、还好好的……”

    被泼之前?

    那杯酒?

    清和听不得她喊疼,动作温柔地搂她入怀,仍然不可置信:“姨母怎会害你?这绝无可能。”

    “不知道……”池蘅趁机脸埋在她胸前深吸一口软香,眉心的痛仿佛都得到缓解:“婉婉,我还没问你呢,你那位‘姨母’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的动作简直不要太明显,清和眼神满了迁就,忍羞摸她后脑:“你听过‘谢折玉’吗?”

    “谢大美人谁没听过?”

    “那你知道‘谢行楼’吗?”

    池蘅眉心又在疼,疼得太阳穴都在发.胀,脑子浑浑噩噩。

    她双手握紧少女腰肢,脸颊贴着那段雪颈轻蹭,嘴里哼哼唧唧话都不完整。

    清和被她蹭出一身火,眸色闪过挣扎。

    几息之后,怀里的将军昏睡过去,沈清和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指尖为她轻按太阳穴:“不疼了,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觉池蘅睡了大半个时辰,期间池夫人不放心来了趟,眼尖地发现板上钉钉的儿媳裙衫发皱面色潮红,下意识看向躺在床榻睡得猪似的女儿,暗忖:兔崽子,不会这么急色罢!

    入夜前清和回到一墙之隔的镇国大将军府,池蘅眉心犯疼的事除了婉婉只告诉爹娘。

    听闻此事池大将军反应寻常,倒是池夫人,搂着女儿一口一个“心肝”,夜里跑来看望她三回。

    夜深人静,夜凉如水,池衍坐在书房望月沉思。

    阿蘅之事定是姜道长为她做出遮掩,原本照他们的设想帝气显出端倪还要再过几年,可阿蘅一心要娶清和,两府订亲,气运交叠,能隐瞒的日子不多了。

    得再快点,再快点,为他的阿蘅铺平脚下的路。

    “娘,我没事,已经不疼了,您快回去睡罢。”

    池蘅裹着奶白色寝衣,白虎崽【飞雪】乖乖巧巧趴在她腿边。

    一人一虎个顶个的精神,池夫人总算宽心:“你呀,是真不让人省心。”

    池蘅嘿嘿一笑,挠头:“好了娘,您快去睡,孩儿再过一会也要睡了。”

    池夫人被女儿推到门外,扭头故作嫌弃地摆摆手:“行了,快滚回你的狗窝!”

    “……”

    怎么就成狗窝了!?

    关好门,将军揉揉眉心,发现真的不疼了迫不及待地扑到舒舒服服的大床,取出压在枕下心心念念好久的鸳鸯戏水荷包。

    定情信物耶!

    她眼睛发亮。

    虽她和婉婉是纯洁的青梅情,可到底是头回与人订婚,池蘅心翼翼开荷包,从里面倒出一粒圆滚滚、纹理细腻的……药丸?

    她倒在大床指间捏着那粒葡萄大的药丸,心道:有意思,订婚宴她送婉婉一把木刀,婉婉回她一粒丹药,刀是她的命,至于这药……

    池蘅心窝子暖暖的,恐怕对于一个自幼泡在药池靠药续命的姑娘而言,送出一粒丹药,大抵是她最大的诚意和浪漫。

    药香扑鼻,不知做什么用的,反正婉婉送的都是好东西。

    她忍着舔一口的冲动,心收进荷包。

    挂在床头欣赏片刻,搂着跳上床的虎崽翻身睡下。

    无独有偶,彼时【绣春院】的沈姑娘也正捧着鸡翅木磨的唐刀细细玩赏。

    木刀以假乱真,鸡翅木的坚硬符合唐刀与生俱来的锐气锋芒,柄长四寸,刃长一尺七寸,木制而成。

    没有【挽星】的清亮绚丽,多了木材的自然温润,花纹流畅,行云流水。

    刀鞘乃上好乌木造,仅仅握在手中就能感受到那人无瑕的心意。

    也不知制作这么一把木刀耗费阿池多少心血。

    这信物她很满意,不知她给出的定情信物阿池会不会喜欢?

    今夜清和抱刀而眠。

    ……

    龙山。

    虎踞龙盘、云雾缭绕之地。

    【龙门】道长齐聚一堂,处在正中央的少年身着素净白衣,急速转动的命盘指针忽的停止,他轻噫一声:“帝气被挡回去了。”

    “是道门的人?”

    “不好。”少年收好命盘,语气轻松:“帝星有高人相助,时机未到,你们急什么?”

    他年岁轻,在【龙门】的地位却比在场之人加起来都要高。

    众人不言,他懒得和一群老头子扯嘴皮子,挥挥手了哈欠:“好困,我去睡了。”

    他走就走,留下诸位长老、护法面面相觑。

    “这、少主怎么走了?”

    “少主他困了。”

    “唉,龙门之中唯少主能操控命盘,少主时机不到,你我还是别费心思。等罢!”

    “那……宫里那边呢?”

    大长老淡然抚须:“看看人死了没,死了就再送一位过去。”

    “千百年来道门的人快死光了,竟还不死心?”

    “姜氏不绝,道门不倒。这话,你没听过么?”

    大长老冷漠的眸子望过来,那人脊背发凉,噤若寒蝉。

    论起渊源,千年前【龙门】系属【道门】庞大的分支,因理念不合,【龙门】叛变。

    也是那一次内乱,人丁兴旺的【道门】损失惨重,几近灭道。

    道门护卫苍生,龙门匡扶皇室,一者为民,一者为帝。

    十五年前天生异象龙门不认那天命显现的第二颗如火如荼的紫微星,姜煋为遮蔽帝星所在遭受反噬错乱掌心命理,【龙门】之主因窥探天机瞎去一双慧眼。

    天命必争,既是二帝之争,也是龙门与道门之争。

    而【姜】之一姓,是千百年来悬在【龙门】头顶的屠刀。

    姜氏不灭,【龙门】难以高枕无忧。

    十五年前天降帝星,姜煋站队正式与龙门宣战,欲借幼帝之手报昔年灭道之仇。

    只一个‘姜’字,身在龙山的诸人如芒刺背。

    天下道法自姜家始,姜氏一门底蕴深厚,只看姜煋逆天改命硬扛天谴尚且不死,便可窥其中一二。

    遑论如今的【道门】除了放在明面行走人间的姜煋,另有能人。

    “少主得对,急不得。”大长老喃喃低语,先前还浮躁的人心被他一语抚平。

    ……

    盛京,皇宫,御书房。

    男人阖目疗伤,又是一口血喷出,发丝迅速干枯灰白。

    赵潜守在他身边心急如焚:“道长,道长……”

    为帝王准备的大还丹都没留住男人溃败的生机,他奉门主之命暗中守护陛下多年,此番与人斗法一败涂地,然那人再厉害出手还是晚了半步,侥幸让他卜算出残卦。

    血水浸湿内侍服,他心内唏嘘,潜伏皇宫十几年,初次出门就落得如此下场,只是看了那池家子一眼,只是测测他后十年的运道……几十年功业毁于旦夕。

    没人能在天道反噬下活命,他又不姓姜。

    姜氏最擅长‘借天之道,补己不足’,他接连吐出大口鲜血,弥留之际死死抓住赵潜手腕,声音嘶哑:“阴阳……”

    “什么?”

    男人瞳孔涣散:“诊、诊……”

    他怀疑姜煋逆转帝星阴阳,然那最后一个字,天不准他妄言。

    他含恨而终。

    “道长?道长!!”赵潜摇晃男人肩膀,心里恐惧,不肯信命:“道长?道长你醒醒!你醒醒!”

    你死了,还有谁来帮朕?

    不对!龙门……他还有整个龙门相助!

    赵潜一屁股瘫坐在地,挥袖抹去额间冷汗:“阴阳……”

    良久,他神情晦暗:“道长,朕懂你的意思了。”

    阴阳。

    诊……脉!

    十五年前,池衍八成骗了他!池蘅……极有可能是女子!

    他一下子豁然开朗,坐在那痴痴发笑:“好个逆臣贼子啊……好个逆臣贼子!该诛!!”

    陛下在御书房守着男人尸身疯疯癫癫许久,喝令大监进门。

    一个穿着内侍服的‘奴才’死在御书房这算不得什么,大监面不改色。

    看在道长守护多年的份上,赵潜偷偷命人将其葬在皇陵附近。

    ……

    “眉心还疼吗?”

    “不疼了。”

    疼了整三日,第四日见好。

    眼见将军重新恢复生龙活虎的精神气,清和笑意盎然,轻拢白裘:“要不要陪我去看看新家?”

    “新家?”池蘅被她挽着手,忽的想起一事:“等等,我去抱只猫出来。”

    猫?

    清和瞬息反应过来,含笑抿唇:把真正的虎喊作猫,不愧是阿池。

    将军抱着睡得昏天暗地的【飞雪】走出门:“可以了。走,咱们去看你的新家。”

    女子订婚后可另辟府邸居住,此法一般盛行在世家贵女之间。

    清和为自己选好的新家在朱雀街路北,离将军府不远,走路很快就能到。

    为着沈姑娘身子考虑,池蘅决定步行过去,闻言清和多看她两眼,从善如流应下。

    不出所料,不远的路程花费她们两刻钟。

    池沈二人订婚后首次出现在人前,云桂楼花枝招展的姑娘各个哭红了眼,掐着嗓子喊将军上来喝杯酒。

    池蘅以前没觉得有什么,楼里的姐姐各个心善,不仅会陪她喝酒还会为她弹琴唱曲,规规矩矩从不放荡地拉着她往床榻厮混。

    可这会她怀抱虎崽听着耳边不绝的招呼声,心里惴惴,歪头觑着清和神色,看她笑容温婉,笑得人不住发毛,赶紧表忠心:“婉婉,她们扯破喉咙我也不会上去的!”

    “哦?不会还是不敢?”清和顺手抚弄【飞雪】耀眼的虎毛。

    “这……”池蘅赔笑:“我上去干嘛,我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是吗?”她眸光一瞥,望见一女子欲还休地站在三层楼朝这痴痴凝望,心湖跃出一个名字:“喏,那不是你妙风姐姐吗?”

    你妙风姐姐。

    池蘅手抖,睡得正香的虎崽猛地被惊醒,为免掉下去,死死扒拉主人胳膊。

    “要不要和她个招呼?”

    “、招呼,什么?”

    “你以前爱的。”

    池蘅陷入思索:现在的她还真不知该和妙风姐姐些什么。

    不知她心悦自己还好,窗户纸被捅破,她见到她都觉别扭,要让她这会站在妙风姐姐面前,肯定不了几句话就要冷场。

    她不抬头,等了又等等不来她的正脸,妙风黯然转身。

    “她走了。”

    “啊?”

    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闹得清和胸口发闷:“怎么,知道她爱慕你,想躲着了?”

    “我……”池蘅为难道:“我还是头一回被人暗慕,心慌,不懂她看上我哪点。实话,我宁愿一直不明白,这样起码还能做朋友。现在这般,感觉怪怪的。”

    “头一回么?”

    “什么?”

    “没什么。”清和提醒她:“飞雪要掉下去了。”

    “哦哦!”她赶紧捞回下掉一半的虎崽,虎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委屈。

    当然不是头一回被人暗慕。

    清和暗叹:还有我。

    这正是她迟迟不肯言明心意的关键。

    阿池生来‘女扮男装’,那颗女儿心容得下山河万里,窥不见儿女情长。

    情爱在她看来比不过保家卫国,更比不过凌云壮志。

    “婉婉?”池蘅声问她:“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收拾好心绪,清和眉眼笑开:她已经是距离阿池最近的人了,其他的完全可以交给时间。

    “快到了。”

    高门大院,红砖绿瓦,还没修葺好,喊池蘅来是要她提提建议,毕竟这地方婚前她们少不得要来。

    府里工匠正忙碌,清和领着池蘅入府,笑道:“仔细看,看看还能装饰点什么。”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座青石拱桥横在她们眼前,池蘅往桥上走过,侧身趴在栏杆:“还行,等夏天来了池子里开满荷花,再多养些鱼,肯定好看。地方够住就行。”

    果然从她嘴里听不到想听的话,清和睨她:“练武场还要吗?”

    “要呀。”将军福至心灵终于听懂她的弦外之音:“要练武场,还要个和【迎水别庄】差不多的大池子,嘿嘿,我要的不多,就这两样。其他的全按你的喜好来。”

    她摩拳擦掌,白虎崽围着她东看西看,不懂她忽然而来的兴奋。

    池蘅睫毛轻眨:“婉婉,你是想邀请我一起住吗?”

    “……”

    沈姑娘耳垂微热,故意不理她。

    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算不上同住,你、你隔三差五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