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以退为进
眼见人头攒动,众兵将俯首而跪,池蘅福至心灵,方才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她明悟自己此生降世的责任,天降帝星,落到人世来,自是要为万民谋福祉。
她下意识收敛气机,心头隐隐不安:此时显露,似乎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看向孙曜。
孙曜被她看得膝盖发软,极力忍着方才没如众人一般狼狈跪地。
他来的不是时候,没能亲眼见到金光异象,是以心底的惊骇没众人强烈,但池蘅以十八之龄,仅仅一眼便看得驰骋沙场的战将膝头发软,足见其神异。
孙曜没看见,但见到异象的人很多,结合数月前池蘅带兵前往云城赈灾,【慈幼堂】倒塌,众兵士心死如灰之际,一道金芒自废墟穿透而来,继而池将军自救而出。
此事经不得细想。
兵将们满怀敬畏地垂眸,不敢直视池蘅双眼。
严高吓得两股战战,池蘅给他带来的威压太强,那声“放肆”不断回荡在心头,他破天荒想起多年前盛京流传过的‘池三公子一言降服白虎’的传闻。
池蘅敛去威势,一本正经讶异出声:“诸位是在跪远处的云山雾霭么?”
她避而不受,身子侧开,众人随着她的退让,果不其然看见远处云雾缭绕,素日想看都看不到的壮阔风景。
她一言为众人搭好台阶,随着她话音落下,诸人只觉压在头顶的威势烟消云散,一时讪讪。
回想先前所为,更似陷入一场如梦幻境。
方才,是果真发生异象了么?
他们心中惊奇纳闷,却不敢直言相问,潜意识中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远非他们所能干涉。
严高绝口不提冲池蘅下跪求饶一事,他不提,也不准旁人提。此后见到池蘅便避得远远地,不敢再来招惹。
更多人对此事的态度讳莫如深,暗自揣测,此举正合池蘅心意。
腊月,大雪纷飞。
派出去的斥候忽然回来,直言不见叛军踪影。
孙曜惊异之下继续派人查探,发现确实如此——闹得沸沸扬扬的岭南叛军,一朝如水蒸发,来时声势浩大,去时无影无踪。
叛军撤了。
叛军为何会撤?
还没等运朝的兵将想明白这问题,大雪天,五日之内,盛京接连传出十二道密旨,催促孙曜务必带兵回京。
孙曜愁眉不展,恨不能在明黄圣旨上盯出一个窟窿。
十二道密旨。
皆是相同的铁令。
同样收到密旨的还有天子宠臣——严高。
严高隐晦地手指蘸水,默不作声在桌面写出一个‘池’字。
在他看来,或许除他以外陛下在军中还有其他的眼目,遂得知几日前池蘅身上发生的诡异之事。
陛下疑心重,此前又有‘天降帝星’一,难保不是对池家子生了疑心。
他误误撞猜中一半的始末,被他提点,孙曜豁然开朗。
严高眯眼笑:“孙将军,陛下有令,咱们还是即刻启程罢。这叛军连个尾巴都看不见,这趟出来,你我真是受罪了。”
孙曜垂眸不语。
大将军还在边关拚死拚活和狄戎交战,莫非陛下还想对矜鲤做点什么?
“孙将军!你敢违抗圣命?”
“本将知道怎么做,用不着监军大人来教!”
严高气得鼓鼓的,像只绿油油的青蛙。
孙曜被他逼得紧,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传令下去,即日回城!”
大军班师回城,池蘅自然在其列。
殊不知杀机四伏的盛京城,赵潜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她入瓮!
……
妄秋抱着各色绸缎,轻声道:“姐?”
清和看着白衣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蓦然回过神来,压下心底没来由的恶感,她道:“走罢。”
柳琴柳瑟搀扶自家姐上到马车,车□辘转动起来,平稳行驶在盛京城的朱雀街。
马车渐渐看不到影子,龙润从拐角探出身子,定在原地思量片刻,唇角微勾:“有意思,后天的纯阴之体,寿数无多的可怜之人。”
他又叹:“好个韵味十足的天仙。”
他感叹两句,果断离开盛京。
马车停在柱国大将军府门前,池夫人站在门口迎接准儿媳归来。
进入雅室,煮酒烹茶。
“夫人,岭南有何讯传来?”
“撤兵了。”
“撤兵?”
“不错。神出鬼没,退便退,那么多人,退得毫无声息。等人发现,早不知藏到哪儿去了。”池夫人道:“孙将军已经领兵在回城的路上了。”
阿池要回来了?
清和暗喜。
她二人一人品茶,一人品酒,到自家心疼的棉袄,池夫人眉眼含笑:“这仗的,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阿蘅在外过得如何。”
“定然差不到哪去。不过,许会无聊罢。”
英雄无用武之地,白跑一趟,又有她最讨厌的佞臣严高为监军,日常肯定少不了被膈应。
池夫人轻笑:“她确实很不喜严高,直言此人谄媚弄权,乃人中的贼子,贼子中的无赖。只不过……”
她笑容褪去,轻揉眉心:“只不过我这两日时常做梦,梦里天昏地暗,总觉得不像是好预兆。”
这话也只能和清和道道,话出来,那股不安的直觉竟愈发强。
池夫人不免担忧,以她得知的战报来看,边关势必要起一场恶战,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那,相比起来比正在回程路上的女儿危险多了。
清和沉吟一二,只管拿“大将军父子有勇有谋”的话宽慰她。
边关战火一触即发。
狄戎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以耶律赤诚为帅,精兵强将,向西平关发出惊人攻势。
池衍统军对敌,数十万兵马杀得不见天日。
此次交战是运朝与狄戎十几年没有过的大规模血战。
竹楼。
姜煋与谢行楼对弈。
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局势恰如边关运朝对战狄戎一般严峻。
“耶律赤诚极具帅才,其父昔年惨死池衍之手,此次挂帅出征前立下军令状,扬言若败便以死谢罪。几年前狄戎王获之如得珍宝,君臣相宜,引以为佳话。”
姜煋环顾棋局:“这一战,难。”
“狄戎这三十万大军来得好。”谢行楼笑道:“池大将军一路走过来,何事易?”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起来还得感谢狄戎。”姜煋落下一枚棋子:“师妹,帝星命格败露,你猜池衍会如何破局?”
谢行楼手撑下颌,眼神无奈:“大师姐,你又骗我开口话?”
“无妨。?”
“一起?”
“暗度陈仓,以退为进。”
师姐妹二人想到一块去,完相视一笑。
薛泠扭着水蛇腰走过来,看着谢某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手叉腰:“谢四,口干不干?本姑娘再给你续杯茶?”
此话一出,分明是嫌弃她话多。
谢行楼登时又有了姐妹几人在道山修行,闲暇时候嬉闹嘴仗的错觉。
师姐妹视线相撞,姜煋冲行楼笑笑,侧头瞅着薛泠目色浸满爱怜宠溺。
谢行楼可不敢欺负大师姐的人,不过嘛,她欲开口,薛泠上前一大步手疾眼快捂住她的嘴:“住口!可别想咒你姑奶奶!”
“……”
姑奶奶?
谢行楼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眼睛明晃晃在“哦,你想当大师姐的姑奶奶啊,真是大逆不道”。
薛泠被她气得要死。
不过她天不怕地不怕,很怕谢四那张能‘言灵’的嘴。
姜煋慢饮一口香茶:“师妹,帝星已现,池家若此时……”
“局势尚未显明,此时拥帝反赵,会惨败。”
这是谢行楼在无数交织流动的命轨里看到最为震撼的一幕。
姜煋边推演天命边问:“还要多久?”
多久谢行楼不敢,了上天也不允,她谨慎道:“等帝星涅盘重——”
“生”字未出,她歪头吐出一口血,冲姜煋摇头:“大师姐,吾不可再了。”
……
天下的局势继续向前推动。
边关的风都是腥的。
回城路上,严高不耐烦催促:“孙将军这是绣花呢?陛下命咱们速速回京,你倒好,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老驴拉磨都比你快!”
被他拿话挤兑,孙曜也没恼,故作愁苦:“本将军也想快行,可这行得了吗?
“连日来下雪,道路堵塞,想快也快不了。严大人心急,不如喊一嗓子,看这积雪能不能迫于严大人官威自行融化?”
孙将军算是个文化人,一番话怼得严高脸红脖子粗。
严高想撒气没撒成,暗自琢磨回去该怎么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
天寒地冻,池蘅运转纯阳真气在大雪天不忘修行。
边关开战,这次得凶,狄戎三十万大军血战,耶律赤诚带着杀父之仇气势汹汹而来,火力极猛。
池蘅担忧远在边关抗敌的父兄,这几日很是沉默。
军中都在关注前线战役,不仅军中,运朝的百姓都翘首等待柱国大将军战胜归来的消息。
池家乃将门之首,多少年了,少有他们不赢的仗。
赵潜在盛京左等右等等不来池蘅,等得心浮气躁。
大雪连绵数日,孙将军率军回城之路慢悠悠。
边关迟迟没分出胜负,百姓们愁上心头——若池大将军领兵都不赢狄戎,那狄戎该有多强?
西平关若守不住,卷土重来的狄戎军队一旦冲垮运朝门户,到那时少不得又要血流成河。
边关有池衍,盛京有沈延恩,赵潜想好除去池蘅后该与沈延恩如何交代——只将池蘅女儿身明,池家骗婚,池蘅为女子,岂能迎娶沈姑娘为妻?
他万事顾全周到,起了杀心之余也怕池衍守不住西平关。
收到严高今日入城的密报,赵潜稳坐城楼,听着城下百姓三言两语将池衍推上‘战神’之尊位,嫉妒如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陛下!来了!”
赵潜坐直身子:“神箭手准备——”
清和与池夫人身在马车,同样望眼欲穿。
池蘅身骑白马入城,混在大部队中是一道极其两眼的颜色。墨发红唇,肤白如玉。
三万兵马返京,待离近了,足够射程,赵潜不理会孙曜等人,拿在手中的瓷杯方要掷地。
“报——”
战马飞驰而来,骑在马背的将双目赤红,几欲扯破喉咙:“西平关大捷,我军尽诛狄戎十七万,退敌八十里!池大将军、两位池少将军,以身殉国!”
他哑声大喊:“西平关大捷,西平关大捷!……池大将军、池少将军,以身殉国!!”
死、死了?
赵潜握紧瓷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池家父子,战死了?
池蘅惊怒之下跌落马背。
车厢内,清和一颗心重重提起。
池夫人面无血色,双手发颤,愤而掀开车帘,怒声质问:“你什么?再一遍!”
前来报讯的将不负众望按照大将军临终所言不分昼夜赶至此,闻声看去,见是大将军夫人,顿时淌下两行热泪,悲声应道:“此战赢得凶险,大将军带兵死战,父子三人……”
他哽咽一声:“父子三人,皆为国捐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