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心意立场
沈大将军被女儿气得双手直颤,直到再也望不见她们身影,扭头瞥见傻呆呆愣在不远处的柳琴柳瑟,他气不一处来。
“你们姐都被贼人拐跑了,还有闲心发愣?还不追上去,仔细看着!”
冷面寒霜的镇国大将军少有一口气这么多字的时候,更少有被气得脸色铁青之时。
这对父女,明明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却互相折磨,少时大将军冷待着姐,姐长大了也捡着机会气他,两人再理智不过的人,偏偏闹起来教人看了啼笑皆非。
再者,哪来的贼人啊?
姐那是自愿跟将军走的。
两人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她们就是去了那,也是给这二人守门的份儿。
柳瑟柳瑟不敢忤逆大将军,乖乖跟上。
沈延恩气急败坏,冷峻的脸庞片刻之后勉强恢复平静。
他得想一想。
他得好好想一想。
……
“呼——”越过高墙来到自家院,池蘅出了一身冷汗:“吓死了吓死了,婉婉,你好大的胆子!岳父那眼神,看样子是想活剐了我!”
“胡什么呢?”清和搂着她脖子,膝盖骨发疼,她神情一凛:“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试试?”
父女俩在某些地方不愧是亲父女,脾气又臭又硬。
池蘅不敢吱声,嘿嘿笑了两下,唯恐成为挑起两人生隙的根源。
“带我进屋,我腿疼。”
“啊?怎么回事?伤着了?”池蘅赶紧往【明光院】走:“还呢,方才真是惊险,大将军罚你跪来着?”
要不然怎么路都走不稳当。
“是我主动跪的。他生我养我,我跪跪他算不得什么。”
池蘅眉毛皱在一处,不话。
“笑一笑?”清和伸手捏她脸,软声调.戏:“给本姑娘笑一个嘛。”
将军无可奈何,噗嗤笑了出来:“你呀,何必和他硬碰硬?是是罚,你让我自个去扛便是,他总不能真把我死。”
“这可不行。”
明光院很快到了。
进屋,翻找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池蘅放她在床榻,屈身卷起她衣裙里裤。
白嫩嫩的腿映入眼前,如霜如雪,隐约透着一股寒气,更别提膝盖布满淡淡的淤青,正如上好的美玉染了瑕疵,令人痛惜不忍。
“怎么就成这样子了?”池蘅知道她肉皮娇嫩,仅有的几次拂雪弄梅都甚是温柔,没伤在她没分寸的手上,回家一趟却弄成这般。
她深吸一口气,忍下那些料想婉婉此刻不想听的埋怨和心疼,专心致志为她涂抹药膏。
清和自幼习惯忍疼,这点伤她未曾放在眼里,低眉注视阿池心翼翼的举动,越看,她越想笑。
唇角上翘,眼睛藏着压不住的喜色。
池蘅心疼地都想哭出来,抬头看她笑吟吟不知人间愁苦,眉眼一耷拉:“你真不知疼啊?”
上药的滋味不好受,不喊疼便罢,没见过能笑成这样的?
“还不准我开心了?”
池蘅看出她是真开心,不想扫她兴,继续为她上药,嘴上道:“哪敢呢?姐姐什么是什么。”
清和素手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其实开了也好,开了,多个人护着你,我心里踏实。
“看在我的面子,爹爹不会真的对你出手。纵使赵潜想害你,不提池沈两家多年来的交情,单是为我,他都不会无动于衷。
“况且……”
她眼底蕴着一丝复杂的神采:“我老早想气气他了。以往怎么行事都气不动他,这次气得他怒火中烧,挺好的。”
“我懂,以前阿爹管我管得甚严,我对他也很有意见。”
“差不多罢。总之该的都了,他想不要我这个女儿,也晚了。”
“他怎么都不会不要你这个女儿的。”
上好药,池蘅为她放下卷起的里裤:“你怎么的?看把岳父气的。”
“了些真心话。没别的。”
真心话?
池蘅霍了一声,众所周知,真心话有时候可都是往肺管子上戳的。
但愿岳父的肺管子能比旁人的结实些。
别气炸了,气炸了她就该倒霉了。
……
赵潜在深宫等着池沈两家闹翻的喜讯。
报讯的人一口气完,他陷入短暂的迷惘——这是闹翻了没有?
按理以沈延恩的谨慎,不该不闻不问。
他问了,结果女儿跟人跑了。
代入那位镇国大将军,若他的女儿敢堂而皇之喜欢一名女子,赵潜的肺都能气炸。
沈延恩竟能眼睁睁目送她们翻墙而过?他怎么忍下来的?
沈家这位病秧子……
他坐在御座冥思苦想,没想到旁的,倒想起绒儿被算计的那事。
赵绒设赏花宴,邀请文臣武将家的女儿来宫里热闹,本来是想给作为情敌的沈清和一个下马威,到头来吃苦果的是她自己。
大运朝金尊玉贵的锦茸公主,当着众世家闺秀的面强行拉着侍卫苟合,赵潜想到这事就烦闷,那侍卫被他亲手砍死,绒儿这会还在闭门思过。
当日之事,为求皇家尊荣他查都不敢查,事后问过绒儿,晓得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赵潜也曾有过怀疑。
可一个活不久的病秧子能做什么呢?
事实证明他终是瞧了这位沈家女。
一个活不久的病秧子,能一门心思放在池蘅身上,能改变沈延恩的心意和立场,这就了不得了。
赵潜坐直身,眼里迸射一缕幽光。
……
“太子我今日见了,实在不敢认,形销骨立没几分人样,全靠衣服撑着。他这是怎的了?我离京那会他看着还像个人呢。”
午后,池蘅在内室拉着清和的手懒懒躺在床榻。
地龙烧得旺,她自个不耐热,仅穿着一身里衣里裤,清和不比她,穿着暖暖的,裹着锦被堪堪露出可可爱爱的脑袋。
“他作恶多端,这是报应来了。”
她这话一听就是做了点什么,池蘅轻捏她指尖:“你做的?什么时候做的?”
“你受五十军棍那次。”
清和裹紧被衾侧着身子和她耳语。
从怎么找来姨母,通过姨母找来武林第一流的杀手为赵拥下毒,装神弄鬼没日没夜折腾他,来龙去脉得一清二楚。
池蘅爱惨了她对敌人的心狠手辣,忍不住亲她眉心:“我不问,你就不算告诉我了?”
照这样折腾下去,赵拥不死也和死没两样。
清和躲在被子里哼笑:“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事?”
“嗯,你才是我心里的‘大事’。”
池蘅暗道一声“要命”,两人视线交缠,不知何时又搂到一块儿。
柳琴柳瑟熟练地守门,片刻门开,两人执手相握前往书房消磨时光。
一幅画没作完,厮在门外道“有客至”,清和停笔,目光清柔地看过去:“下次再画罢。”
“好。”池蘅换好衣衫去见客。
她这次从边关回来料想有人会登门,首先找上她的,是孙逐月的大哥——武将世家,孙家嫡长子,孙逐日。
孙逐日被派去平乱前不久才回到盛京,得知池蘅也回京,他是带着满肚子抱怨来的。
不是对友人的抱怨,是对今上的抱怨。
确认池家是能话的地方,所言不会被黑袍卫窥听,孙逐日一身疲惫地瘫在座椅:“这事,真不是人干的。”
他领的正是镇压岭南叛军的差事,事涉父兄,池蘅不免上了几分心,又不敢流露过多的好奇。
孙家嫡长子以前是个文武双全颇有儒将气质的朗朗君子,和她家二哥齐名。
今日一见,胡子拉碴的,面容憔悴,好在底子好,再怎么糟蹋都能看出昔日的俊容,若不然池蘅真要以为换人了。
孙逐日长吁短叹:“不止岭南叛军,各地叛军首领凑一块能几桌牌九,民间怨声沸腾,私下都在议论第二颗帝星之事!”
“议论第二颗帝星?”池蘅心中一动:“他们都什么?”
“能什么?”孙逐日仰头喝了半杯茶:“当然是盼着新主早日露面,拨乱反正!”
他正在气头上,来时不知喝了多少酒,没留意友人一霎微妙的神情。
“可笑我前几日回到盛京,呵!不愧是天子脚下,歌舞升平,外面乱成一锅粥,里面的人夜夜笙歌不知疾苦。陛下亲人,远贤臣,派来的监军一个比一个废物!”
他叹了声,发了好一通牢骚,心中的不满稍稍得到发泄:“矜鲤,你,真有第二颗帝星么?”
别看盛京这地儿人们谈起天命一事讳莫如深,到了外面,去到距离盛京更远的地方,五岁的孩都知道“天无二日,帝有二星!”
多少叛军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举起反旗,光是自称“第二颗紫微星”的,今年我满满算见了五个,五个!
“屁得帝星!真起来三个尿裤子的、两个吓晕过去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辱没了‘女帝’二字!”
听得多,见得广,孙逐日自己有时也会犯嘀咕。
这话他不敢和外人,只敢和从一起长大的池蘅。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假帝星他见着了,真的在哪?
池蘅若有所思:难怪赵潜顾虑重重,怕成那样都不敢拿她身份一事做文章,只敢拿捏岳父的爱女之心,借力力。
“矜鲤?矜鲤你想什么呢?”
“帝有二星……你信吗?”
孙逐日不话。
池蘅话音一转:“陛下不待见我,你今日来此,以后少不得要被刁难。”
“什么?”他一双丹凤眼瞪圆:“陛下为何不待见你?你们池家为国为民付出的还少吗?陛下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你呢?”
她轻飘飘一句反问,正如那句“你信吗”,令孙逐日迅速冷静下来。
是了,陛下这一年杀的忠臣还少吗?
“你再和我讲讲叛军的事。”
“叛军?”他慢悠悠回过神来:“起这叛军,十几股里面成了势的非‘岭南军’莫属,出了名的神出鬼没,财大气粗。
“但凡投靠他们的,有酒喝,有肉吃,行军仗纪律严明,来历神秘,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要真想找出他们的老穴,难如登天。
“后面也不知是哪方势力在操控,对咱们运朝行军风格过于熟稔……
“他们有一位军师,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起来他们领头的一位战将,和你一样,也爱戴着一块面具……”
孙逐日这天了好多,看得出来是真受了磨难,好好的斯文人起脏话来竟也不违和。
“矜鲤,倘真混不下去了,我能来投奔你吗?”
回想他这话时眉眼间的凄凉落魄,池蘅轻揉发胀的太阳穴,心内涌动着一股陌生强烈的情愫。
她自己也不明这是怎样的情绪,或许,或许是知道自己被需要、被期待。
她仰面笑了笑,看着一寸寸被吞没的夕阳,血液里滚动着躁.动的热潮。
催促着她,推动着她。
站到更高处。
站到更多人仰头能望见的地方!
清和默不作声地凝望她。
的盛京困不住她的阿池,阿池终要回到厮杀的战场,亲手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走上前,沉默地抱住她。
池蘅倏尔笑出声,含笑回眸:“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