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移情香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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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

    柳瑟与妄秋面面相觑。

    宫里她们倒真没查探过。

    不是不想,是很难。

    先帝被害身亡,新帝很是紧张自己的命,唯恐夜里来人往他脖子上抹一刀。

    想在深宫安插有用的人手,不仅有能力,还要有运气。

    姐要查的人若躲进宫里,难怪她们翻遍盛京找不见人影。

    清和临窗眺望,适逢飞鸟振翅从树的这头飞到那头,秋日微凉,再过不久树叶就要变黄。

    暖炉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至指尖,她喃喃低语:“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还能有什么事?”

    柳琴一脸不解:“将军在外了大胜仗,不日便能攻破狄戎王庭,到时狄戎俯首称臣,将军回来就是咱们运朝的大功臣,谁不得捧着?”

    清和被她乐观的态度逗笑:“愿你所言皆能实现。”

    柳琴不知池蘅是帝星一事,笑道:“没准将军回来,陛下施恩,能直接让两府成婚呢。”

    做奴婢的自然是盼着主子好,她们跟在清和身边久矣,哪怕晓得有些事并非那样简单,可人嘛,总要捡着好听的话,万一上天真能按照你口中祝福的成全呢?

    “真能如此,你出嫁之日,我送你黄金百两。”

    一听还有金子赚,柳琴连声道:“保管能成!”

    与她们笑两句,清和转身回到内室,柳瑟将沏好的香茶献上,茶雾袅袅,吹皱溢出的香气,她口轻啄。

    那日所见的男子气度不似常人,身边相护的四名白袍人一看就是练家子。

    上次她遇见此人,是天命一在盛京大街巷沸沸扬扬传开之时。

    倘以天下为局,此人不可能是籍籍无名辈。

    那么,他在棋局占据的是怎样的位置?

    此次来盛京,又是为何?

    她多思多虑,身边的琴瑟看不过眼恐她劳心伤神,劝慰几句,服侍她安歇。

    ……

    御书房。

    龙润手捧一盏茶,茶盖轻拨,扬眉道:“这有何难?既是先帝密旨,【龙门】岂有不相助之理?

    “陛下尽管召那沈家女入宫,不过一女子,还能反了天?天子旨意在上,咱们不与沈家交恶,也能把这事办了。”

    赵拥听得心神驰往:“依少主所言,朕该如何做,才能既不得罪沈大将军,又能完成父皇遗命?”

    “好。”龙润放下茶盏,从袖袋摸出一粒药。

    “此乃龙某特制的【移情夺魂丹】,只需放入茶杯,药溶于水,沈家女喝了必定会昏昏欲睡,届时陛下将人带入寝宫,醒来,她会待陛下如同心头挚爱,痴情不悔。

    “得了她的身,再夺她的心,沈家不过是陛下囊中之物。”

    “竟有这般妙用?”赵拥不禁记起初见沈家女的情景。

    沈家设擂比武招亲,病弱的沈姑娘一身鲜衣,外披火红色大氅,身段窈窕,穿得比谁都暖和,手捧暖炉文文静静坐在沈大将军身侧,容色出挑,貌若姑射仙子。

    她坐在这,就将所有女人比得寡淡无味。

    明明也不是多妖娆的模样,偏生透过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灵魂的馨香气散发出来,勾得人欲.罢不能。

    “这真能行?”他问。

    龙润瞥了眼新帝衣衫下隐约遮不住的巨龙,私心里对赵拥鄙夷到极点。

    坐拥天下的帝王想要个女人都瞻前顾后胆怯懦弱,这样的一滩烂泥,能成什么大事?

    亲眼目睹他这副不成器的蠢样,龙润提前为那命不好的沈家女感到惋惜。

    好好的一朵鲜花难逃被猪拱的命运,真是可怜。

    他道:“从无失手。”

    赵拥狂喜:“朕这就下旨!”

    话音一顿,他强撑理智:“只是,以何名义请她入宫呢?”

    ……

    圣旨送入绣春别苑,扰了清和午睡的雅兴。

    她睡眼惺忪,端坐在床榻默不作声醒神,绣着海棠花的锦被裹着玉色双肩,入秋,她的闺房比旁处暖和许多。

    自家姐这会迷迷瞪瞪愣在那仿佛入定,柳琴柳瑟不敢出言相催。

    宣旨的太监被晾在正堂,茶喝了两盏也没见正主露面。

    妄秋陪在那,笑:“您多担待,我家姐身子不好。”

    沈家嫡女生下来病歪歪的,此事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监哪能和病秧子计较?耐着性子继续等——还真别,沈姑娘怪会享受,待客的茶都香得沁鼻。

    “来者不善啊。”

    沈姑娘轻声感叹。

    闺房,清和睡意散去,那点子被人吵醒的恼意也从心头拂去。

    掀被的一瞬间她破天荒地想,等阿池回来一定要让她陪自己睡。

    这样,若有人扰她好梦,她便推一推她,踩一踩她,由着阿池去赶跑煞风景的不速之客。

    这么一想,她唇瓣微扬,眉梢染了几点喜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正巧她也想进宫一探,这不就赶巧了?

    潋滟的波光恢复平静寂然,柔情敛去,她眸光清冷,唇角轻扯,嗤了一声。

    “阿琴。”

    “奴在。”

    “若我半个时辰仍未归,切记去谢家请姨母相救。”

    柳琴正色:“是。”

    宣旨太监不敢冒犯大将军之女,急忙掩去眼底的惊艳,垂首低眉。

    接下‘入宫陪锦茸公主绣花’的明黄圣旨,清和心里明镜似的——无缘无故要她进宫,怕是陪赵绒是假,施诡计才是真。

    太监前脚离了绣春别苑,沈大将军得到传讯,面沉如水。

    圣意不可违,一刻钟后清和坐上马车朝皇宫行去。

    身在宫内的赵拥激动地面色泛起异常的红:“皇妹,朕能不能成事,全靠你了。”

    赵绒昔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破了身,再厚的脸皮也挂不住,躲在寝殿不见人,及至父皇身死,皇兄继位,她才有心露面。

    得知皇兄看上沈清和那个病秧子,她不服气的同时也无可奈何。

    父皇一去,再没人能惯着她了。

    此次若不帮皇兄,以后哪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可要沈清和当她的皇嫂,她没来由的膈应。

    赵拥心思一转:“傻皇妹,朕若娶了她,池蘅还不是你的?”

    他故意瞒下池蘅是女子的身份,算是利用了赵绒。

    经他一提点,赵绒果然点点头:“好,我帮皇兄!”

    “一定要亲眼见她喝下这碗茶,记住没?”

    他再三叮嘱,赵绒忍着不耐,挥挥手:“知道了。”

    赵拥与龙润躲在暗室偷窥这边的动静,锦茸公主眼神沉沉地盯着桌边的空茶碗,想起自己被算计的那回。

    到这会她都想不明白,明明是她要害人,为何受害的反而是她?

    沈清和怎么做到的?

    她攥紧拳头:重来一次她绝不能失手!

    ……

    “沈姑娘,里面请。”

    宫人慇勤带路。

    赵绒上回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也不肯住在以前的宫殿,赵潜疼爱这个女儿,遂准了她迁居【绿萝宫】。

    【绿萝宫】近在眼前,清和一脚踏进门,柳瑟规规矩矩守在她身侧。

    仇人见面,眼红不眼红的且不,许久未见,再见仇人竟出落地更为水润灵秀,赵绒嫉妒地想咬死她。

    身在暗室,透过墙面凿出来的通气孔,龙润神色一怔:是她?是那个贵气清然、寿数无多的纯阴之女?

    她竟是沈家嫡女?

    刹那之间龙润思量许多,眼底惊异很快隐去。

    如此来,那位有能耐的‘夫家’竟是池家,与她在红尘帐里翻滚的是池家那位天降紫微星。

    滚一滚气运拔高三分,这池蘅得有多喜欢她?

    多喜欢,才愿以帝星运数反哺对方日益衰败的气数。

    才会甘愿分出一部分福泽,凝作水雾绕在她头顶,护着她,陪着她。

    他早该想到了。

    能陡然拔高人之气运的,除了承天命而降的异数,纵是赵氏历代皇帝都做不到这等程度。

    见沈姑娘而观帝星,龙润战意激发,警惕心起,将池蘅引为宿敌。

    “臣女见过公主。”

    赵绒假模假样地绣花:“快请起,沈姐姐,你快来教教我,怎么将这牡丹绣得栩栩如生?”

    清和莞尔,移步上前,指点她手上的活计。

    教了没一盏茶功夫,清和算看出来了,赵绒不止脑子笨,手也笨,不是装的,她是真学不会怎么绣牡丹,明艳端庄的花儿在她手下绣得和虫子爬。

    顶着死对头清淡淡的目光,赵绒烦躁心起,扔了绣花针:“上茶!想渴死本公主吗?!”

    宫婢立时沏茶倒水。

    赵拥与龙润相视一顾,心道:来了。

    若赵拥真能毁了池蘅钟爱之人,天命之争他至少有七分胜算。

    可叹池蘅身为上苍命定的女帝,竟肯为一女子拿气运供养她这衰弱之躯,是情种也不为过。

    对付情种最直接粗暴的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毁了她的情,夺了她的爱。

    明珠染尘固然令人惋惜,但成大事者,心要狠。

    龙润按下那份不舍,余光瞥见赵拥迫不及待的猴急样,心底闪过一抹杀机。

    真是便宜这狗东西了!

    “沈姐姐是嫌弃本公主的茶吗?”

    赵绒故作伤心,假惺惺抹了把泪,呵斥宫人:“看到了吗?沈姐姐嫌你们上的茶糙,换最好的贡茶来!”

    宫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白着脸退下。

    至此,清和似乎猜到她要做何。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茶水里若没被动手脚,她把头拧下来给赵绒踢。

    只不过旨意是赵拥所下,赵拥疼爱皇妹,这疼爱却有限,总不会为了赵绒一己之私故意喊自己入宫。

    她一入宫,此事瞒不过爹爹,惊动爹爹,赵拥能得到什么好?

    由此推断,今日一事,主谋者未必是眼前的赵绒。

    赵拥藏在哪?

    又或那令人无端生出恶感的男子,是否就在暗地如蛇注视她?

    “沈姐姐在想什么?”

    “在想公主为何学不会绣花。”

    赵绒碰了个软钉子,气得要死,这不就是在她笨嘛,当她听不出来?

    忍下这口恶气,她伸手将茶碗推过去:“沈姐姐,请用茶。这是我宫里最好的贡茶,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话里话外,这茶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不喝本公主的茶,是不是看不起本公主?敢看不起本公主,是不是瞧不起皇室?

    一个蔑视皇室的罪名压下来,赵氏如今还没倒,朝堂还有保皇党效忠正统,师出有名向沈家问罪,谁也落不了好。

    茶水温热,茶气鲜香,的确是最好的茶。

    清和端过茶,低眉轻嗅,却不是她所想的所谓淫.毒。

    有毒的仍可解,无毒的才最可怕。

    她放下茶碗。

    赵绒急得口干舌.燥:“沈姐姐,你怎么不喝?”

    “烫。”

    她睁眼瞎话的本事可真高,若非知道那茶温正好,赵绒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她失了耐性,一掌拍在桌子:“沈姐姐看不起本公主,是对皇室有意见?”

    事情终归走到这一步,清和一叹,掩袖饮茶。

    柳瑟恍然大悟:怪不得临出行姐换下那身美得出尘的裙衫,非要穿一身繁琐的广袖宫服。

    有花里胡哨的袖子挡着,加之沈清和低头喝茶的角度甚迷,赵绒拿捏不定她是真喝还是假喝,总之人再抬头,唇是润湿了。

    她下意识看向皇兄藏匿的方向。

    龙润与赵拥附耳低语。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清和目色划过一抹了然,退意萌生。

    不等她起身告辞,新来的宫女移步上前为沈姑娘沏茶。

    茶水续好,暗用内力捏碎藏在袖中的瓷瓶,登时,一股浓郁的香味飘荡散开。

    清和瞳孔一缩,当机立断拽着柳瑟往外走。

    短短数息,意志力薄弱的宫婢昏昏倒下,赵绒自个也眼皮发沉,身子踉跄一下,趴在桌子睡死。

    晕倒之人众多,她要走,竟无一人阻拦。

    暗室,赵拥拿湿帕子捂住口鼻,声音闷闷的:“龙少主,咱们不派人拦一拦吗?”

    龙润胸有成竹:“拦了,那就是明明白白沈延恩的脸。

    “那是比之【移情夺魂丹】更强效的【移情香露】,你放心,药效发作,她走不出重重宫门就会倒下。

    “陛下要做的,是收拾收拾准备宠幸美人。幸了她,醒来见到陛下第一眼,她的心就是陛下的了。”

    ……

    “、姐……”

    柳瑟咬破舌尖唤回一丝清明。

    “要想死在这,你就尽管晕过去……”清和面色惨白,摸出怀里的药瓶往两人嘴里各自喂了三粒。

    一道道宫门像是穿不尽的时光长廊,周身的力气如海绵里的水一点点被挤干。

    然而想想倒在这的后果,她心头发狠,拽着柳瑟往前走。

    路过的宫人不时朝她行礼,并未看出她的不妥。

    ……

    沈延恩与其携带的家将被挡在敬德门前。

    御林军统领大惊失色:“大将军手持长戟,是想逼宫造反吗!?”

    ……

    柳琴前往谢家去寻谢行楼时,谢行楼已然凛眉站在巍峨皇城前,掩在袖中的手指飞速掐算,眸心怒色翻腾。

    ……

    “龙少主,她怎么还没倒下?不能赶在沈延恩来之前幸了她,沈大将军追究起来,朕拿什么平息他的怒火?”

    “拿锦茸公主的命!”

    龙润少见地动了火气。

    他也想知道,沈清和怎么还能坚持?她到底是什么做的?

    “拿、拿皇妹的命?”赵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不错,事是赵绒做的,和陛下有何相干?真有什么,陛下拿皇室最后一位成员的人头给他赔罪便是。

    “君王做到这份上,身为臣子还想如何?赵氏龙气还没灭呢!

    “沈延恩再强势,再心疼女儿,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女儿不要沈家百年忠名?

    “退一万步,我那【移情香露】中添加一味药引,情起无药可解,必要与人行.欢。

    “即使陛下今日无法抱得美人归,到时她相思心动,无论是谁沾了她身,移情夺魂的效果都不会变。

    “若沈清和不再执迷池蘅,不也解了陛下一忧?”

    若沈清和不再痴迷池蘅,那位帝星可受得了这击?

    赵拥听傻眼,一时被他气势所慑,竟不能言。

    缓过来后,他沉心静气,不再慌乱。

    是啊,大不了,拿皇妹的命赔给沈家。

    若沈家仍旧纠缠不休,赵拥心想:死谁都不能死他,真到那时,就甩锅让沈家与龙门相斗。

    【龙门】底蕴深厚,那么多人,总不能斗不过一个沈延恩罢!

    ……

    “大将军!三思后行!”

    “爹……”

    一声微弱的呼喊,沈延恩倏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御林军统领,气力之大,推得人一个仰倒。

    “清和!”

    ……

    “龙少主,她、她真走出去了……”

    不仅她走出去了,还带了个累赘走出去了。

    赵拥以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信重的同辈人,早知道他的劳什子香露这么没用,他何苦冒着得罪沈延恩的危险对沈姑娘下手?

    鸡飞蛋,惹得一身骚。

    龙润没空理他,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这——”

    他话音未落,面色倏尔褪去所有血色,一道冷沉的嗓音不讲道理地在他灵海炸响!

    “龙少主?龙少主你怎么了?”

    赵拥急忙扶稳他,冷汗透湿龙润衣袍。

    “爹,爹,救我……”

    遥远之地。

    龙山。

    于道楼坐的龙业猛地睁开眼,沉眉掐算,须臾怒道:“言灵!谢四!你竟敢咒我儿死?”

    ……

    谢行楼一声呵斥还想再来,便见沈延恩扶着女儿匆忙而出。

    清和固执,认定‘亲疏有别’不肯要爹爹抱,直到见到亲近的姨母,脚下失力,一头栽进谢姨母怀抱。

    见到她,沈延恩明显一愣。

    旧人旧事涌来,看看她,再看看昏死过去的女儿,大将军沉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喊了对方从未想过的称呼。

    “谢家姐姐。”

    “求你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