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记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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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还想去隔壁拜见姐姐,没想到姐姐这就来了。”

    “我来看看爹爹。”

    沈微恭请‘嫡姐’进门。

    既是着看望亲爹的旗号而来,父女俩闲坐正堂。

    沈大将军不擅闲话家常,深知女儿来此为何,有心成全,随便寻了个由头去忙。

    寒冬,庭院白梅开得极好,风雪里盛放出肆意热烈的意味。

    清和饮却半盏茶起身前往【剪云院】赏梅。

    梅花赏了一树树,不见身边人言语,她歪头笑问:“阿弟不请我进去坐坐?”

    被她喊“阿弟”沈微顾自羞窘。

    昨日问过府里的丫鬟,她晓得许多事。

    沈微看了眼下人,还未张嘴,柳琴柳瑟带着院子里的婢女躲得远远的。

    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公子’,在镇国大将军府,恐怕十句话都抵不过正儿八经的大姐一道眼神管用。

    四下无人,清和握住她没多少肉的手腕:“跟我来。”

    风中夹杂着清淡的冷香,沈微没法抗拒她的‘心肝’,落后半步,乖乖跟着进门。

    门扇掩好,寒风透不进来,脚下的地龙烧得旺,进到内室来,清和目不斜视,坐在桌前自斟自饮。

    和沈微相比,仿佛她才是住在这间屋的主人。

    “坐。”

    “哦哦。”

    她格外听话,池少夫人清冽的眸子微弯:“我把你拐进来,怕不怕?”

    “不怕。”

    她懵懵懂懂两眼一摸黑地进京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眼前朝思暮想的好姑娘?

    沈微一手托腮欣赏美人毫无瑕疵的侧颜。

    清和吹开上涌的茶雾,眼帘微垂,落落大方由着她看。

    看得心田开出一束束五颜六色的花,她声问道:“姐姐在池家过得可好?”

    “夫君不在,我又怎能过得好?”

    一问一答,两人皆存了试探对方的心。

    她这么大胆倒和梦境中的表现无二,沈微按捺着鼓噪的心跳,喉咙一动:“姐姐素日如何称呼‘姐夫’?”

    清和单手执杯,鲜润的唇沾了一层细腻流转的水光,顿觉此情此景着实滑稽有趣。

    她似笑非笑,唇瓣张合:“我喊她,阿池。”

    果然是“阿池!”

    沈微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好险没将瓷杯握碎。

    她看向她高高挽起的妇人髻,心里的迷雾一下子被春风吹开。

    得知两府渊源时她便有所猜测,当下猜测得到证实,她眼眶发酸。

    是啊,与她在梦里颠鸾倒凤的姑娘怎会嫁予旁人为妻?

    从来没有‘旁人’。

    有的只是她。

    阿池是她。

    她是池蘅。

    英年早逝的池将军顶着‘沈微’的身份归来,想必其中因由就在她忘掉的那部分。

    她一时想得深,猝然间胸口发闷,脸色肉眼可见地不好。

    “你怎么了?”

    “我……”

    她一手扶额,直到那阵眩晕感退去,垂头丧气:“我无事,只是好多事想不起来。”

    清和指腹搭在她跳动的脉搏,背脊一僵。

    沈微忽然没脸见她,万分沮丧。

    当前的她和踏破王庭以战止战的护国大将军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忘却前尘,只记得那点子情情爱爱,她脸皮臊红,无地自容,更没了和心上人‘邀功’的幼稚心思。

    她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清和不自觉靠近,心也跟着她低沉下去:“你……你还记得多少?”

    沈微捂眼不敢看她,两只耳朵晕染绯色。

    清和呼吸发紧,眸子荡开细微的波澜。

    她挨着她的阿池,肩膀很轻易地就能碰到她。

    她怕吓跑这人,柔声问询:“还记得我,是吗?”

    房间落针可闻,呼吸隐秘,一声叠着一声。

    ‘沈微’松开蒙着眼睛的指,白皙的脸布满羞愧。

    她轻点下巴,声音晦涩:“你是我的婉婉。我在梦里频频见到你,你身子弱,总爱生病。

    “你喜欢雪的洁白,喜欢冬日甚为壮阔的风和雪,不喜天寒地冻冷到牙齿颤灵魂都要被冻僵的落魄,你也喜欢学文习武,向往策马扬鞭,驰骋沙场的英雄胆魄。

    “我与你青梅竹马,情意甚笃,我不止一次梦见那些悱恻缠绵的场景,可我看不清你的脸。

    “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

    瘦俏的白梅斜斜探出瓷瓶径口,空气氤氲好闻的花香,随着她一字字跃入心湖,浪花腾起,坠落,清和心荡神驰。

    惊异她还记得,庆幸她还记得,想哭又想笑。

    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倚着她的肩膀,听她慢悠悠讲述两人的过往。

    “……可我只记得你了。”

    ‘沈微’捉了她的手虚虚握着:“我这样,姐姐会不会失望?”

    她沉心回想在竹楼的经历,回想师父、大师伯偶尔看向她时的眼神,暗暗得出一个结论:想来她们是对她感到失望的。

    她眼里的光芒倏地黯淡下来,满身的朝气如同烈阳下被烘烤的树叶,蔫蔫的。

    “怎么会失望呢?”

    清和身子退开,素手抚摸她白嫩的脸。

    所有人都可以失望,唯独作为阿池的爱人、妻子,她总要全然信任她。

    失去记忆的滋味很难熬,会茫然、无措,失去方向。

    她了解池蘅,池蘅骨子里带着随遇而安、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的乐观,单从这点来讲已经胜过好多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不否认对心上人的偏爱,娓娓道来:“再健壮的人都会有跌倒的一天,跌倒了,爬起来。人生顺境逆境那么多的坎儿,谁不得咬牙迈过去?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我们可以通过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姐姐……”

    “稍安勿躁,阿池,接下来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

    风吹梅枝,柳琴柳瑟守着【剪云院】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房间内,被她安慰一通,‘沈微’心绪缓过来,面上有了模样:“姐姐,送给你。”

    袖袋里摸出精致的银盒子。

    是一盒胭脂。

    清和含笑接过,爱惜地拿在手上赏玩。

    午后的阳光透过花窗照进来,斑驳的光圈洒落她发顶,‘沈微’不错眼注视着,有心抚摸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又因忽如其来的羞愧不敢碰她一丝一毫。

    “婉婉,你、你真相信我能想起来?”

    “当然。”清和似嗔似喜,摸摸她的脑袋。

    简简单单的两字配着亲昵的动作,‘沈微’笑得开怀,心里生出莫大的勇气和抓耳挠腮的急迫。

    “咱们阿娘……”

    清和捏她掌心软肉:“找机会我带你去见她。”

    ……

    从外面回来,池夫人一动不动、魂不守舍地倚坐窗前。

    满脑子想的都是沈家那位义子。

    思绪转开,有的没的一股脑涌上来,她忽然起身,换好衣衫拐去隔壁。

    ……

    “少夫人,夫人来了。”

    柳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和笑吟吟看着眼睛微微睁圆的某人:“母女连心,看来你的身份阿娘起疑了,少不得要和她讲明,阿池,我领你去密室。”

    ……

    密室灯火摇曳,桌椅齐备,想着一门之外就是生她养她的娘亲,‘沈微’局促地在原地徘徊,脑子一片混沌。

    石门开启,她呼吸一滞,缓缓转身。

    池夫人被儿媳带进沈家密室,隐隐约约有个大胆的念头呼之欲出。

    才念着长街遇见的少年郎,再眨眼,少年郎俏生生立在灯影中。

    是今日见过的美妇人?

    ‘沈微’呆怔几息,顺从血脉的牵引,敛袍跪地:“不孝女池蘅,叩拜阿娘!”

    她撕开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真容显露出来,教人眼前豁然一亮。

    “阿蘅?果然是我的阿蘅,你这个兔崽子……”

    池夫人热泪盈眶,她骂了两声,饶是失去记忆‘沈微’还是红了眼眶。

    不为别的,阿娘骂起人来怪亲切,她心窝子都暖融融的。

    “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池夫人一手将她拎起来。

    左看看右看看,看她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之前在闹市救人还甚是英勇,无数个日夜积压的情绪一齐发作,当下没客气,狠心一巴掌在她脸上:“你可真是来讨债的!”

    这一巴掌呼起来带风,得那张脸登时多了五指清晰的巴掌印。

    话到嘴边,清和又咽了回去。

    为人母亲,爱之深,责之切,无可厚非。

    “阿娘……”

    随着那一巴掌落下,脑子瞬间飘过许多没见过的画面,待她趁势追寻,前尘种种幻化飞烟又变得不可捉摸。

    她忍着头疼、脸疼,满眼孺慕。

    见她还和以前一样任任骂,池夫人扬起的手哪还舍得挥下去?

    得知棉袄发高烧烧坏了脑子,暂且重归一张白纸,她没好气地一指点在女儿额头:“你这痴病我看是好不了了!”

    她口是心非,实则心疼地不得了。

    怕她担忧,‘沈微’宽解道:“娘没必要为此忧虑,师父和大师伯了,时机到了就能想起来。”

    她看了眼清和:“婉婉也相信我,阿娘,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顺其自然便好。”清和拿了伤药为她涂抹红肿的脸颊,一双美目柔情似水:“稳稳当当着来,莫急。”

    池夫人后悔那巴掌重了,甚是自责,轻叹一声:“对,顺其自然。”

    ……

    明面上‘沈微’还是沈大将军义子,出了密室的门,她戴着另一张备用的面具,以沈家公子的身份送走前来‘省亲’的嫡姐。

    池沈两家隔着一堵墙,回到池家,池夫人一头扎进后厨给女儿张罗饭菜。

    姻亲之家得了新的食谱互相交换美食,乃再正常不过的来往。

    藉着食盒遮掩,清和每日与心上人互通书信,约好在腊月的第五天前往【栖春寨】。

    ‘沈微’这几天过得很辛苦,拚命想记起来,脑子越像糊了浆糊。

    这本就是她无法掌控的事,只能时机未到,可这时机是哪个时机,天晓得,人不晓得。

    穿好裘衣,她坐上马车。

    人约黄昏后。

    为避嫌,清和提早出门守在【栖春寨】附近的八角亭——没等来阿池,先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龙润高大的身体挡住前方照下来的天光。

    四围满了人影,他微服而出,清和更没朝他行礼的算,她冷眼看着当今陛下,满心疑窦。

    “池少夫人。”

    龙润此前在她手上吃了亏,为解毒费了不少麻烦。

    他欣赏沈清和,更气愤这人宁愿嫁一个死人,也不愿做他的皇后。

    ‘沈微’下了马车,人还没走到八角亭远远瞧着有人先她一步和婉婉交谈,待走近了看清婉婉拧着的眉,再见那面目可憎的男子手持折扇竟欲挑她心上人的下巴,怒火噌得窜上来!

    清和避开他无礼之举,方要呵斥,末了闭嘴,安心看戏。

    她倒想看一看,遇见阿池这人会不会露出马脚。

    此人并非赵拥。

    她怀疑真正的赵拥早就死了。

    常服扮的四名大内侍卫守在八角亭,眼见有人大胆地冲过来,为首的侍卫长一声“放肆”尚未吐出,被人抓着肩膀扔到几丈开外。

    余下的三名侍卫根本抵不过内力外泄形成的暴烈罡风,仅仅一个照面被拍飞。

    凛冽的杀意从背后刺来,龙润眸子乍冷,生出被人坏了好事的恼怒。

    “离她远点!”‘沈微’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拔刀的念头无比强烈,可她手头无刀,她一掌拍出!

    两掌相击,龙润身子倒退,腰身抵在栏杆,带着那股冲力眨眼撞断大腿粗的栏杆!

    此次出手他用了八成力,也幸亏他存了杀心未曾藏拙,否则这一掌之下真要闹得五内皆伤。

    他甚是禁,沈微五指攥成拳,拳风如虎,她招式粗浅简单,胜在内力精纯浑厚,阴阳二气在丹田生生不息,最不惧与人生死。

    龙润左支右绌被‘他’出火气,想他龙门少主身份尊贵,何时狼狈如斯?

    忍无可忍,他抽出腰间软剑:“不知死活!”

    沈微气得牙痒:“姐姐让开!”

    都这会了她还有心思去看清和在哪,确定人早就出了亭子被琴瑟护得安安稳稳,她放下心来,赤手空拳迎上龙润的七尺青锋!

    隐在暗地的池英看得好一顿解气:他!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