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池佑安
人算不如天算,勇王妃一举得男的美梦破灭,生下来的郡主很不受生母待见。
加之生产一遭伤了身子,李如啄今后能不能有孕还不准,接连的击降临在头上,哪还顾得上亲生女儿?
郡主生来体弱,没喝过生母的一口奶水,瘦巴巴的,看起来比猴子还不如,哭也哭得比寻常婴儿声弱,奶猫似的,像是早有慧根晓得自己的哭声会扰了娘亲厌烦。
池英每日周转在女儿和发妻之间,常常话到嘴边忍无可忍,又顾念起产妇脆弱的心防,将对王妃的不满咽回肚子。
两月之内女儿病了四五回,回回闹得府里不得安宁,池英这两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不是梦见女儿早夭,便是心忧王妃想不开生了郁结性情大变。
夜里难眠,他不禁开始回想当年是怎么看上枕边这个女人的。
当年的李如啄啊。
他闭了眼。
当年的姑娘笑起来比花好看,他于闹市匆匆一瞥,这颗心自此拴在了她身上。
几经听得知这是李家嫡女。
他制造了一场又一场与她的偶遇,寻良机与她告白,哄她发笑,日日夜夜满了思慕。
还以为李姑娘的心是石头做的,可终有一日,石头被他焐热。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池英困惑痛苦,歪头藉着月色量枕边人。
其实并非毫无察觉。
起码那年他蒙面抢亲时,穿着一身嫁衣的新娘子是那样的惶恐不安充满抗拒,可等他掀开面纱,她呆愣在那,忽然扑进自己怀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红了眼,一声声喊着“别再丢下她了”。
那一哭,哭了好久,哭得池英心都跟着碎了。
他动心太早,她动心太晚,中间隔了几年自认为的‘阴阳两隔’,所幸命运还是将他们绑在一块儿。
从那起,人淡如菊的姑娘从不争到争,争他的宠爱,争他在意的眼神,争所有能争的。
池英怨她明明不是那样狠心的人,却把所有的心狠都给了他们期盼已久的亲骨肉,他怨她整日关在屋子里不一句话,却也心疼她。
这样郁结下来,怎生是好?
旁人都怨她怪她不理她,他能那样吗?
在池英心里,李莹莹还是昔年那个穿着嫁衣哭晕在他怀里的姑娘。
他忍下所有心酸,动作轻柔地揽她入怀,企图用体温驱散她心里的冷意。
婚姻从来不是爱情的美满归宿,而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崭新开始。
他彻夜不寐,心想:既然莹莹见不得这孩子,便送走罢。
送到能将她养活的人手里,好过在王府受亲娘冷待,好过让更多人知道,这是个没娘疼的可怜。
他初初为父,正是疼爱女儿的时候,做出这个决定无异于拿刀子在心口剜去一块肉。
池英愧疚难当,沉沉吐出一口郁气。
天明,奶娘急慌慌在门外道:“王爷,王妃,郡主又发高热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池英衣衫齐整:“孩子呢?”
“你做什么去?!”
李如啄披着外衣在门内喊住他。
池英闻声回头,心存幻想道:“我抱咱们女儿入宫一趟。”
夫妻二人最是默契,他话音刚落,李如啄本来没多少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她指尖颤抖,嘴唇微张,却没声音从喉咙发出来。
“莹莹。”他认真道:“我要抱咱们女儿入宫了。”
抱进去容易,再想随随便便抱出来,可就难了。他有意让出女儿,李如啄哪能听不出他弦外之音?
她怔在那,刹那念头纷杂。
她不喜欢这个女儿,恨她是女儿,也恨她害得自己亏了身子,鬼门关走一趟差点没回来。
可她也舍不得这个孩子,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真的无情?
你是要爱她,还是要弃了她?
你不爱她,但她是无辜的,又何必要受你针扎一般的迁怒?
池英希望她出口留人。
他紧紧注视心爱的发妻,目露乞求。
“入宫罢。”李如啄生生挤出一丝笑来:“宫里能人诸多,入了宫,她许能健康长大。”
池英眼里的光芒瞬息黯淡下来:“知道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王妃并未再多一字。
事已至此,勇王抱着生病的女儿怀着焦急的心入宫,见了池蘅,一头拜伏下去:“陛下!求救救臣的孩子!”
发着高热的婴孩被塞到怀里,池蘅整个人都是懵的。
只是她没敢迟疑,更没敢多想皇兄意欲何为,她看了池英一眼,那一眼隐有责怪,责怪他为何连个初生的婴儿都照顾不好。
大佑朝头一位命运多舛的郡主被安置在【明承殿】,皇帝陛下寝宫。
人烧成这样子,再不退烧,病好了也会成为痴儿.
池蘅派人去请皇后,而后不做迟疑地解开婴儿厚厚的襁褓,将人放在温水之中,以阴阳二气调和她体内微弱的气机。
柔若春风的真气带走幼儿五脏六腑浮起的燥热,高热降下来,皇后娘娘被宫人簇拥着一脚迈入【明承殿】。
池太后与上皇闻讯赶来,将勇王臭骂一顿,又见儿子神色颓唐,短短两月憔悴不堪,抬起的手终究落下。
“勇王妃呢?”上皇问道。
池英垂头:“莹莹伤了身子,本想同来,结果根本出不得门。”
他有心为自家王妃好话,岂知这般辞骗得了上皇池衍,骗不了本就多智的亲娘。
池太后别有深意地瞥了眼长子。
对上她的目光,池英顿感惭愧,话音一转,恭敬俯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平身。”
清和朝太后、上皇见礼,带着银针快步走向那扇门。
门推开,池蘅正唉声叹气为出生不久的侄女穿衣服,抬眸见到疾步走来的皇后,她心肝一颤,连忙道:“烧得厉害,朕刚为她退热,险些就救不活了。”
她话虽有两分夸张之意,但也与实情差不离,她生怕婉婉在这时生了醋意,恼她为侄女穿衣。
清和目光落在紧闭着眼的娃娃,果见郡主面色恢复正常,她一路绷着的心弦缓缓松下来。
心弦松弛下来,后知后觉脊背生了一层薄汗,她轻手轻脚迈过去,言语犹有嗔意:“我在你眼里是泼妇不成?”
池蘅可不敢旁的,多多错,她嘿嘿笑了两声。
皇后娘娘看了几眼孩子,叹道:“这身子还是弱。”
刚生下来就那么一团,养了两个月肉没长多少,这模样看着更糟糕了。
清和生来体内带有寒毒,吃苦受罪,她自己尝过那苦,是以不忍这么的孩子也做个离不开汤药的病秧子。
她起了怜惜之心,在勇王提议让孩子养在宫里时,不动声色地选择默许。
勇王妃是想要个儿子的。
且不提她因何对生儿子抱有强烈的执念,娃娃养在宫里,她也能方便照看。
一些节姑且不提,人总要先活下来。
“看皇兄的意思,是不想将这孩子接回去了。”
夜里池蘅抱着皇后,低声叹息:“皇嫂存的什么心,朕隐约能猜到,若你我无嗣,未尝不能照她想的施行。只是她想法偏激,连累无辜稚子。”
明承殿,偌大的龙床,清和想起那档子糟心事,远山眉微拧:“爹爹当年因着阿娘之死迁怒于我,岂不知若因我之故连累阿娘,我宁愿不在这世上。”
“姐姐……”
“我无事,有感而发罢了。”
清和转过身来环着她腰,两人面对面私房话:“孩子生来不能选择爹娘,爹娘亦不能选择哪个孩儿当他们的掌心宝。
“有的人生来被眷顾,有的人生来在至亲眼中便是最大的错。
“即便往后有多少年可以用来弥补、和解、修复之间的关系,但终究是迟了的。生而不爱,是为人父母最大的荒谬。”
她不愿勇王夫妇的不是,到底没能忍住,推己及人,只觉那孩子不仅命薄,还冤枉。
池蘅亲吻她鼻尖:“我就知道婉婉心善。”
“也没有那么心善。”清和捉了她的指节放在濡湿的桃花软地,轻哼两声,睁着氤氲含情的眸子:“我只要我该得的,懒得做无用功替别人养孩子。
“你且问问皇兄,当真想好要本宫抚养郡主?我养了,这孩子便是我的了,今后认我为母。她没有身为王爷的父亲,更没有不要她的生母。
“你问问他,听他怎么。”
翌日,女帝陛下原话告知勇王,勇王一脸为难,回家与王妃商议过后来宫中寻陛下,痛惜道:“臣恳求娘娘抚养这孩子。”
“他是这么的?”
清和手捧一盏香茶,神思轻转,被气笑:“陛下再问他,当真舍得自断亲缘,要亲生骨肉认人为母?”
又过两日,陛下召见勇王。
勇王杵在御书房沉思良久,敛袍跪地:“臣无能,恳求娘娘善待这孩子。”
接连问了两回,池蘅不免对兄长生出失望。
她如何不晓得婉婉这是在给勇王夫妇机会,一旦他们的回答是好的,这孩子养个一年半载,等身子养好了,难道她们还能霸占兄嫂的嫡亲骨肉?
在孩子与发妻之间,皇兄终究选了后者。
竟不知,事可两全。
她不知何是好,问道:“皇兄不悔吗?”
池英多么英武强壮的人,几个月来身形消瘦,他摇摇头:“孩子放在我们身边远没放在陛下和娘娘身边养得安康,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凤仪宫】,皇后娘娘摔了手上精致的碧绿茶盏。
一刻钟后,奶娘抱着熟睡的郡主近前来,清和细瞧那孩子渐渐红润的脸蛋儿,闷气辗转散去。
看出她的意动,负责照看郡主的柳嬷嬷心翼翼将主子送到娘娘手上。
几个月来,这是皇后娘娘第一次抱这孩子。
“阿池。”
“嗯?”
夜深,池蘅覆在她瘦削的美背,柔声道:“怎的了?”
“你再去问问勇王和勇王妃,倘真舍得,以后便要谨守君臣本分,倘舍不得,佑安病好了,咱们再送还给勇王府。”
一声轻叹。
池蘅吻她后颈:“好,听姐姐的。”
几次三番的问询,一次次的机会,勇王和勇王妃擦肩而过。
是日,勇王与王妃大吵一架,终是在王妃嘶哑的哭声中低下头。
既然心存芥蒂,何不送这孩子更好的前程?
几个月大的娃娃被至亲拱手相让,收到斩钉截铁的回复,清和眉眼沉沉,喃喃自语:“原来竟真有不想要亲生骨肉的爹娘……就因为是个女儿?”
她好气又好笑:“罢了!”
春暖花开,佑安郡主被皇后娘娘认作嫡女,名字上了皇家宗牒,与勇王府斩去一切联系。
爹不疼娘不爱、生来多病多殃的娃娃,偏偏尚在襁褓中被当今陛下赐号长荣。
长荣长荣,长长久久的富贵荣华。
其中寓意,不知勇王府那对夫妇作何感想,午夜梦回可会悔悟当时的决定?
次年,勇王妃艰难诞下一子,名为‘佑康’。
佑安,佑康。
中宫不满,遂勇王嫡子改名‘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