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痴迷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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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池蘅,蘅是一种香草,爹娘希望我做个灵魂深处散发馨香的人。

    十八岁那年加冠礼上萧师为我赐字:矜鲤。

    ‘矜’有怜悯、怜惜之意,‘鲤’是隐晦借了‘鲤跃龙门’的民间经典传,连在一起,大意是期望我成为心有怜悯,爱民如己的帝王。

    在阿爹、大师伯他们的心看顾下,我的前半生暂且可以分为几个清晰的阶段:

    十八岁前我是柱国大将军府的‘池三公子’,十八岁后努力做一名运筹帷幄的池将军。几经磨砺,二十二岁称帝,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我曾问过大师伯,大师伯是人间一等厉害的道人,身上具有浓厚的传奇色彩,我问大师伯,为何是我?芸芸众生,为何是我被推上那个位子?

    大师伯慈爱地抚摸我的头,笑道:“天降帝星,上苍指派了你,便是你,哪来的为何?天意如此,阿蘅,你是当不起吗?”

    我怎就当不起?

    我这一生从不服输。

    帝王也好,将军也罢,来去,都是在做人。

    人做不好,再多的权谋,再聪明的脑袋瓜,民心为舟,既能助你一帆风顺,也能迫你半路翻船。

    运朝是怎么灭的,不正是灭在天怒人怨、君王无道?

    为帝,听起来是件很严肃的事,可做人不严肃么?别管为帝还是做人,哪个不是人生头一回?

    三皇五帝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皇帝,都是历练,都是成长,等真站到那个高位,江山社稷、黎民重担,都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开国皇帝,开的是一姓之荣光,一国之新气象。

    好在我不是孤军奋战,我有许许多多助我开创盛世的栋梁之臣。

    为君者无需事事要强,知人善任,把控大局,以身作则,做好这三点,盛世可期。

    我凭良心为帝,凭一腔热爱守着这片土地。

    为帝者孤。

    好在我有婉婉。

    她陪伴我走过漫长的岁月——幼年的枯燥乏味,少时的贪鲜天真,成人后的甜蜜拉扯。

    锦绣繁华的天地,她活着,她站在那,我的心就能得到莫大的慰藉。

    年少多愁,我的万千愁绪有一大半是她而起。

    镇国大将军府就在池家隔壁,每当闻到风中飘来的药味,我人在练武场,心却为她悬着。

    十四岁,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姐姐带我‘私奔’,那就‘私奔’好了,是坑我也跳,反正摔不死。

    那样温柔的人,怎么可能舍得我受折损?

    我怜惜她,她更怜惜我。

    当年不知情,不动情,不懂情,我喊她“清和姐姐”,她回我温软笑颜,她潋滟着眸子瞧我,无需多看,就看一眼,那滋味比喝半壶烧刀子还带劲。

    清和姐姐体弱多病,娘胎里生来带毒,寒毒。

    从大师伯口中得知姐姐尚在母腹便被人所害,夜里睡不着我常在想,若能以身替之就好了。

    我宁愿自己受苦,也舍不得她忍着钻心刺骨的疼。

    她从不狼狈。

    哪怕寒毒如刀子在她体内乱搅,沈清和都是咬着牙,血与泪牢牢锁在心门,笑是留给我的。

    这要我怎么忍心看她痛苦?

    宁序与柳霓裳的悲剧收场固然教人惋惜,可我更在意看到的【阴阳溯回之法】。

    阴阳溯回,将半份寒毒转嫁在我这里,为姐姐延命续命,何乐不为?

    她不同意。

    我早猜到她不同意。

    清和姐姐固执地令人心疼,而能败她的固执的,那个时候,怕是只有我的眼泪了。

    苦肉计嘛,谁不会?哭声再大点,哭得再惨一些,看她同不同意!

    果不其然,她不是我的对手,她对我服软了。

    她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百看不厌。

    可她极少害羞。

    藏着掖着,唯恐我发现什么似的。

    后来我才晓得,她害怕我发现‘她爱我’这件事。她爱我,怕吓跑我。

    我那会心思不往情爱上走,石室内与她赤.身相对满心眼里想的还是要与她同甘共苦。

    彼时我十四岁,六岁相遇,我喊了她八年姐姐,为她,我愿意豁出命去。

    她曾问我,愿不愿为她去死?

    我想我是愿意的,因为她生得极美。

    我太年少,血是热的,魂魄是冲动的,抵不过她眼神流露的柔情。

    但也并非所有的美人都能教我为她生生死死。

    就一个。

    这世上就一个沈清和我甘心乐意为她奋不顾身,眉头都不会眨。

    她的脆弱触动我心,她的柔弱触动我心,她的坚韧触动我心,她的隐忍倔强,十足将我的心偷走了。

    她不知我为她有过多少思虑辗转的夜晚,若能重获健康,我为她做什么都值当。

    后来我们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去到村落——那个桃花源一般的无争之地。

    三日训诲的第一日,我被前来训教的老者抛过来的避.火图吓着了。

    图卷之上花样百出,一霎之间脑子里窜出姐姐露出画卷隐忍啜泣的柔媚情态,我的心蓦地一疼。

    她以后,也是要有夫君的啊。

    她的夫君会是好人么?

    会心疼她,爱护她吗?

    姐姐生得好,模样身段,哪哪都好,是个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她的美。

    貌若姑射,风姿更胜西子,这样的人,这样的卓绝姿色,若肯对一人臣服,谁能忍下心头烈火?

    而放眼天下,谁又有资格得到她的身心?做她的夫,做她的天,享受她日日夜夜的陪伴?

    我不想她在别人身.下承欢。

    也不想她被困在芙蓉帐里做他人捧在掌心的金丝雀。

    来也是有趣,我为她的余生担忧,她满心满眼算计我入她网罗,竟敢以命相搏,搏我一个口头约定。

    年少立约,我恍然惊醒——原来我也是可以娶她的。

    我多怕她发高烧一睡不醒,那一晚我的心为她摇来晃去,她若有个好歹,我万死难赎其咎。

    她胆子太大了。

    她也确实聪明,了解我,算计我,拿捏我每一寸的思绪、软肋,若当时晓得她早早为我动心至此,我怕是看她一眼都不敢,遑论之后的坦荡快活。

    姐姐是贴心的姐姐,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中。

    婚约把我们绑在一起,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巴望和她一生一世相守到老,之后的之后,乱象迭生。

    她知我是女子,却仍把金子般的心交给我。

    我初次对她起绮念,是与泠姐姐逢场作戏那回。

    戏是假的,但藉着迷惑人的假象,我得以窥见我欲.念喧嚣的心。

    我想压清和姐姐在床榻、在梳妆台、在松松软软铺着羊毛毯的地面。

    轻薄她,亲吻她,看她为我绽放,为我哭泣,为我神魂颠倒折下那段柳腰,氤氲着双眼向我哑声求饶。

    我有一百种欺负她的坏法。

    那样冰清玉洁的婉婉啊。

    此事回头想起,隔着大段滚滚红尘,兴许听起来教人哭笑不得难以理解,可我那时是真的自责、自愧。

    我玷.污了我的美梦,我撕碎了她的脆弱,仗着她对我的好,在幻想里剥开她一层层衣裳。

    那滋味太美,那念头太强,我处在清明的理智与混乱的情.欲中,里外不是人。

    是婉婉,是姐姐用行动告诉我,可以想,可以做。

    她以命令的口吻强带我从纯情走向五光十色。

    她叩开我深处的那道门,包容我一切的邪念和污秽。

    并不嫌弃我脏。

    在她眼里心里,我还是那个灵魂散发馨香、笑容灿烂、满身朝气、被她钟爱的阿池。

    因为她,我诚实接纳了自己。

    后来想想,也只有真正的少年人才会在意那样的‘玷.污’,才会有那样的‘矫情’。

    姐姐是我的烈酒,是我魂归的梦乡。

    人因烈酒迷醉忘返,又因梦乡在那,甘心山水跋涉。

    我不是完美的人,出来这没甚好丢脸的。

    我从鬼门关里走出来成为‘沈微’,沈微是因爱而生,沈是沈清和的沈,微是紫微星的微。

    前者为情,后者为大义,我为情舍了大义,在好多人看来定然不是合格的帝星。

    这可就是我。

    池蘅就是这样的人。

    合格的帝星又是怎样的呢?是看着心爱之人死吗?是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吗?

    事若无两全,人只能从心而为,但凡有一线生机,我总要试试,哪怕背负骂名,哪怕周遭尽是不满。

    那又何妨!

    我若孤孤单单为帝,苍生安乐,我的心却死了——我要沈清和这个人,要她活得好好的,要她再不受寒毒侵扰,要她一夜安安生生睡到天明。

    我要她活着,我也要活着。

    她活着,哪怕身在死地我的心也会疯狂地飞向她。

    她爱我到痴迷不悔,我也爱她,愿献上我所有的热情忠贞。

    我是一介凡人,古来帝王不也是一介凡人?

    帝王有帝王的艰辛,帝王也有帝王的无奈。

    婉婉不喜大皇嫂,我知她为何不喜,左不过是看不惯勇王妃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

    到我那位大皇嫂,我感慨良多。

    人是会变的,会因外在的环境做出调整,权势地位迷人心,她以前并不如此,变了的是她,不变的是大哥。

    大哥爱他的发妻,我也爱我的发妻。

    他护着李如啄,我自然也护着我的沈婉婉。

    我的婉婉不喜勇王一家在京,嫌他们碍眼,厌他们在佑安面前晃悠,更甚者,是为了今后大位的着想。

    婉婉不喜有人不尊我、不重我,我是皇帝,夫妻一体,帝王不便做的事,她出手为我摆平。

    快刀斩乱麻,她所行的一切事背后皆有我的默许。

    无论何时,我的心都是偏向她的。

    大哥携家带口离京后,大师伯某天忽然传信来,话里话外称赞天下太平,转而又我杀伐果断,兼具仁心,是当仁不让的开国帝选。

    更赞同对勇王一家的处理。

    言道公私分明,君臣分明,朝堂才能安稳。

    我受之有愧。

    只能将更多的心力放在朝政,努力做个好皇帝,不辜负众人的期待,不辜负百姓的爱戴支持。

    为帝几载,不敢懈怠。

    佑安是我疼爱的女儿,很快,我和婉婉会迎来我们人生中的第二个宝贝。

    这个孩子在母腹中便惹我牵肠挂肚,怕她闹腾,连累怀她的娘亲。

    她的娘亲,是我最珍爱的心肝宝贝。

    可我的心肝宝贝近日总喜欢折腾我,除了惯着,我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

    “阿池?”

    清和空闲的那根手指点在陛下诱人的锁骨,嗓音甜润:“阿池,你背过身去好不好?我想看着你。”

    看前面不够还要看后面?

    池蘅“唔”了一声,继而衣袖又被轻扯:“阿池?”

    窗外有风拂过,天光明亮,虫鸟齐鸣。女帝陛下眼神宠溺,没一句话柔顺转身。

    清和挺着隆起的孕肚目不转睛地看她一寸寸吃下去,白皙美妙的脊背,乌发如瀑的长发,起伏间有着世间最动人的韵律。

    她眸子亮得惊人,感动狠了,眼角润出点点潮。

    年少切切爱慕的人啊,竟有一日能为她做到这份上,宠着她、护着她,疼着她,爱着她。

    历经辛苦,只求她一个尽兴欢心。

    她吸了吸鼻子,忽而起了“自己何德何能才能与阿池相爱相守”的感叹,内心盛满感激。

    池蘅内功深厚,饶是这个节骨眼背对着也察觉出她情绪的异样,伴随细浅的吸气声,她紧张道:“婉、婉婉,婉婉你怎么了?”

    急忙回头看去,看到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清和笑中带泪,有扑簌簌的花瓣从她眼中翩然坠落,明眸闪烁碎光,手抚池蘅光洁削瘦的细腰,喜极而泣:“阿池,你好爱我……”

    看她无恙,池蘅放下心来,潮红的脸蛋儿绽开动人的笑:“你不也是么?”

    此生,沈婉婉最爱阿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