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招娣一走，常爱民走到乔穗的病床边坐下，将她之前喝了一半的鸡汤重新递给她：“刚刚就吃那么两块，我不信你吃饱了。赶紧的，趁热把剩下的鸡汤都喝了，肉也吃了，别凉了。”

    乔穗摇摇头，“吃饱了，不想吃了。”

    “不高兴？”

    她点头……

    乔穗有时候觉得，无知无觉也是一种福气，她只想让父母一生顺遂无忧，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作者的虚构。

    “不高兴也是你自己选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常爱民：“你婆婆和你姑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谁摊上了都不高兴，这很正常，但她是梁宪的亲妈，你以后还得跟梁宪过日子，我帮你教训这一次，她得了教训，以后可能会对你好一些，但你也得争气，别死心眼的一直倒贴，时间长了人家还看不起你，我一个当丈母娘的，总不能一直插手你婆家的事，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当婆婆的想磋磨儿媳妇，多得是让人有口不出的法子。万一撕破了脸，将来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常爱民耐心跟乔穗解释：“梁宪他爸死得早，他自跟他妈妈相依为命，感情必定要比一般人家要深厚。这种情况，你和你婆婆关系处不好，一次两次他可能向着你，时间长了，他肯定会不满的，到时候影响的还是你们夫妻的感情。”

    乔穗低着头不吭声，心中冷笑。

    可不嘛，人家母子感情深厚的很，哪是自己一个外人能插的进去的，上辈子梁宪可没少拉偏架。

    “我妈只是穷惯了，不是故意不让你吃饱饭，你别多想。”

    “我妈一个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不容易，你懂事点。”

    “一点事而已，迁就一下长辈怎么了？”

    “那是我妈，你让我怎么办？”

    “你怎么那么心眼？”

    “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乔穗，懂点事，别让我对你失望。”

    从一开始的劝哄，到后面的不耐烦。

    上辈子过年的时候，陈招娣和梁蓉杀鸡吃肉，天天给自己吃没营养的酱豆稀饭，自己私下里给他抱怨几句，他也能理直气壮的出「不就是几块肉吗？我妈那么大岁数了，吃个肉你也跟她计较？你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这种话。

    在某些男人的眼里，老妈永远是老妈，老婆永远是外人。

    常爱民见女儿低着头不话，叹了一口气：“穗穗，妈知道你委屈，但是女人结了婚，进了别人家的门，事事就很难如自己的意了，哪有不受委屈的，就是你奶奶那么好的人，我年轻的时候跟她相处起来，也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

    “她好话，你就听几句，难听话，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别往心里去。要是她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你就回娘家来，妈出面给你做主。

    有矛盾妈来当这个恶人，你呢，就好好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总归是现在梁宪上学用钱还得用着咱们家，她家不敢太过分。”

    乔穗其实很想，「不用您来当这个恶人，我不想跟梁宪过这个日子了」。

    但是这话暂时还不能。

    八十年代的县城，社会风气还很封闭，整个县城，喝药的跳井的离家出走的不少，但唯独没有离婚的。

    再梁宪现在在明面上并没有什么过错。相反，作为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他是全县人眼中前途无量的高材生，金龟婿！

    她要是这时候突然跟父母提出想跟梁宪离婚，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失心疯了！

    到时候甭管是有血缘还是没血缘的七大姑八大姨外加亲朋好友，恐怕都得踏破她家的门槛来劝她不要发疯！

    所以……得先抓住梁宪的把柄。

    她不止要离婚，也要梁宪身败名裂！

    乔穗的手术被安排在了下午。

    手指的复位手术很简单，上麻药之后，切开伤口把骨头复位，固定好钢钉，最后把伤口缝合起来就好了。

    半个时，乔穗就走出了手术室。

    常爱民在门外等着，看到乔穗出来赶忙迎上去。

    “怎么样？疼不疼？”

    乔穗摇摇头：“麻药了，不疼。”

    这时，戴着口罩的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对乔穗：“53床乔穗，你今天有两瓶消炎针，现在先回病房吧，一会我安排护士过去给你挂上，想上厕所的话最好先去上个厕所，上针就不好去了。”

    “我知道了，谢谢护士。”

    常爱民：“走吧，去厕所，别一会挂上吊瓶再憋得慌。”

    “我不去了。”

    “那你先回病房吧，我去上个厕所。”

    “好。”乔穗点点头。

    回到病房，乔穗刚在床上躺下，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乔穗以为是护士，结果一回头看到了陈招娣。

    她背上扛着一个大包袱，臂弯里挎着一个竹提篮，旁边还跟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女。

    她一进门就嚷嚷开了：“亲家母，真是对不住啊我来晚了。哎呀，主要是家里钱不凑手，我急的到处借钱，回到家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赶回来了。”

    她像是才看见房间里只有乔穗一个人：“呀！穗穗，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呢？”

    乔穗没话，越过陈招娣看到后面的中年妇女，跟她了声招呼：“三婶。”

    梁姓在村里是大姓，彼此间沾亲带故，但亲疏有别。梁三婶的丈夫虽然也姓梁，不过跟梁宪不是亲叔侄，有点亲戚但并不亲近，顶多算是个有事互帮互助的好邻居。

    梁三婶的丈夫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她自己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会开农用三轮车的女人，乔穗猜测陈招娣把梁三婶带了过来，是想今天就带她回乡下。

    “穗穗，你看你这脸白的都没血色了，可心疼死我了。你妈也真是的，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陈招娣一向是的比唱的好听，不仅将自己表演成了心疼儿媳妇的好婆婆，还话里有话，暗指常爱民这个亲妈不如她心疼人。

    上厕所回来的常爱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陈招娣当着别人的面诋毁她，顿时被她的惺惺作态气的肝疼。

    “姓陈的，你胡咧咧啥呢？我就出去上了个厕所的空，一会不在这，就被你成不负责任的人，你这张破嘴咱那么会编排人？”

    陈招娣没话了，讪讪道：“误会，都是误会。”

    “啥误会，我算是看透了，在你这嘴里，全世界就没一个好人。”

    常爱民脸色难看，声嘀咕了一句：“碰见不记好的人，施恩迟早施成仇。”

    听了一出亲家矛盾，梁三婶觉得尴尬，找了个出去上厕所的借口，暂时先离开了病房。

    梁三婶一走，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就变得凝滞起来。

    乔穗母女不愿意搭理陈招娣，把她当成一个透明人。

    陈招娣没话找话：“亲家母，你今天没上课啊？”

    常爱民没好气的道：“学生都放农忙假了，我上什么课。”

    气氛再次陷入凝滞，陈招娣有些急躁，挠了挠头皮，问道：“穗穗啊，你这手术也做完了，医生有没有跟你，让你啥时候出院呐？”

    乔穗在床上躺着，面无表情的道：“四五天吧。”

    “四五天？”陈招娣觉得这个时间太长了，“咱上午来的时候那个医生不是两三天就行了？现在咋又让住这么些天？医生是不是想多收咱们的钱才这么的？”

    乔穗无语：“收钱的是医院，又不是医生，你怎么会这么想？”

    陈招娣脱口而出：“医生跟医院都是一伙的，钱到了他们的手里谁知道是怎么分的？”

    乔穗听不下去了，反驳道：“你别把医院想的那么不堪，医院是正规单位，看病的钱绝对进不了个人的腰包。”

    陈招娣嘟囔：“单位是正规，谁知道单位里的人正不正规？”

    常爱民听着也不高兴了：“照你这么话，那学生上学交给学校的钱，岂不是都进了我们老师的腰包？”

    陈招娣一看常爱民动了怒，连忙赔笑道：“亲家母，我就是这么一，你咋还生气了呢？再了，医院是医院，学校是学校，这又不一样。”

    乔穗一看就知道陈招娣的想法改变不了，不愿意跟她纠缠这个话题，便问她：“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就想问问你，你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爱民撇了撇嘴：“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觉得住院时间长花钱多，想让你提前出院呗。”

    陈招娣大呼冤枉：“亲家母，你这话可就扎我的心窝子了！我是心疼钱不假，但我也不是不心疼儿媳妇的婆婆。”

    到这儿，她一扭头抓住乔穗的胳膊，真情实感的道：“穗穗，妈就是觉得这医院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多不清净啊，晚上能睡得好觉吗？

    这睡都睡不好哪有自己家里舒坦自在。你听妈的，咱早点出院，回家养伤去，妈都算好了，等你一回家就炖鸡给你吃。”

    炖鸡？

    这么大方的吗？

    乔穗有些诧异：“家里不就养了三只母鸡吗？你真舍得把还在下蛋的母鸡杀了呀？”

    陈招娣当然舍不得把下蛋的母鸡杀了，但是县城住一天院可不便宜，再住下去，这住院的钱都要比三只母鸡的价钱贵了。

    肉疼归肉疼，账陈招娣还是会算的。

    她笑了一声：“舍得，咋不舍得呢！啥都没你的身体重要。”

    乔穗闻言，暗地里嗤笑了一声。

    的比唱的好听，糊弄人比谁都在行。

    不然自己上辈子也不会直到死都被这个嘴甜心苦的婆婆拿捏在手心里。

    乔穗：“我不信。”

    陈招娣急了。

    淦！

    这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好话都尽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穗穗，你不想那么早出院也行，那咱就再多住一天，明天再出院。大不了我和你三婶就再多留一天，反正现在天气还不是太冷，医院也暖和，地铺也冻不着。”

    陈招娣试图用梁三婶给乔穗压力，她知道乔穗是个不好意思麻烦人的性子，有梁三婶在医院等着，她肯定不好意思多住院。

    乔穗委实有些厌烦了陈招娣了，挑明道：“你不就是想骗我回家帮你收拾玉米棒子吗？我不回去，你死了这条心吧。”

    陈招娣铁了心要让乔穗出院，自顾自笑：“穗穗，玉米棒子不用你操心，我都算好了，就我和梁蓉两个人慢慢的往家里背，不用你沾手。”

    乔穗越听越烦，给自家老妈使了一个眼神，常爱民看懂了，立刻捋起袖子扯住陈招娣的胳膊把她往外推：“你走！你赶紧走！”

    “不是……不是……”陈招娣有点慌：“亲家母，咱话的好好的，怎么好端端又开始赶人了？”

    “谁跟你话的好好的！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老婆子就没安好心！”

    常爱民使了全身的力气把陈招娣推出门外，当着走廊上的一干人等的面道：“嘴上的好听，什么为了我闺女好，你要是真为了我闺女好， 就赶紧滚蛋！”

    走廊上人多嘴杂，瞬间便起了议论声。

    陈招娣脸热，也觉得丢人：“亲家母，有话咱进屋里……”

    “干啥要进屋？你不是觉得都是为了我闺女好吗？现在心虚个什么劲？”

    常爱民冷哼了一声：“你这当婆婆当的那么好，我也想让大伙都听听你的丰功伟绩！”

    常爱民直接招呼开了：“大伙都听听啊，我闺女就因为三个鸡蛋，被她婆婆和姑子……”

    陈招娣闻言，冷汗瞬间就滴下来了，她扯着常爱民的袖子：“亲家母，亲家母，咱有话私下里行不行？”

    “不行，你别拦我，我得出来让大伙评评理！我闺女从就是个软包子，她能忍，我这个当妈的忍不了！”

    “亲家母，家丑不可外扬，我求你了行不行？”

    周围的人一听，这里面有事，顿时就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啥事啊，，俺给你们评理。”

    “话别一半，因为鸡蛋被她婆婆和姑子咋啦？”

    “这是骨科哩，该不会是骨头被婆婆和姑子坏了？”

    “呀，这么狠？”

    “要不怎么婆婆不是妈呢？”

    “这当婆婆的怎么想的？不怕儿媳妇被跑？”

    “不知道，不过听她儿子在外面上大学哩。”

    “哟，大学生啊？了不得了。怪不得这当婆婆的敢这么儿媳妇，原来仗着儿子有出息。”

    “可不嘛，大学生可不愁没媳妇。”